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歇斯底裏的妒婦樣子一逼一鬧,兩個人已經算是一拍兩散了,卻沒想到丁未出差後又迴來了,破天荒的應著情人節的氛圍,送了她一朵水晶玫瑰,一看就價值不菲。以往他送過她什麽啊,去海邊就是貝殼小掛件,去西藏就是藏飾,要不然就是不知道哪個展會送的紀念品,手表啊、筆啊,五花八門,既不用心,也不費錢。這次肯花點血本來哄她,的確是很出乎她的意料。


    按說,她應該很有骨氣的拒絕他獻的殷勤。可是,他在情人節送她禮物,請她吃飯,事先托人訂好位子,是不是他有什麽話要說?


    所以,陸卷爾同學再次被她自己的期盼打敗,乖乖的換好衣服,跟他去吃了這頓等位的人多得出奇,菜貴得離譜的晚餐。但物有所值,聽了音樂,喝了葡萄酒,僅僅是氣氛,已經讓人覺得無價。


    “陸卷爾,你要是喝醉,以後別想我再帶你出來。”


    丁未見她把酒當水一樣喝,以為她還在鬧脾氣,語氣不自覺的就有些衝。


    卷爾放下杯子,看看酒瓶,似乎是喝的急了些,轉眼就喝了半瓶。剛剛做了一本樂享葡萄酒的書,所以她之前點了一支澳大利亞產的葡萄酒。不用丁未舉杯,她一個人品著,迴想書中的文字,不知不覺喝的有些多了。


    “我沒事。”卷爾手撫住額頭,衝丁未笑了一下,“這個的風味,果然跟書裏描述的十分吻合。”


    她做的書,他都沒有看過呢。這是她做的第幾本書了?她自己都不十分記得。想當初,丁未的每一條新聞,她不僅標記好播出時間,連重複播出的次數都要一一標出。有條理的陸卷爾,那個時候可真是永不知疲倦,丁未起碼應該頒個最佳觀眾獎給她,不枉費她一直堅定的隻支持他。


    提到書,卷爾其實希望丁未多少能關心一下她。工作一年半了,她步入了第一個倦怠期。


    辦公室裏的人走了大半,原本帶著她的那個師姐的朋友,早跳槽了。走的時候,問過卷爾願不願意跟著她走,可卷爾考慮一下還是婉拒了。公司雖然不以出版為主,但是由於靠掛在國有企業之下,卷爾他們部門是撐不到也餓不死。公司的福利待遇很好,去年所有人都輪班去新馬泰玩了一個星期。卷爾沒去成,她的戶口凍結在學校,沒有辦法辦護照和簽證,隻能領了些錢,一個人苦哈哈的加班。在她看來,別人不上班,她一個人堅守崗位,就是加班。留在公司主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戶口。國企每年還是有留京指標的,盡管機會渺茫,她也要等一等的。剛畢業,頻繁的換地方,並不是好選擇。


    卷爾在上司走了之後,被提了一級,變成版權經理了,賺的卻還是助理的錢。上麵還不知從哪裏調派來了一個主管,對版權這塊完全不懂,卻整日裏指手劃腳,讓卷爾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被折磨得夠嗆。她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時候了,偶爾不顧那個老女人的唿來喝去,直接找老總攤牌,畢竟她自己負責一攤事,已經有她的步驟和節奏,別人插手隻會添亂。


    她不完全忍氣吞聲,並不代表她的心情就會好,大部分的時間,她還是要給主管麵子,還是要聽人吆喝。不對也得聽,最鍛煉人委曲求全的本事的,就是工作。再者,有的時候,反抗後的感覺並不是暢快,反而有些許的惴惴。很久以後,卷爾才漸漸懂得,原來,她明麵上的抵抗,對人家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傷不到別人分毫,她的那點良善,完全是用錯了地方。職場就是這樣的地方,上麵的人怎麽整你,都有人家的道理,她也不過就是一個卒子,沒有任何神通,隻能一步一步的挪,隻能前進,不能後退。


