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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子好生猖狂!”。


    孫駝子緊握雙拳憤憤的在身前的桌子砸了下去,這個表麵兒上看起來半殘廢的駝子侏儒,竟然將這榆木打造的桌子拍成了碎塊塊兒。


    天機老人眯著眼睛坐在一邊兒,“嗒,嗒”的開始抽煙,一團青煙縈繞在他的麵容上,已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拿煙袋的手……有些顫抖!


    他是天下第一人!


    天下武功第一人!


    兵器譜第一人!


    手中天機棒,棒打八方!威震武林十數載!可他的手確實在顫抖,不是氣的,而是有些害怕,有些恐懼!


    十幾年前,作兵器譜排名,他那時候的武功太高了,放眼天下,無人是其敵手,高手寂寞,他很寂寞,但等寂寞過去之後,他剩下的就是害怕了!


    為何?他是天下第一啊!是啊!正因為是天下第一才更害怕啊!江湖上從不缺乏爭名奪利,他就像是一個標杆,不知道有多少人準備超越他呢!


    正因為如此,他這些年來,表方麵帶著孫女兒四處遊蕩,實則是在暗中維持各大勢力的平衡,防止有人突然就竄出頭兒來,威脅到自己,可他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


    兩年以前,沉寂江湖多年的上官金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雷動江湖!


    兵器譜上十七位高手盡皆俯首其下,“金錢幫”應運而生,兩年來戰無不勝。橫行無忌,江湖中人人為之側目,聲勢之壯。甚至已淩駕在‘丐幫’之上!


    這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野心勃勃準備挑戰自己的上官金虹!


    這個人的武功……天機老人自覺老了,越是老了,他越是惜命,這是人之常情,可他又不服老,又想維持自己的地位。患得患失之下,就連自己的武功也是時有時無。


    “上官金虹橫掃中原,小李探花風雪南歸。劍客阿飛初入江湖,殺神韓文鬼泣神厭!”


    一句多事之人編篡的順口溜,更像是一記大錘重重的敲在天機老人的心頭。


    短短兩個月來,四個風頭正盛的高手。或是從前就成名的。或是新晉高手之列的存在,已經讓這個沉寂已久的江湖不再那麽平靜了。


    “二叔!一把年紀了!消消火兒!”,辮子姑娘歪著腦袋,她就是孫小紅了,歎了口氣,她說道:“上官金虹,小李探花,劍客阿飛。殺神韓文……前三者倒也罷了,這最後的一個人。實在是……”


    她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


    天機老人的手不再抖了,煙鍋兒裏的煙灰被他敲在地上,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緩緩地說道:“此子行事迥異於正邪之間,特立獨行,偏偏武功高深莫測,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曆,也不知道他的師承,神秘異常啊!”


    孫駝子恨恨的說道:“他竟然為了挑戰兵器譜,捏造興雲莊有寶藏的謠言消息……隻怕明日又要血流成河了!有他在,這個江湖,平靜不了了!老爺子,我們當如何應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能怎麽樣?”,天機老人搖了搖頭,道:“此人一旦成長起來,便是邪道巨擘……危害甚大!他卻不如阿飛那般,還可以引導,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信念,有了自己的道路……”


    夜霧淒迷,木葉凋零,殘雪未盡,荷塘內落滿了枯葉,小路上荒草沒徑,昔日花紅柳綠,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滿了森森鬼氣。


    小橋的盡頭,有三五精舍,正是“冷香小築”。


    在這裏住過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俠,江湖中第一位美人,昔日此時,梅花已將吐豔,香氣醉沁人心。


    但現在,牆角結著蛛網,窗台積著灰塵,早已不複再見昔日的風流景象,連不老的梅樹都已枯萎。


    小樓上的燈火仍未熄,遠方傳來零落的更鼓。


    已是四更。


    漫漫長夜已將盡,濃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究竟是深夜無寐的人,還是來自地府的幽靈?


    隻見他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看來是那麽落魄、憔悴,但他的神采看來卻仍然是那麽瀟灑,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他蕭然走過小橋,看到枯萎了的梅樹,他不禁發出了深長的歎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卻已和人同樣憔悴。


    然後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飛起!


