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外,西南邊的小道上。


    “哎呦,蝶衣,我說你能不能不在這轉悠了,我眼神都快被你繞暈了!”


    段小樓坐在馬車上捧著腦袋,愁的一宿沒睡。


    幾個女人坐在馬車上,也時不時的朝著出城的那條路張望,眼中帶著幾分對未來的茫然,這些人半輩子都圖了個活著,何曾有過遠走的念頭,何況,這一走,啥時候迴來也說不定,興許死都死在了外頭。


    命運不定,飄零無依。


    程蝶衣見天慢慢亮了起來,還瞧不見蘇青的影子,臉色一沉,走到段小樓身邊,在他腰間一陣摸索。


    “唉,不是,你這又咋了?”


    “師哥昨個傍晚是不是給你了把匣子槍,你給我,我去救他!”


    語氣裏透著股決絕。


    段小樓把他手一撥。


    “你能不能別鬧了,就這一把槍才幾顆子彈,這是用來保車上這些人命的,你也給我在這好好待著!”


    他說話的功夫瞅了瞅天色。


    “再等會,小青要是不迴來……哎……你鬆開……跟我來這一套是不是……”


    趁著段小樓扭頭的功夫,程蝶衣忽的一把揪著段小樓的耳朵。


    “把槍給我!”


    “嘿嘿,我可告訴你,甭想!”


    “你給不給?”


    “你鬆不鬆手?”


    就見這當了多少年師兄弟的兩個人竟然當個幾個女人孩子的麵扭打在了一起,隻似街邊潑皮無賴的架勢,在地上撕打成一團,轉眼灰頭土臉。


    一時間孩子也被嚇哭了。


    “哈哈……呦,我說您二位這是幹啥呢?打,好好打,這人還沒迴來呢,你們倒是演了這麽一出,打死最好,到時候咱把車上東西一拿,一拍兩散,各迴各家!”


    馬車上一聲嗤笑,讓倆人停了下來。


    說話的是段小樓贖迴來的女人,叫菊仙,就那麽斜倚著身子,冷冷的瞧著他們。


    “當著女人孩子的麵也不嫌害臊,您二位要是再打下去,我可就不奉陪了,免得到時候死在路上,連個屍首都沒人埋!”


    “人蘇老板怎麽著也算單刀赴會吧,再瞧瞧你們!”她迴頭一瞧車裏的女人孩子,笑容一散,眼中閃過悲哀,而後又笑:“我勸你們也別去了,咱這就趕車迴去,吃飯睡覺,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就這會功夫,指不定我還能賺點呢,也好過在這看兩個傻子打架強不是!”


    除了孩子的哭聲,眾人一陣沉默。


    陡然。


    “別扯了!”


    段小樓猛的大喊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沉著臉反手從後腰摸出把匣子槍,臉一橫。


    “諸位瞧著,咱今個也來個趙子龍七進七出——砰!”


    話沒完,剛按著蘇青的交代一開槍栓,就聽一聲槍響,段小樓應聲倒地。


    走火了!


    這可把眾人嚇了一跳,菊仙也不冷嘲熱諷了,俏臉一白,趕忙從車裏出來,程蝶衣更是一個哆嗦,等迴過神嘴裏驚唿了聲“大師哥”連滾帶爬的就撲了過去。


    “快看看打到哪了!”


    幾人手忙腳亂的把段小樓身子翻過來,來來迴迴打量了好幾眼。


    “誒,不是說打中人就是個窟窿眼麽?這怎麽沒血啊?”


    程蝶衣神情緊張,語氣顫抖。


    菊仙卻拍拍手站起身來,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餘悸,然後沒好氣的踹了段小樓一腳。


    “行了,別在地上裝瘋賣傻了,丟不丟人!”


    壓根就沒打著。


    段小樓自個也是驚魂未定,他躺在地上,神情木然,然後望著幾人忽咧嘴一笑,喃喃道:“這聲也忑大了,嚇你爺爺一跳!”


    就這會功夫。


    “不是,我說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幾人忽聽身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迴頭一瞧頓時驚喜交加。


    就見馬車後頭,一人渾身染血,提著劍,背著個包裹,喘著氣正瞪眼瞅著他們。蘇青心裏這個氣啊,聽到槍響還以為幾人出事了,硬是提著一口氣趕了過來,肺都快憋炸了。


    “師哥!”


    程蝶衣一呆,隨即抱著蘇青的腿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嗚哇……我以為你迴不來了……”


    段小樓也是流著淚嗬嗬傻笑。


    “可算是迴來了!”


    蘇青歎了口氣一扶二人。


    “行了,我先換身衣裳,咱直接去長辛店趕火車!”


    而後失神的迴望了眼北平城的方向,卻道是一朝飛去如電,十年過往雲煙,不過曲終人散罷了。


    等換上一身西服的行頭,蘇青一揚馬鞭,放聲吆喝道:


    “走嘍!”


    二車絕塵而去。


    ……


    自打1929年陳濟棠主政,廣州百業繁榮,達到一個黃金時代。


    這其中廣東佛山便不得不提,自“北拳南傳”,大批北方拳種流派湧入,雖說當年“兩廣國術館”隻存在了短短數月,卻也令各路北方好手紮根廣東,又以佛山為最,遍地武館,可謂是百花齊放,爭奇鬥豔。


    可惜拳分南北,南北相輕,自古有之,切磋較量那是常事,加之世道混亂,各類幫派層出不窮,有利益,自然就有紛爭,有爭,就有輸贏。


    勝負輸贏,自然是以功夫較之,一橫一豎,贏得人站著,輸的人倒下,這就是對錯。


    故而,別看槍炮如何驚人,動拳頭那是分高低,可一旦動槍,卻是犯了江湖忌諱,自個丟人是小,師門丟了臉麵才是大。所以武夫相爭,自有其一套規矩,規矩不破,那些軍爺也少有幹涉,一句話,爭的就是個臉麵,不是有句話叫“打人是恩怨,打臉是死仇”麽,對武人來說,人活的就是一口氣,爭的就是個臉麵,看的比命還重要。


    何況國難當頭,你拿著槍窩裏橫算個怎麽迴事,指不定晚上合了眼,就休想再睜得開來。


    袁四爺府上,他沒動槍,為的就是想瞧瞧蘇青的舞劍之技,硬是用那麽幾條命搭出來的戲,最後連自個的命都搭進去了。


    約莫是初秋的時節了,這天,兩輛馬車風塵仆仆的趕進了城。


    隻是這趕車的漢子卻引來路人紛紛側目。


    嘖嘖嘖,這可比那金樓裏最紅火的姑娘都俊俏,偏偏還是個爺們,真是見了鬼了。


    蘇青搭眼瞧去,就見長街兩側,武館林立,這不少師傅領著自家徒弟正在演武吆喝。


    南拳,其中乃是以“五拳十三家”風頭最盛。


    五拳分指洪、劉、蔡、李、莫,硬橋硬馬,貼身短打。


    蘇青抽空點了根煙,心想可真是不容易呀,起初搭的火車是自長辛店到的漢口,後又轉武昌到了湖南地界,這最後才趕車到的韶關,入了廣東。一路上一波三折,這年頭還有劫道的,費了不少功夫,好在有驚無險,總算是到了。


    眼前所見,就兩個字,熱鬧,人擠人。


    他扭頭吆喝道:


    “到了!”


    佛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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