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坐在堤岸上,看著身前身後烏壓壓的人群,不禁長舒了口氣。這麽多的人,竟然就塞在一輛車裏拉過來了,不得不佩服大家百折不撓的精神。


    這會兒是會餐剛剛結束,自由活動期間。丁未望著不遠處同他狀態極其類似的陸卷爾,不由得心情大好,“怎麽不跟他們劃船去?”


    “我還想留點力氣迴去擠車呢。”卷爾把包往身後一丟,枕在上麵,休息要緊啊。忽然,她想起什麽似的,把包從頭下抽出來,翻出一樣東西丟給丁未,“給你吃。”


    卷爾給丁未的,是羅思繹給她帶的火腿腸。剛剛他們倆安排好事情上桌的時候,桌上已經杯盤狼藉了。丁未雖說是個沒什麽太多講究的人,但他有個小毛病,他不能吃剩菜。出去吃飯的時候,他隻吃頭幾口,然後就基本不動筷夾菜,要麽喝酒,要麽猛吃自己碗裏的飯。所以,今天的那一桌他們精心安排的好菜,對他來說,是隻能看,不能吃的。陸卷爾跟他認識了這麽久,多少了解一點。眼看著他什麽都沒帶,也什麽都沒吃,想來應該是餓著呢,所以才日行一善,貢獻自己的存糧。


    丁未接住,竟然隻有拇指粗細,手掌長度,完全一根袖珍小香腸麽。“還有別的麽?”餓歸餓,這點東西吃下去,吊起胃口來,搞不好會更難受。


    卷爾閉上眼,“沒了,找別人要去吧。”


    “找誰?”


    “你不帶了很多人來麽?”


    丁未馬上揪開香腸悶頭吃,不出聲了。是啊,今天搞得完全超員,他要負上大半責任。他各部走一圈,效果與目的完全相反,人數激增,以各部的新幹事居多,女生都嬌滴滴的。不管是真嬌假嬌,都讓他不好拒絕。


    在車上,曾毅很鬼祟的跟他說:“有你的,一天的春遊,弄得有聲有色啊!”在聲和色上,他還有意的加了重音,車上女生時不時的驚叫,配合他略顯齷齪的低笑,倒是相得益彰。不過,曾毅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他當時的目標是站到陸卷爾身邊,這麽遠的路程,將卷爾護在身側,也是英雄救美般的佳話。沒想到丁未堅定的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不論是明說還是暗擠,他都不為所動。


    “你幹嘛,哥們這次是認真的,行個方便。”不得已,曾毅開口求人。他也想就此表明態度,爭取一個支持者,事半功倍麽。


    “不行。”


    “呀,你丫不夠意思啊,小時候白吃我家冰棍了。”曾毅的奶奶以前在胡同口賣冰棍,每次看到丁未,總會笑眯眯的給他一根吃。


    “奶奶要過,我沒二話。”言外之意是你過沒門。


    “嘿,早沒看出來你還好管閑事了。”曾毅的聲音並不高,同丁未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知道他上來拗勁,誰來都不好使。


    “怎麽是閑事,那是我的人。”丁未很隨意的迴了一句,說完才覺出來這麽說話有點不妥。背後貼著的陸卷爾似乎僵了一下,才又隨著車行晃來晃去,他想確認的時候,又覺得仿佛是錯覺。丁未看了看左右,沒有人聽到他們說話,這才又放心的繼續跟曾毅閑扯。


    確實,當時車裏很吵,他們倆身高在裏麵數一數二,又是在耳語,卷爾本該聽不到的。可偏偏,丁未說話的時候,有過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他迴頭看了一下卷爾,這樣,最關鍵的那句話,恰巧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不知道為什麽,卷爾忽然就意識到,他們是在說她,背對背的這個人,他在說,她是他的人。沒有浮想聯翩的試圖把他的話深入理解,但是,不可否認,她的心,在聽到的那個刹那,狠狠的緊了一下。仿佛是被誰用力的攥住,鬆開後,慢慢的展開,卻怎麽也恢複不到原來的形狀。