    工作上的事情,隻有跟小羅能聊聊,她卻是個忙人,沒有多少能用於開解她的時間。範菁芒已經禁不住月下的哀求,直奔大洋彼岸了。少了這個閑人的陪伴,卷爾真正是形單影隻了。


    卷爾曾經試著跟丁未聊起他的工作,但是由於辦公室裏麵都是女同事,丁未對於她們之間的紛爭,很迅速的歸結於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很有些不屑一顧。他的建議就是那兩句話,“幹好你的工作,別的事情不要參與。”


    果然,丁未對卷爾提到的書,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很果斷的招來侍者,結束這次看來有些風險的晚餐。他可不想卷爾的強脾氣被他買的酒勾上來。


    不談情,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變得直接而純粹。卷爾不會再處處小心討好,畢竟她工作已經很累,拿不出多餘的精力再供起一個上司。


    菜做得不合他口味,沒吃幾口?沒問題,再不會有馬上進入廚房掉著法補救的情形出現,愛吃不吃,誰餓誰受著。家裏沒有電視,想用電腦?沒問題,等她處理完工作上的事情,他愛用多久用多久,大不了不跟他計較電費。嫌屋子亂?沒問題,她亂她的,周末她自然會收拾,不用他幫忙,看不過眼,兩個選擇,要麽不看,要麽不來。


    在床上麽,她自然也不會委屈自己。為了她自己舒服,偶爾她也會配合一下。但她的配合,真的是太稀有了。弄得丁未每次都覺得她不情不願,外加很不舒服。這邊他一完事,她一秒鍾也不會多在床上待,起身就衝向浴室,仿佛他帶著什麽致命病菌,必須要馬上洗刷幹淨。


    她是在跟他發脾氣?就因為他跟女同事吃個快餐,氣足半年,鳴金收兵毫無希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丁未過了好一陣子,才覺出來不妥。可卷爾不再發脾氣,倒也讓他想不出什麽好轍來破這個局麵。兩個人的力量對比似乎掉了個個,換他在她這兒委曲求全了。


    而今,她甚至對他漠不關心,竟然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他不知道,除了走,除了離開,還能有什麽辦法。


    這次由卷爾徹底忽視而導致的冷戰,一經爆發就變得無法收拾,因為,似乎沒有人采取什麽有效的辦法去試圖收拾。


    “那場直播我都看了,你竟然沒看?”羅斯繹在一個月後,終於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盡管覺得對朋友有些疏於關心,但是還是先表示了一下驚訝。


    “是啊,沒看。”卷爾迴答得理直氣壯。心呢,會不會因為空了下來,也虛起來?摸一摸,好像還行,還在那裏。隱隱作痛的地方,還是會疼,但大部分的疼痛,似乎都被壓了下去,壓實在心底,隻是在一個人走漆黑的樓道,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入睡的時候,會突然鑽出來,刺她一下。然後,流著淚醒來,試著說服自己,別離,總是要到來的,她隻是讓它提前了些罷了。


    “放得下?”


    “放不下我也要自己捂著。”求他迴來,繼續這麽不清不楚的住著?圖什麽,就圖有個伴,緩解一下寂寞?緩解的那一點點,怎麽解得了渴呢。纏也纏了,他能給的,她也都得到了。還巴望著什麽呢?


    “你們這麽僵著不是事兒。”以羅斯繹的性格,分分合合都得要個說法,她不讚成拖拖拉拉。


    “我們不是僵著,我們是分了,不,似乎叫分了並不恰當,我們是關係終止。”至於是什麽關係,卷爾已經不想去定義,反正是散夥。


    “要不要相親?我們部門有幾個小夥兒都不錯。”羅斯繹不想她們來之不易的小聚,兩句話就陷入低潮,也就不再深勸,轉移了話題。


    “結了婚的人是不是都喜歡當媒婆?”


