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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不速之客


    艾麗娜從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她一直住在畫眉田莊的天使花園裏,如同籠中的畫眉鳥兒一般與世隔絕。


    “安琪拉!我捉到一條胖蟲子!”艾麗娜歡快地高舉著手,一條碧綠的肉蟲在她指間掙紮扭動。“哎喲我的小姐!您真厲害!”一個年輕的金發女仆飛快地跑過來,白裙蹁躚掠過花叢。


    “嗯,好大耶。”安琪拉蹲在艾麗娜身邊,打量著那隻蟲子,“和它玩可以,不過,不許欺負它喔。”“可是,它咬了我種的牽牛花。”艾麗娜不情願地說著,攤開掌心,任蟲子在她手上蠕蠕爬行,“安琪拉,聽說這種蟲子可以吃。”安琪拉驚訝道:“誰告訴你的?”“書上寫的。《星期五漂流記》上寫,星期五在小島上很無聊,就烤各種飛禽走獸還有蟲子。一隻叫魯賓遜的猴子也差點被他烤了,不過這隻猴子會魔法,最終降伏了他,他隻好做了猴子魯賓遜的仆人……”艾麗娜慢慢收攏掌心,看著蟲子驚慌地掙紮。安琪拉劃了個十字,嚴肅地說:“小姐,虐待小動物是有罪的。”“可是,如果我們在荒島上沒有吃的,也就非烤吃小動物不可。”艾麗娜不以為然地說著,丟了手中的蟲子,脫下一隻拖鞋,幹淨利落地拍死了一隻正從麵前爬過去的蟑螂。


    時光荏苒,艾麗娜已經六歲半了。自從她記事以來就一直在這個花園裏度過,從未看見母親,也很少看見父親。花園中間的小木屋是她的閨房,收拾得幹淨雅致。女仆安琪拉也住在小屋裏陪伴她,每天和藹可親的女管家納莉太太親自給她們送來可口的飯菜,每天上午都有一個戴眼鏡的高個子家庭教師利夫先生來教她語言、鋼琴及禮儀。偶爾也會有園丁來修剪花草。日複一日,她隻看見這幾張熟悉的麵孔,以為花園就是整個世界。


    一個陰雨綿綿的傍晚,小花匠托馬斯做完了手頭的活計,換上幹淨襯衣,去赴一場幽會。他正在畫眉田莊的田間小路上哼著小曲,幻想自己已經握到了情人柔軟的小手,忽然由遠而近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聞聲迴頭,見三匹農家矮馬噴吐著粗重的鼻息狂奔而來,掙斷的半截韁繩拖在一邊,仿佛後麵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在追趕。托馬斯閃開驚馬,想到可能有狼,便從路邊的草垛上拔起一根草叉嚴陣以待。


    馬蹄聲漸行漸遠,四周歸於寧靜。夜幕迅速降臨,曲折的鄉間小路通往幽深的黑暗,路上再一次響起了得得的馬蹄聲。這次的聲音很有節律,不緊不慢,從容得帶有催眠的調子。一輛馬車從黑暗中駛來,拉車的黑馬高大健壯,車夫坐在車篷下的陰影裏,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馬車轔轔駛過托馬斯身畔,夜風拂動車簾,簾上繡了一朵很大的薔薇花,小花匠嗅到濃鬱撲鼻的薔薇香氣,卻不是純正的花香,其間似乎夾雜著什麽,濃得有些發臭了——這也隻有他的能分辨百餘種花香的靈敏鼻子聞得出來。


    畫眉田莊麥秋利府的大廳燈火通明,但空曠得寂寞。二十九歲的西肖爾侯爵陷在扶手椅裏沉思,平日圍在身邊的歌舞姬此時一個不見,夜夜笙歌的麥秋利府今晚難得地安靜。西肖爾侯爵和普通的貴族很不一樣,其他的貴族都喜歡用高牆圍住自己的封地,防止強盜的進攻,而西肖爾卻毫無心思修葺畫眉田莊周圍的斷壁殘垣。按照他的說法,反正有鷹岩山莊的獵魔人擋住雙星女神禁區的魔物和雷斯朗穆山中的強盜,畫眉田莊是否修建城牆意義不大。如果有什麽人或妖物連鷹岩山莊都能夠攻破,畫眉田莊的防務再強也不在話下,還不如保留著一望無垠的碧綠田野,欣賞這美麗的田園風光。但他訓練了十個健壯的仆從擔負田莊的保衛工作,也陪他狩獵。這十個人被稱作畫眉鐵衛。現以,十位畫眉鐵衛在他身後分兩列排開,全副武裝嚴陣以待。