    卷爾聽到丁未被人拉走,才慢慢睜開眼睛,但隻輕掃了眼周圍,就馬上閉上了。曾毅同學正大踏步的朝她走來,她不覺得會和此君有愉快的交談,索性閉上眼睛養神。她不是有意辜負這裏的湖光山色,實在是在山水邊長大的她對於現代化設施齊全的這裏,產生不了任何親切的感覺,人滿為患更是讓她失去了親近之意。最近是太累了,精力全部被透支,卷爾本想裝睡一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真的睡著了。


    卷爾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周圍陽光明媚,卻並不刺眼。正滿滿找迴意識呢,陽光卻像是突然從袋子裏倒出來一樣,倏地灑了下來,罩住了她。


    “有在這兒獻殷勤的精神,先去把你們部的那個楊秋弄迴來。”那個楊秋把船劃得很遠,已經到了集合時間,偏不肯迴來。管理處的大喇叭也喊了,再不迴來就得出動快艇了。丁未是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有人給他出招,他就忙過來找曾毅了。“你們體育部的,要不要把什麽都弄得轟轟烈烈的?!”如果說剛才楊秋最多是讓他有點無奈,看到曾毅光著上身,雙手撐起他自己的t恤,隻為給陸卷爾擋著陽光,他真是徹底崩潰了。


    “我們體育部怎麽了,我們這是積極,直接,不搞什麽愛你在心口難開的那一套。”曾毅說著,搶迴丁未手上的衣服套上,見卷爾並沒被突然的光亮打擾到睡眠,才撒開腿奔湖邊去了。


    曾毅一走開,卷爾馬上坐起來,剛剛為了保證眼皮不顫動,她覺得用力大得眼睛都有抽筋的傾向了,裝睡真是個力氣活。


    “挺有情調。”丁未給了卷爾一句,跟過去幫忙了。


    卷爾連歎氣都省了,要怎麽解釋,確實是睡著了,隻裝睡了一小下而已?她好意思解釋,也得有人肯信才行。算了,做了蠢事想要解決,隻有一途,那就是裝傻。


    那個時候,她並不會預見到,這種裝傻會遮擋住他們的視線,不論是他的,抑或是她的;她也不會預知,這種無形中的認定,已經在丁未心中劃出了一條界限,朋友妻不可戲。他可以以迴護下屬的名義阻擋曾毅伸過來的手,卻不能在人家郎情妾意的情況下還去插一腳,那就是以照顧名義行破壞之實了。兩個都是他朋友,他沒必要那麽做。都有意思,那麽他就樂見其成了。真成了,也算是樁美事。


    大一的最後兩個月,對卷爾來說,是快樂不覺時日過,仿佛是此時才真正慢慢感受到大學生活的全部樂趣。


    同曾毅已經很熟了,他不僅會經常出現在秘書處的辦公室內,還會出其不意的出現在卷爾身邊。比如全校一年一度的籃球聯賽,循環賽時,卷爾所在學院竟然與丁未的學院遭遇了。而曾毅,作為體育部派出的裁判,正好做這場球的主裁,當然,是不是湊巧,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卷爾看看自己學院,好不容易湊出來的陣容,同對方的身強體壯外加矯健靈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明知道這一場就是被虐,她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孫木南還盡職盡責的在場邊號召女同學給男隊員加油,可卷爾看到,別說別人,就是自己屋的這幾個,眼神早飄到對麵去了,哪裏有半點氣勢如虹的風采。


    “索朗上場麽?”卷爾問身邊的羅思繹。他們兩個如今常常兩人行,關係盡管還沒明朗化,但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們院有的是特長加分進來的,好像輪不到他上場吧。”羅思繹迴答,但眼神明顯在對麵的人群裏找開了。


    卷爾輕笑,也不說破。


    “陸卷爾,你們院實力如何?”曾毅走過來,直截了當的搭話。


    “不怎麽樣。”卷爾實話實說,這幾個同學她大部分都不認識,但看他們配合了幾下,總覺得很不熟練,磕磕絆絆的。再看丁未他們,有點行雲流水的意思,不論是傳遞配合,還是個人帶球突破,球似乎都乖乖聽話,一點都不調皮,最後總會隨著他們投籃的動作,應聲入籃。


    “要不我黑哨?”曾毅為了討卷爾歡心,管是入不入流,什麽招數都祭出來。


    羅思繹是早就認識曾毅的,聞言鄙夷的說:“拜托你,追女生歸追女生,你要不要這麽沒原則?”