    相親的話題,如今對卷爾來說,可以算得上是老生常談,沒有任何刺激性。別的不說,連房東都給她提過好幾個人選了。父母那邊,由操心她的學業、工作,已經很與時俱進的進入到為她的婚事操勞的階段。他們先是明示、暗示的告訴她,如今畢了業,有合適的可以處處。而後,在卷爾遲遲沒有動作的情況下,已經發展到發動所有熟的、不熟的朋友給她介紹了。多的時候,一周有三個人選可供她選擇。當然,她都沒選就是了,沒需要也沒必要,不知道爸媽急什麽。


    “你以為我願意啊,換一個人我都不管。這麽大的城市,你自己沒人選,自然要靠介紹認識了。認識了,覺得不錯,常來常往的才可能有發展。我呢,就做好你們常來常往的媒介。”


    “再說吧。”卷爾不置可否。如果真的要被介紹,朋友介紹總是比長輩介紹要自然些。小羅是好意,她並不會不識好歹的表示自己有多反感。


    “別拖拖拉拉的,不為了把自己嫁出去,也為了認識個新的人,談一場正常程序的戀愛啊!”


    “我現在的心態,談出來也是黃昏戀的感覺。”卷爾沒辦法配合小羅調動她的情緒,所以隻是扯了扯嘴角,唿應一下。


    “不用這麽悲觀吧,依我看,丁未未必就離得了你。”


    以她對丁未的了解,如果他對卷爾一點沒感情,不可能跟她在一起這麽多年。但這話,羅斯繹本是不想說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兩個人有個完滿的結局,可這兩個人,就沒讓她踏實過哪怕一天。她認識的這兩隻,對感情認真,對彼此在意,可又不是常規的認真和在意。卷爾要的,丁未不肯給;丁未要的,卷爾遲早也會拿不出,在感情這塊,誰也做不了活雷鋒不是。所以,對這兩個人的事情,她隻能是袖手,盡管她很想幹脆勸分不勸合。


    還真讓羅斯繹給說中了。丁未在一天夜裏,突然出現在卷爾的床上。


    卷爾對他是怎麽進來的,一點兒沒有察覺,隻是在翻身的時候,發覺身邊有人。她迷迷糊糊的想,他又是半夜到家,也不知道吃點東西沒有。把自己身上的被向他那邊拽了一些,確定蓋在他身上了,卷爾才翻過身,繼續睡去。


    突然,她猛的坐起來,異常清醒,他怎麽,又迴來了?不需要打開燈,卷爾完全可以確定,這會兒躺在她床上的,就是丁未,帶著些風塵仆仆味道的丁未。微微的鼾聲說明,他很累,他睡得很實。


    在黑暗中,卷爾坐了很久,一動不動。叫醒他,趕走他,一切就再難挽迴了吧。可是,就這麽任他隨意來去麽?走的時候,沒個交待,迴來的時候,堂而皇之。


    坐到身上有些冷了,卷爾才又躺下來。算了,忍不下心來叫醒這麽累的人,也狠不下心來,親手切斷彼此微弱的聯係。隨便他吧,就算是任他來去,一年他又能在這兒呆上幾天呢。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都很有準備的、盡可能的表現得若無其事。卷爾呢,早起了一會兒,做了早飯;丁未呢,強挺著起來陪卷爾吃過早飯,才繼續補覺。


    可是,表現得若無其事,並不代表真的什麽事都過去了。當矛盾曾經表麵化為衝突之後,就很難讓其永不升級。很小的事情,在心裏的疙瘩上麵顛一顛可能就會壓不住勢頭的竄起火來,再難壓製得住。


    壓製不住、燃燒起來的戰火,對卷爾來說,隻是自焚,因為丁未很少有時間能參與整個過程的始終。前半程兩個人還吵得熱火朝天呢,他突然就有任務走了,怎麽辦,隻能是她自己降溫。


    打電話追過去理論,在數次拉鋸中尋求解決辦法未果的情況下,丁未會問:“我承認我全錯,你全對,你還是生氣,你說怎麽辦?”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好聽的。”