    小樓上的窗子是關著的,淡黃色的窗紙上,映著一條纖弱的人影,看來也是那麽寂寞,那麽孤零。


    窗欞上百條裂痕,從這裂痕中望進去,就可以看到這孤零寂寞的人,正麵對著孤燈,在縫著衣服。


    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她麵上全無絲毫表情,看來是那麽冷淡,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也已忘卻了紅塵的愁苦。


    她隻是坐在那裏,一針針地縫著,讓青春在針尖溜走。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縫補,但心靈上的創傷卻是誰也縫合不了的……


    坐在她對麵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長得很清秀,一雙靈活的眼睛使他看來更聰明,但他的臉色也那麽蒼白,蒼白得使人忘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正垂著頭,在一筆筆地練著字。他年紀雖小,卻也已學會了忍耐寂寞。


    那落魄的人幽靈般伏在窗外,靜靜地瞧著他們。他眼角已現出了淚痕。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筆,抬起了頭,望著桌上閃動的火焰,癡癡地出了神。


    那婦人也停下了針線,看了看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不盡的溫柔,輕聲道:“小雲,你在想什麽?”


    孩子咬著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要到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婦人的手一陣顫抖,針尖紮在她的手指上,但她卻似乎全未感覺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裏。


    那孩子又道:“媽,爹爹為什麽會突然走了呢?到現在已兩個月了,連音訊都沒有。”


    婦人沉默了很久。才輕輕歎了口氣,道:“他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卻知道他是為什麽走的。”


    婦人皺了皺眉,輕叱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麽?”


    那孩子道:“我當然知道,爹爹是為了怕李尋歡迴來找他報仇才走的。他隻要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臉色就立刻改變了。”


    婦人想說話,到後來所有的話都變做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許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尋歡卻始終沒有來,他為什麽不來看看媽呢?”


    婦人的身子似又起了一陣顫抖,大聲道:“他為什麽要來看我?”


    那孩子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媽的好朋友,不是嗎?”。


    婦人的臉色更蒼白。忽然站了起來,板著臉道:“天已快亮了。你還不去睡?”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為了陪媽的,因為媽這兩年來晚上總是睡不著,連孩兒我看了心裏都難受得很。”


    婦人緩緩地合起眼睛,一連串的眼淚流下麵頰。


    那孩子卻站了起來,笑道:“但我也該去睡了,明天就是媽的生日,我得早些起來……”,他笑著走過來,在那婦人的麵頰上親了親,道:“媽也該睡了,明天見。”


    他笑著走了出去,一走到門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見了,目中露出了一種怨毒之色,喃喃道:“李尋歡,還有……韓文!別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你,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婦人目送著孩子走出門,目中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憐惜,這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


    她隻有這麽一個孩子,這孩子就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麽令她傷心的事,就真說了什麽令她傷心的話,她都還是同樣地疼他愛他,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永無止境,永無條件的。


    她又坐了下來,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她怕黑暗。每當夜色降臨的時候,她心裏就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她臉色立刻變了,她整個人似已若然僵木,呆呆地坐在那裏,癡癡地望著那窗子,目中似乎帶著些欣喜,又似乎帶著些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窗口,用一隻正在顫抖著的手,慢慢地推開了窗戶,顫聲道:“什麽人?”


    乳白色的濃霧一縷縷飄入窗戶,嫋娜四散,滿月被濃霧掩沒,已隻能看得到一輪淡淡的微光。


    四下哪有什麽人影?


    那婦人目光茫然四下搜索著,淒然道:“我知道你來了,你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和我相見呢?”


    沒有人聲,也沒有迴應。


    那婦人長長歎了口氣,黯然道:“你不願和我相見,我也不怪你,我們的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她聲音越來越輕,又呆呆地佇立了良久,才緩緩關起窗子。


    窗子裏的燈火也漸漸微弱,終於熄滅。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沒。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但黑暗畢竟也有過去的時候,東方終於現出了一絲曙色,隨著黑暗同來的夜霧,也漸漸淡了。


    小樓前的梧桐樹後,漸漸現出了一條人影。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頭發、衣服,幾乎都已被露水濕透。


    他目光始終癡癡地望著那小樓上的窗戶,仿佛從未移動過,他看來是那麽蒼老,疲倦,憔悴……像是一個永遠也清醒不了的酒鬼。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裏卻在唿喚――“詩音。詩音,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我雖不能見你的麵。可是這十年來,我日日夜夜都思念著你,這兩個月來也在你附近,保護著你,你可知道嗎?”。