    曾毅哈哈一笑,“我這不是覺得黑哨你們也贏不了麽,不如送個順水人情。”


    陸卷爾覺得自己的臉不受控製的抖動了一下,這個曾毅是跟自己有仇吧,跑過來說這個,輸贏自己都注定要被唾棄。


    人高馬大,估計神經也粗得離譜,“真的,我可以他們一拿球組織進攻我就吹他們犯規。”他還在那兒認真籌劃上了。


    “然後我們院每次兩個罰藍,如此消磨時間,直至終場?”羅思繹在旁邊補充。


    “對啊,是個好辦法吧。”


    “對,是找揍的好辦法。”羅思繹用手指指曾毅的身後,他身後,兩院隊員已呈合圍態勢。


    曾毅一轉身,就見站在後方的丁未開口道:“陸卷爾,聯絡體育部,讓他們再派個人過來。”


    卷爾撅了撅嘴,就知道,不論是誰挑起的事情,倒黴的準是她。


    “我去,我去!”曾毅一見自己的殷勤明顯沒獻好,馬上力求將功補過,“讓邊裁先上!”


    見他跑著還不忘安排比賽,卷爾忍不住笑了,這個曾毅雖然追人的方式有點怪異,但總的來說還是個有趣的人。


    “覺得曾毅不錯?”羅思繹在一旁察言觀色。


    卷爾警惕的望望身邊,這裏可不是聊心事的地方,剛才太過引人注目了,此刻說什麽,都會被有心人聽了去。


    羅思繹搖頭,這個曾毅還不如丁未呢,是個漂亮妹子他就惦記,追哪個的時候都像世界末日前一天,這陸卷爾遇到的都是什麽爛桃花啊。


    雖然當時沒跟卷爾說什麽,但羅思繹其實已經決定要提醒卷爾一下。


    “這事兒你別管。”索朗聽她提起後,表示不讚同。


    “我不是要幫她做決定,隻是把我知道的告訴她,讓她多了解一些,有助於她客觀的判斷。”羅思繹知道不該一而再的幹涉卷爾的私生活,但對曾毅,她總是信心不足。


    “這不是你該插嘴的事情。何況,什麽是你知道的?那隻是你看到的而已,你的判斷怎麽就有助於她客觀的判斷?”雖然不願意產生爭執,但索朗有他的堅持,他始終認為感情是最最主觀的,任何人都無法、也不該給什麽所謂建議。


    “這也不是你該插嘴的事情。”羅思繹沒好氣的迴道。


    索朗抽走羅思繹手上當擺設的那本書,“我隻是希望你的時間多多用來想我,而不是去擔心別的。”


    一句話,就讓羅思繹臉上的溫度居高不下,“誰有事我就擔心的多一點,這有什麽好爭的。”


    “隻是你覺得她有事罷了,她未必需要你的指點。”見羅思繹又要開口,索朗擺擺手,“你不聽,我也沒辦法。我犯過這種錯,這喜歡不喜歡的,都是自己覺著的事兒,外人看的,始終是在外麵。”


    羅思繹還有很多話可以爭辯,可是看到索朗難得一見的落寞神情,突然失去了辯駁的興致,沒再出聲。


    “何況,還夾著丁未。再好的交情,都別拿這種事兒考驗。”索朗又說。


    “又有丁未什麽事?”羅思繹不大高興。


    同索朗講到以前,是因為有一晚,他們八點多從圖書館出來,外麵竟然沒有全黑,依然透著天光。被索朗拖著手在林蔭路上走,看著他臉上意得誌滿的笑容,她突然就跟他講起了丁未,講起了她的曾經的心事。是想要身邊的人更了解她,或者隻是不想他太過得意?可不論是真的想跟這個人剖白心事,或者是隻是愚蠢的用這樣的心事去表示對他還不夠在意,羅思繹知道,意圖掙紮,隻說明已經被套住了。


    講述的時候,她很平靜,像是在說其他人的故事。全部放下,全部忘記?未必。雖然已經有過一次講述的經驗,不至於傷痛欲絕,淚流滿麵,可每段迴憶,每個畫麵,還是會牽動一絲心緒,存在過,誰也抹不去。