    納莉太太端上茶來。平時這端茶送水的差使是用不著她這個女管家的,然而今夜,西肖爾侯爵屏退了所有仆從,隻留她和田莊總管湯在身邊伺侯。“今晚,有特別的客人要來。”侯爵的目光意味深長,“湯,你去通知田莊的所有人都必須待在自己的房間,關嚴門窗不得外出,無論什麽人敲門都不許開門。”湯恭敬地鞠了一躬,退下去了,納莉太太則一直守在侯爵身旁。


    “老爺,小姐最近夢魘得厲害,怕是招了什麽邪穢。”納莉太太惴惴不安地說,躲閃著侯爵審視的目光,“小姐快七歲了,是不是該讓她從花園裏出來……”西肖爾侯爵懶懶打了個停止的手勢,納莉太太知趣地住了口。侯爵支著下頜,雙眼微閉,慢悠悠地說:“安琪拉十七歲了吧?”納莉太太小心翼翼地應道:“不,她已經十九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啊……我想娶她做側室。”西肖爾侯爵忽然睜開眼睛看著納莉,饒有興味地說,“那天偶爾路過花園,她雖然相貌平平,長得還挺白淨。”納莉太太打了個寒噤。自從夫人去世,西肖爾侯爵已經換了幾個側室了,長不過幾月,短不過一天。她鼓起勇氣說:“老爺,安琪拉是從眠月郡來的,家人都死了,恐怕不吉利……”侯爵又打了個手勢讓她住口,便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迴複蜜洛尼絲夫人的使女,就說我不在。”西肖爾忽然睜開眼睛,對納莉太太說,“給她們收拾後院一間偏僻的屋子住下,窗簾最厚的那間最好。”然後他對畫眉鐵衛下令,讓他們帶上辟邪的銀十字星輪流暗中監視後院的那間屋子,有任何異動都要及時報告。


    托馬斯來到花園門口,學畫眉叫了三聲,很快得到了應答:花園的門開了,安琪拉迎了出來,她穿一件白棉布睡裙,露出修長結實的雙腿,金黃的卷發剛剛洗過,披在肩頭散發著皂莢的清香。托馬斯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安琪拉紅了臉,道:“別在這裏,會被人看見的。”“好好,我們去老地方。”托馬斯嗅著她的頭發,腳步移動,隨她到了葡萄架下。


    一聲咳嗽,在托馬斯和安琪拉的耳中不啻一聲驚雷。他們迴頭看去,一個肥碩的身影站在月光裏。“你們在幹什麽呢?”管家湯向上推了推禮帽,“月夜的特別節目?準備在瓦卜吉司節的時候上演?”托馬斯和安琪拉無言以對,拉著的手也鬆開了。“出來!”管家湯恢複了平素治家的命令語氣,表情也嚴肅起來。兩個人慢慢走出了葡萄架的陰影。管家湯眯起小眼睛,目光灼灼燙著兩個年輕人的臉。托馬斯上前一步,挺起胸膛擋在安琪拉前麵,毫不畏縮地迴望湯的目光。時間仿佛凝住了。過了幾秒,管家湯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清了清喉嚨,打破了僵局:“今晚老爺有客,命令莊上所有人不得外出,也不得給陌生人開門。你們趕快迴去!”


    “安琪拉!安琪拉!”小屋的門打開了,穿著粉紅色熊寶寶睡衣的女孩赤腳奔出,聲音尖銳,扭曲而瘋狂地撕裂夜空的寧靜,田莊裏迴蕩著驚恐的叫喊,“你在哪兒啊?!”“小姐在叫我!她這幾天常常做惡夢。”安琪拉略帶歉意地對托馬斯說,返身跑進了花園,留下小花匠站在葡萄架下發愣,身後站著微笑的管家湯。湯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孩子,她是奴隸,你想要她,得先求老爺開恩。”


    小屋裏,女孩緊緊貼著安琪拉的身體,安琪拉感到女孩如一片風中的葉子簌簌發抖。“安琪拉,你到哪兒去了?我做惡夢了。”安琪拉輕撫女孩的頭發——和所有麥秋利家族的人一樣,這女孩有著一頭橙色的卷發,這頭發一點也不柔順,無論怎樣梳理,過不多久,總是倔強地四處亂翹。“小姐,不怕。小姐最勇敢了,不怕……”安琪拉柔聲安慰,正如小時候她每次夢到那場使她失去所有親人的可怕瘟疫,納莉太太對她做的一樣。“你夢見什麽了呢,小姐?”“我夢見血……”一陣風低吟著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來,窗簾飛舞,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暗,搖曳不定.“小姐呀,你怎麽又把窗子打開了?當心蚊子……”安琪拉說著起身關上窗子,扶女孩躺下,“別怕,我在這裏呢。”艾麗娜放心地點點頭,聽話地閉上眼睛。安琪拉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睡了。忽然,安琪拉覺得胃裏一陣翻湧,忙拿手帕掩了口,強忍住嘔吐的衝動,心裏突然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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