    驕陽劃破晨霧,天色更亮了。


    這人以手掩著嘴,勉強忍住咳嗽。悄悄地穿過已被泥濘和落葉掩沒的青石小徑,穿過紅漆已剝落的月門,悄悄地走到前麵去。


    整個宅院已完全荒廢。昔日高朋滿座的廳堂,今日已隻剩下蛛網、灰塵和一扇扇已被風雨吹得七零八落的窗戶,四下不見人影,也聽不到人聲。


    他走下長長的石階。來到前院。


    前院似乎比後園更荒涼。更殘破,隻有大門旁的那門房小屋,門窗還勉強可以算是完整的,昔日曾經到過這裏的人,無論誰也想不到這輝煌的宅第,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已變成如此模樣。


    他又彎下腰,低低地咳嗽著。一線陽光照上他的頭,就在這一夜間。他本來漆黑的頭發,竟已被憂痛和感傷染白了雙鬢。


    然後,他緩緩走到那門房小屋前。


    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推開了。一推開門,立刻就有一股廉價的劣酒氣撲鼻而來,屋子裏又髒又亂,一個人伏在桌上,手裏還緊緊地抓著個酒瓶。


    又是個酒鬼,他自嘲地笑了笑,開始敲門。


    伏在桌上的人終於醒了,抬起頭,才看出他滿麵都是麻子,滿麵都是被劣酒侵蝕成的皺紋,須發也已白了。誰也不會想到他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兒的親生父親。


    他醉眼惺忪地四麵瞧著,揉著眼睛,喃喃道:“大清早就有人來敲門,撞見鬼了麽?”


    說完了這句話,他才真的見到了那落魄的中年人,皺眉叱道:“你是什麽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怎麽來的?”


    他嗓子越來越大,似又恢複了幾分大管家的氣派。


    落魄的中年人笑了笑,道:“兩年前我們見過麵,你不認得我了嗎?”。


    麻子定睛看了他幾眼,麵上立刻變了顏色,霍然站了起來,就要往地上拜倒,驚喜著道:“原來是李……”


    落魄的中年人不等他拜下,已扶住了他,不等他話說完,已掩住了他的嘴,微笑著緩緩道:“你還認得我就好,我們坐下來說話。”


    麻子趕緊搬凳子,賠著笑道:“小人怎會不認得大爺你呢?上次小人有眼無珠,這次再也不會了,隻不過……大爺你這兩個月來的確老了許多。”


    落魄的中年人似乎也有些感歎,道:“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這兩個月來,你們日子過得還好麽?”


    麻子搖了搖頭,歎道:“在別人麵前,我也許還會吹吹牛,但在大爺你麵前……”,他又歎了口氣,苦笑著接道:“不瞞大爺,這兩個月的日子,連我都不知怎麽混過去的,今天賣幅字畫,明天賣張椅子來度日,唉……”


    落魄的中年人皺眉道:“家裏難道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麻子低下了頭,揉著眼睛。


    落魄的中年人道:“龍……龍四爺走的時候,難道沒有留下安家的費用?”


    麻子搖了搖頭,眼睛都紅了。


    落魄的中年人臉色更蒼白,又不住咳嗽起來。


    麻子道:“夫人自己本還有些首飾,但她的心腸實在太好了,都分給了下人們,叫他們變賣了做些小生意去謀生,她……她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虧待了別人。”


    說到這裏,他語聲也已有些哽咽。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了很久,感歎著道:“但你卻沒有走,你實在是個很忠心的人。”


    麻子低著頭笑了,訥訥道:“小人隻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


    落魄的中年人柔聲道:“你也用不著自謙,我很了解你,有些人的脾氣雖然不好,心卻是很好的,隻可惜很少有人能了解他們而已。”


    麻子的眼睛似又紅了,勉強笑著道:“這酒不好,大爺你若不嫌棄,將就著喝兩杯。”


    他去倒酒,才發現酒瓶已空了。


    落魄的中年人展顏笑道:“我倒不想喝酒,隻想喝杯茶……你說奇不奇怪。我也居然想喝茶了,許多年來,這倒是破天荒第一次。”


    麻子也笑了。道:“這容易,我這就去替大爺燒壺水,好好地沏壺茶來。”


    落魄的中年人道:“你無論遇著誰,千萬都莫要提起我在這裏。”


    麻子點著頭笑道:“大爺你放心,小人現在早已不敢再多嘴了。”


    他興衝衝地走了出去,居然還未忘記掩門。


    落魄的中年人神色立刻又黯淡了下來,黯然自語:“詩音。詩音,你如此受苦,都是我害了你。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陽光照上窗戶,天已完全亮了。


