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是盛世繁華。


    這本就是一國之都,範圍自是極大,但再大、再廣、再闊,一夜的時間,那座山上多了個人的消息,也足夠傳入無數人的耳中,甚至是眼中;因為他們非但已將那人名字、身份、更是穿著相貌,連同斷廢掉的一雙腿,懷裏的琴,都一五一十的畫了出來,說了出來。


    蘇青。


    而後是,金風細雨樓的大堂主,蘇青。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啊,在如此關頭,蘇夢枕身罹劇毒和惡疾,沉屙不起、大權旁落之際,金風細雨樓突然多出來一個大堂主,這個人不但姓蘇,更是與蘇夢枕為同族血親,對很多人來說,這個消息,實在是已讓人寢食難安。


    因為他們可都是無不在盼著蘇夢枕這顆大樹倒下去,塌下去。


    但也是個好消息。


    有人盼著蘇夢枕死,自然有人不希望他死。


    以至於,在所有人看來,如今這等困局,成敗與否,似乎都在這個憑空多出來的蘇青身上,


    風雲變動,潛流暗湧。


    而蘇青這個一切的始作俑者呢?他又在如何想?如何做?


    他沒想,也沒做,他隻是在笑。


    望著一湖春水,興致盎然的聽著湖上畫舫中傳來的曲聲,迎著和煦春風在笑。


    人就該多笑笑,而他這種見慣了險惡廝殺、爾虞我詐、人心難測的人,就更該笑了,若不笑,隻怕遲早有一天,等他不會笑,笑不出的時候,真到那時候,他就算不是傻了,也得瘋、得癲、得狂。


    背後的媚兒推著輪椅,綠柳春水間,隻將她映的動人美麗極了。


    湖泊如鏡,倒影著遠處的山影,近處的塔影,還有石橋、船影、人影。


    這麽兩個人走在一起,無疑是一道絕美的風景。


    女子已是清秀嫵媚,男子卻更是天人化生一般,但凡不是瞎子,想來也絕難瞧不見,隻這一下山,沿途所見,那一雙雙眼睛已似釘在了二人的身上。


    蘇青手裏捧著一小包棗糕,邊吃著,然後笑道:“媚兒,你猜他們心裏在想著什麽?他們一定在想,咱們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哈哈!”


    媚兒伸了伸舌頭,正要說話,紅唇方啟,皓齒將露,忽嗅到一絲棗香,一塊泛著淡淡嫣紅的棗糕,已被一隻纖秀的手送到了她的麵前,嘴邊。


    隻見椅上的人,這會正似個孩子一樣,向後仰著頭,看著她,笑彎著雙眼,輕聲道:“吃麽?”


    這可是有些曖昧。


    那些旁觀遠望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豔羨的緊,更有不少女子姑娘臉頰湧起酡紅,癡癡瞧著。


    望著仰起的這張臉,媚兒先是怔了怔,笑聲一住,盡管她已有過初次目睹的驚豔,但現在,她才似徹徹底底,真真切切的看了個清楚,眉眼口鼻,連同眼角下的那顆紅色的淚痣,都像是落在了她的眼泊裏。


    鬼使神差的,她如是想到,這張臉,可真是好看啊。


    “啊~張嘴!”


    聽到耳邊的話,媚兒已下意識的張開了紅唇,等感受到放進來的棗糕後,她才豁然驚醒。此刻的自己正低著頭,與那張仰起的臉,相隔不過一尺,而她那張且清、且秀、更是嫵媚動人的臉,瞬間升起一抹紅暈,像是晚霞時的紅雲,隻將她的雪頸連同耳垂都染紅了。


    “咯咯,看來楊總管說的沒錯,大堂主,你果然風流成性,隻這一手撩撥女子心思的手段,想來天底下的女兒家都得著了道!”


    她忙站直身子,眼底漾起了難以察覺的莫名意味,銀鈴般笑了起來,可一笑,卻才後知後覺的記起嘴裏的棗糕,暗自嚼咽了進去。


    蘇青似未得逞般失落的一歎:“我真不明白這風流成性四個字怎麽就落我頭上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而且還冤枉一個瘸子,簡直喪盡天良,毫無人性!”