    索朗說沒說什麽,羅思繹記不清了,隻記得他小心翼翼的抱住了她,那個擁抱,仿佛攏住了晨光隔開了暮氣,環繞她的,都是曙光。


    那次的感覺太好,以至於羅思繹將那一次確定為她和索朗真正的開始。索朗對丁未這件事的態度,也很讓羅思繹覺得貼心,他似乎覺得這件事跟他,跟他和她之間並沒有必然聯係,所以再沒提起。可如今,因為卷爾的事情,他把丁未拿出來說,就讓羅思繹很敏感。


    “這些人,都是丁未圈子裏的人。陸卷爾雖然是你的好朋友,但是每天跟丁未在一起的時間比你隻長不短。她跟誰比較要好,想跟誰親近,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如果幹涉多了,會讓她很為難。”


    “為難什麽?”


    索朗拉起羅思繹走到樓外僻靜處,“她會猜測你是不是還放不下丁未。”我也會懷疑。


    “不要小瞧人!”羅思繹馬上反應過來,“是你猜測吧。”


    “我是不希望你再跟他們走的太近。”除去因丁未產生的隔閡,索朗知道,羅思繹同其他人交情還在,甚至跟丁未的關係也談不上多僵。舊情複燃雖說是不大可能,但是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聯係,他看不出有什麽好處。


    “我是勸卷爾別跟他們混在一起,怎麽就變成我跟他們走的太近了?”


    “不論你想如何去勸陸卷爾,你都會反複的提到這些人,提起他們的事情,心思總是會繞在這上麵。對她也一樣,你提的少了,她可能反而不會跟他們深交,你說得越多,了解的越多,她越會覺得這些人很親切。”


    羅思繹停了一下,突然問:“你為什麽不高興,是因為我要管跟丁未他們有關的事情,還是因為我要管卷爾的事情?”


    索朗說:“是你想管,我才提供點意見,我沒有不高興。”


    羅思繹很生硬的拒絕道:“我不需要你的意見。”替她考慮還是替卷爾考慮,她是分得出的。雖然她不介意約會帶上卷爾,甚至次次都是她強迫卷爾跟他們一起出去玩,但是這不代表她希望索朗把卷爾也放在心上。陸卷爾對索朗來說,隻能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她羅思繹的好朋友,不能跨過她,成為他的朋友,甚至他的知己。


    這次之後,羅思繹就不肯再見索朗。她對陸卷爾的態度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在卷爾極力為索朗遊說的時候,會淡然的說:“這件事你不明白,不要勸了。”是啊,冷靜下來之後,她承認,索朗說的都對,說得就是太對了。她不該試圖幹涉卷爾的生活,她的這種幹涉,可能與她心底不想遠離丁未的那個圈子有關。盡管她可以放下,盡管她已經不愛,但是心裏似乎還是有絲眷戀在那裏。她的這種心情,又怎麽能要求索朗的全心全意呢?可是,不求他全心全意,那麽,交這樣的男朋友所為何來?所以,這件事不單單卷爾不明白,羅思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隻能避開索朗,避開所有人。


    卷爾知道勸不了,隻能盡可能的讓羅思繹自在些。她不出屋,卷爾就幫她打飯,她不去上課,卷爾就幫她答到,實在混不過去就下課找老師給她請假。通過這種方式,竟然和許多任課老師都認識了,這是陸卷爾沒想到的。


    期末考試前,羅思繹終於打起精神來。帶著愛情氣息的那陣風吹過去了,她隻是太重,不能隨著那風走罷了。再不振作,就不是悲春傷秋那麽簡單了,就要捧著難看的成績單哭了。


    離校前的那天,卷爾收到一封航空郵件。不用研究地址她也知道,這封信是來自誰。上麵端正熟悉的“陸卷爾”三個字,讓她的忍不住看了又看。不過,也隻是對著信封看了又看而已。許久之後,在書架上抽出來他送的書,夾在裏麵,插迴書架。這一次,不會再有鴻雁傳書,因為這一次,她拒絕再給自己炮製一個希望,追過去,看著那個希望破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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