    茶葉並不好。


    但茶水隻要是滾燙的,喝起來總不會令人覺得難以下咽。這正如女人。女人隻要年輕,就不會令人覺得太討厭。


    落魄的中年人慢慢地啜著茶,他喝茶比喝酒慢多了,等這杯茶喝完,他忽然笑了笑,道:“我以前有個很聰明的朋友,曾經說過句很有趣的話。”


    麻子賠笑道:“大爺你自己說話就有趣得很。”


    落魄的中年人道:“他說,世上絕沒有喝不醉的酒。也絕沒有難看的少女,他還說。他就是為了這兩件事,所以才活下去的。”,他目中帶著笑意,接著道:“其實真正好的酒要年代越久才越香,真正好的女人也要年紀越大才越有味道。”


    麻子顯然還不能領略他這句話中的“味道”,怔了半晌,替這落魄的中年人又倒了杯茶,才問道:“大爺你這次迴來,可有什麽事嗎?”。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有人說,這地方有寶藏……”


    麻子失笑道:“寶藏?這地方當真有寶藏,那就好了。”


    他忽又斂去了笑容,眼角偷偷瞟著那落魄的中年人,試探著道:“這地方若真有寶藏,大爺你總該知道。”


    落魄的中年人歎了口氣,道:“你我雖不信這裏有寶藏,怎奈別人相信的卻不少。”


    麻子道:“造謠的人是誰?他為什麽要造這種謠?”


    落魄的中年人沉吟著道:“他不外有兩種用意,第一,他想將一些貪心的人引到這裏來,互相爭奪,互相殘殺,他才好渾水摸魚。”


    麻子道:“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麽別的意思?”


    落魄的中年人目光閃動,緩緩道:“我已有許多年未曾露麵了,兩月前一閃而逝……江湖中有許多人都在打聽我的行蹤,他這樣做,也許就是為了要引我現身,誘我出手!”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麽關係,也好讓那些人瞧瞧大爺你的本事。”


    落魄的中年人苦笑道:“這次來的那些人之中有幾個隻怕連我都對付不了!”


    麻子吃驚道:“這世上難道真還有連大爺你都對付不了的人麽?”


    落魄的中年人還未說話,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一個清亮的聲音在喊道:“借問這裏可是龍四爺的公館麽?在下等特來拜訪。”


    麻子喃喃道:“奇怪,這裏已有兩年連鬼都沒有上門,今天怎麽會忽然來了客人?”


    過了約半個時辰,麻子才笑嘻嘻地迴來,一進門就笑道:“今天原來是夫人的生日,連我都忘了,難為那些人倒還記得,是特地來向夫人拜壽的。”


    落魄的中年人沉思著,問道:“來的是些什麽人?”


    麻子道:“一共來了五位,一位是很有氣派的老人家,一位是個很帥的小夥子,還有位是個獨眼龍,最可怕的是個臉色發綠的人。”


    落魄的中年人皺眉道:“其中是否還有位一條腿的跛子?”


    麻子點頭道:“不錯……大爺你怎會知道的,難道也認得他們麽?”


    落魄的中年人低低地咳嗽,目中卻已露出了比刀還銳利的光芒,這種銳利的目光使他看來就仿佛忽然變了個人。


    麻子卻未注意,笑著又道:“這五人長得雖有些奇形怪狀,但送的禮倒真不輕,就連龍四爺以前還在的時候,都沒有人送過這麽重的禮。”


    落魄的中年人道:“哦?”


    麻子道:“他們送的八色禮物中。有個用純金打成的大錢,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還未見過有人出手這麽大方的。”


    落魄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道:“他們送的禮,夫人可收下來了麽?”


    麻子道:“夫人本來不肯收的,但那些人卻坐在客廳裏不肯走,好歹也要見夫人一麵,還說他們本是龍四爺的好朋友,夫人沒法子,隻好叫少爺到客廳裏去陪他們了。”


    他笑著道:“大爺你莫看少爺小小年紀。對付人可真有一套,說起話來比大人還老到,那幾位客人沒有一個不誇他聰明絕頂的。”


    落魄的中年人凝注著杯中的茶。喃喃道:“這五人既已來了,還會有些什麽人來呢?還有什麽人敢來呢?”