    媚兒聽到這話,已是笑的直不起腰。


    蘇青又道:“而且,我這還是頭一迴,喂東西給別人吃呢,偏偏你還不領情!”


    隻聽背後的媚兒笑道:“我才不信!”


    蘇青忽的一轉話鋒。


    “你說說,是代樓主好看?還是我好看?”


    這個問題可當真奇怪極了,聽著就好像孩子心性般爭東西一樣,好像就連他背後的媚兒也有些措手不及。


    “自然是公子好看,媚兒長這麽大,卻是從未見過如大堂主這等模樣的人,隻怕那傳聞中的雷純比之公子也要黯然遜色!”


    但她還是笑著迴答,有些苦笑,但馬上,她的神情已有些奇怪變化,先是警覺,後是驚詫,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之後,她麵前的這人,短短三言兩語卻好似有種神異魔力,總能令她心緒受到影響,這可真是奇怪的很。


    二人沿著湖畔緩行,沿途走走停停,四下觀景顧盼,歡聲笑語不斷。


    時近晌午。


    積雪已盡化。


    隻說他們走到一座木橋上,正要過橋渡河。


    忽然間,橋頭上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隻是一個高高瘦瘦,穿著身陰灰黯色袍子,背上有一隻不起眼的包袱,頭上帶著一隻壓低的鬥笠,看不見麵孔。


    事實上,能看見的,就隻有一條閃過的高瘦灰影。


    空氣中,瞬間便彌漫出一種極端陰寒的冷意。


    這人一出現,連天色似也變得灰淒淒的。


    很冷,很寒,哪怕這雪融後的寒都不及其十分之一,令人不禁戰栗。


    因為這人隻是一閃,二話不說,迎麵便已倏然按向了他肩上的包袱,也解開了那個又老又舊又沉有種的包袱。


    他為什麽要解包袱?


    答案隻在頃刻便已分曉。


    因為這個包袱方一解開,裏麵,便已如包裹了千百顆太陽,繼而爆發迸射出千百道璀璨奪目的金光,劈頭蓋臉就朝已止了笑,變了色的二人罩去。


    萬千金光齊齊衝射,盡在那人手裏,一齊刺了過來,射了過來。


    人都說一言不合,便見生死,可眼前這個人,卻是連一句話也沒說,更是停也未停,動手便要取蘇青性命。


    蘇青像是很驚、很恐,驚的他臉色煞白,雙手顫抖,恐的他瞳孔驟縮,額頭見汗,但就在這生死險要關頭,他卻還是慌張的急道:“快躲到我身後!”


    這句話,他當然是對著身後的媚兒說的。


    然後他手忙腳亂的橫起了那個琴,看樣子,居然要以身抵擋,以琴做盾。


    “鐺鐺鐺——”


    千百道金光落下,落在了琴上,卻聽已起叮叮咣咣疾風驟雨的碰撞,竟如金鐵碰撞,這琴身赫然堅比金鐵,不,甚至比金鐵還硬,還要牢固,金光落下,竟是連個印子都不見。


    那灰衣人似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擊居然被一個張琴給擋住了,笠沿下驚起“咦”聲。


    輪椅受到衝撞飛快後退。


    身後的媚兒,此刻也似被嚇住了,沒說話,也沒見動作,她隻是看著椅上的人,像是在看他的反應,又會作何反應。


    “你快走!”


    但她就見椅上的人突然扭頭露出一個蒼白勉強的笑。


    “咯咯,大堂主你可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


    這個名叫媚兒的姑娘沉默了片刻,她望著蘇青腿上冒出的血花,忽的噗嗤一笑,又看向那灰衣人,已沒說話,卻是抬指,她手上沒劍,但手指一橫一掃,已有劍氣潑灑而出,兜轉飛旋,將那千百道金光抵住,掃落。


    而那灰影,一擊不中,離開遠遁而走。


    因為四下的街道上,不遠處的舟船上,已奔出數十名金風細雨樓的子弟。


    “你原來會武功啊?”


    蘇青好像看的瞠目結舌。


    媚兒沒好氣的一翻白眼。


    “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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