    丁未很配合。可是這種配合,隻會讓卷爾覺得她是通過胡攪蠻纏,無理取鬧的方式在向他撒嬌,而他並不想說什麽、做什麽來哄她。不過,神奇的是,她竟然也開始不那麽受傷了,掛斷電話,該幹嘛幹嘛,好像之前傷痛欲絕、淚流滿麵的不是她似的。打著打著,誰都皮實了,誰都不可能還那麽把對方當迴事兒了。


    “你最近別過來了。”


    “你不是說你不去麽?”卷爾公司組織去青島旅遊,她說了不去,丁未以為她臨時變卦。


    “不去,我爸媽要來。”不去青島,是因為手上接的私活快到截稿日期了,必須趕出來。她接的活是月下幫忙聯係的,在報紙上連載呢,壞了信譽,以後再想攬活就難了。工作以後,她日益嚐到生活的艱辛。當學生的時候,覺得身不由己,覺得被約束、被支配。工作了,才知道,那些真的什麽都不算。那時候,沒有人會真正跟你計較,約束管教的同時,更多的是維護,有很多人都對你負責。工作中,卻隻有你自己在對自己負責,為自己的現在和將來負責,需要無比的慎重。這以後,再沒有人包容小孩子般的毛躁,再沒有人會帶著治病救人的態度幫你糾正,幫你提高,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這個時間?”丁未有點驚訝。不年不節的,醫院應該不會這麽容易請假啊。卷爾工作快三年了,她爸媽也不過來過三次而已,就是因為沒有假期。


    “最近不是有房展會麽,他們要來看看。”卷爾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了。


    爸媽想在北京給她買處房子,他們說,與其付房租,不如還貸款了。但以目前的房價,卷爾覺得很難買得起。有心問問丁未能不能幫上忙,卻一直都沒能下決心開口。


    他們兩個,關係又近又遠,求他會讓她特別不自在。心底最深處的渴求太過卑微,使得她要盡可能的掩飾她的想法,表現她的獨立。如果,她最想要的他給不了,那麽,其餘的,她都不要。這不是故作清高,這是卷爾對於她感情的純粹的最後一分堅持。這種想法,別人知道了也許會覺得特別可笑吧。隻為了排遣寂寞住在一起的兩個人,對彼此盡量不聞不問的兩個人,還談什麽感情純粹?可在卷爾心裏,一切的一切,都根源在這保留的一點點的純粹了。如果這個都不存在,她真不知道在這種關係中,她應該如何自處。


    “哦。”丁未僅僅是應了一聲表示知道,再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表示。房子的事情,他幫不上忙。幹了這幾年,認識了不少人,但真正能指望得上的朋友其實是很難交下的。如果是利益交換,行裏的人都知道,好處拿不完。可在那之前,你也得掂量掂量,長沒長能拿得起好處的手。所以,他規矩得很,想往長遠了幹,就得守規矩。


    卷爾雖然沒指望他有主動幫忙的表示,但對於他這種不冷不熱,事不關己的表現,還是難免有些失望。這兩年,每次爸媽過來的時候,他都會迅速消失,而且消失得那叫徹底,總給她一種他隨時準備完全撤走,不會再迴來的錯覺。


    倒是已經不怎麽私下聯係的曾毅,每次聽說她父母過來,都要張羅著請他們吃頓飯,很記著當年他們的熱情款待。弄得媽媽疑鬼的問她,是不是曾毅對她有什麽想法,還很是得意的說,早幾年她就看出來了,沒想到這孩子這麽心誠。卷爾生怕媽媽由這種猜測胡亂表示出什麽,隻好很嚴肅的拒絕他們的胡亂推測,講明自己同曾毅同學純友誼得不能再純了。


    在爸媽那兒,顯然她乖巧的優點已經成為極大的缺點,認為她至今還乏人問津,是情商不高的表現。歸結來看,以往的聰明都是小聰明,這孩子還是笨,不開竅。


    等爸媽真的搬過來,她想不開竅也得開竅了吧。她的任性,隻能到那個時候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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