    諸葛剛、高行空、燕雙飛、唐獨和上官飛此刻正在那家具已大半被搬空了的大廳裏和一個穿紅衣服的孩子說話。


    這五人雖然都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梟雄,此刻對這孩子倒並沒有絲毫輕慢之態,說話也客氣得很。


    隻有上官飛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世上好像沒有什麽事能使這冷漠的少年人開口的。


    諸葛剛麵上又露出了親切和藹的笑容,道:“少莊主驚才絕豔,意氣風發,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莊主那時莫要將我們這些老廢物視如陌路,在下等就高興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輩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輩們一半,也就心滿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輩們的提攜。”


    諸葛剛拊掌大笑道:“少莊主真是會說話,難怪龍四爺……”


    他笑聲突然停頓。目光凝注著廳外。


    隻見那麻子又已肅容而人,跟著他走進來的,是個黑巾黑袍,黑鞋黑襪,背後斜背著柄烏鞘長劍的黑衣人。


    他身材高大而魁偉,比那麻子幾乎寬了一倍,但看來卻絲毫不見臃腫,反而顯得很瘦削矯健。


    他麵上帶著種奇異的死灰色,雙眉斜飛人鬢,目光睥睨間,驕氣逼人,頷下幾縷疏疏的胡子,隨風飄散。


    他整個人看來顯得既高傲,又瀟灑,既嚴肅,又不羈。


    無論誰隻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絕不會是個平凡的人。


    諸葛剛等五人對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在探詢此人的來曆。


    那穿紅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階,抱拳笑道:“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晚輩龍小雲……”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龍嘯雲的兒子?”


    龍小雲躬身道:“正是,前輩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名姓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


    他大步走上石階,昂然人廳。


    諸葛剛等五人也站起相迎,諸葛剛抱拳笑道:“在下……”


    他隻說了兩個字,黑衣人就打斷了他的話,道:“我知道你們,你們卻不必打聽我的來曆。”


    諸葛剛道:“可是……”


    黑衣人又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的來意和你們不同,我隻是來瞧瞧的。”


    諸葛剛展顏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等此間事完,在下等必有謝意。”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們,你們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為何要謝?”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竟閉目養起神來。


    諸葛剛等五人又對望了一眼。


    高行空微笑道:“久聞此間乃江湖第一名園,不知少莊主可否帶領在下等到四處去瞧瞧。”


    龍小雲歎了口氣,道:“晚輩無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園荒廢……”


    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十年來此間名俠美人高士輩出,縱是三五茅舍,也已是令人大開眼界了。”


    龍小雲道:“既是如此,各位請。”


    “嘎”的一聲,寒鴉驚起。


    一行人穿過小徑,漫步而來。


    當先帶路的是龍小雲,走在最後的就是那黑衣人。他眼睛半張半合,雙手都縮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蕭索。


    龍小雲指著遠處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道:“那邊就是冷香小築。”


    燕雙飛眼中光芒閃動,道:“聽說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裏?”


    龍小雲低下了頭,道:“不錯。”


    燕雙飛手掌輕撫著隱在長衫中的飛槍,冷笑著道:“他是飛刀,我是飛槍,有一日若能和他較量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遠遠地站著。冷冷道:“你若真能和他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雙飛霍然轉過身,怒目瞪著他


    “你的確不配!”。低沉的聲音傳來,梅林當中突然傳出來這樣的一句話。


    燕雙飛勃然色變,喝道:“來者何人?藏頭露尾,難道是沒臉見人嗎?”。


    “非也!不是我藏頭露尾。而是……你沒長眼睛!嗬嗬嗬!”。譏諷之言中,不知何時,那梅林外已經有一個人站在那裏了,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身著一身狐裘大氅。


    眾人無不露出了精惕的光芒,燕雙飛更是緩緩地吐出了四個字兒:“‘殺神’――韓文!”


    韓文微微笑著,道:“什麽殺神,我是韓文!你好啊……龍少莊主!”


    龍小雲本來還帶著笑容的小臉兒瞬間變得很精彩。良久,拱手致禮。道:“原來是韓前輩!您好!”


    黑衣人突然開口問道:“聽說他廢去了你的武功,你對他想必是一直懷恨在心?”


    龍小雲身體僵了下,看了一眼韓文,笑道:“韓前輩本是我的長輩,長輩教訓晚輩,晚輩怎敢起懷恨之心,何況一個人不會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輩你說是麽?”


    他笑得是那麽無邪,黑衣人凝注著他,似也看不透這孩子的真麵目。


    韓文卻已拊掌笑道:“有誌氣,果然有誌氣!就憑這句話,已不愧為龍四爺的公子。”


    龍小雲躬身道:“前輩過獎了。”


    上官飛對韓文的出現頗為忌憚,但他們此行前來,別有目的,因而忽然道:“聽說林仙兒本也住在那裏的,是麽?”


    他畢竟是開口了,連龍小雲都似覺得有些詫異,賠笑道:“不錯。”


    上官飛道:“她到哪裏去了?”


    龍小雲道:“林阿姨是在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突然失蹤的,連自己的衣服首飾都未帶走,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有人說,她是被阿飛擄走的,也有人說她已死在阿飛手上。”


    上官飛皺了皺眉,閉上嘴再也不說話了。


    遙望著梅園,或者說韓文身後的那座小樓,諸葛剛目光閃動,似乎對這小樓特別感興趣。


    高行空已問道:“不知這是什麽所在?”


    龍小雲道:“這就是家母的居處。”


    高行空笑道:“在下等本是來向令堂大人拜壽的,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上樓拜見。”


    龍小雲眼珠子一轉,笑道:“家母一向不願見客,待晚輩先上去說一句好麽?”


    高行空道:“請。”


    龍小雲慢慢地走上樓,身形已見有些佝僂,全無少年人的活潑之態。


    高行空等他上了樓,才低聲冷笑道:“這孩子詭得很,長大了倒真不得了。”


    唐獨笑道:“像他這樣的小孩子,能活得長才是怪事。”


    諸葛剛麵上笑容已不見,沉聲道:“你認清楚了就是這地方麽?”


    高行空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已將昨夜來的那封信仔細研究過數次,李家的寶藏,就在這小樓裏,據說他們數代高官,珍寶聚集之豐,天下無人能及。”


    他一麵說話,一麵用眼角瞟著那黑衣人與韓文,黑衣人遠遠地站在那裏,正低著頭在看枯草叢中的殘雪,似乎根本未注意他們在說話,而韓文老神在在,像是在等著什麽。


    諸葛剛眼睛發著光,道:“珍寶倒還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畫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笈,卻是幫主誌在必得的,你我今日萬萬不可空手而迴。”


    高行空點頭,龍小雲已走下了樓。


    諸葛剛立刻展顏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應了麽?”


    龍小雲麵上帶著詫異之色,搖著頭道:“家母不在樓上。”


    諸葛剛淡淡皺了皺眉,道:“到哪裏去了?”


    龍小雲道:“晚輩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樓的。”


    諸葛剛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會迴來的,我們上樓去等她。”


    隻見三個黃衫人快步奔了過來,道:“待屬下等先上去打掃打掃,再請堂主上樓。”


    這三人本來站得比那黑衣人還遠,此刻飛步而來,龍小雲似乎想阻攔。又不敢阻攔,終於還是讓開了路。


    諸葛剛沉吟著,揮手道:“你們先上去瞧瞧也好。隻不過……”


    他話還未說完,三個黃衫人腳步還未停,小樓忽然躍下了一條人影,人在空中。手裏的長鞭已揮出。


    隻聽“唿”的一聲。三丈長鞭忽然抖出了三個圓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這三人的脖子。


    長鞭一緊,“格”的一聲,又鬆開。


    第一人連聲音都未發出,就已倒了下去,頭顱軟軟地歪在一邊,脖子竟已生生被長鞭勒斷了。


    第二人慘唿了一聲,仰天跌倒。舌頭已吐出來,雙眼怒凸。急劇地喘息了幾聲,終於還是斷了氣。


    第三人手掩著咽喉,奔出數步,才撲麵跌倒,身子不停地在地上顫動著,喉嚨發出了一連串“格格”之聲。


    他僥幸還未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十倍。


    自小樓上掠下的人這時才飄落下地,一張枯瘦蠟黃的馬臉上,帶著比巴掌還大的一塊青記,赫然正是“鞭神”西門柔。


    他一鞭揮出,就有三人倒地,連諸葛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隻有那黑衣人麵上卻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來也不過如此。”


    他仰起頭,長長歎了口氣,意與似乎更蕭索。


    他似乎覺得很失望,但很快,他又瞄了韓文一眼,目光中卻帶著一絲笑意、一絲興奮……


    要知西門柔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時死在他鞭下,但此刻三人死時既有先後,死法也不一樣,顯見西門柔這一鞭力量拿捏得還未能恰到好處,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受不勻,火候還差了半分。


    諸葛剛眼睛亮了,yin惻側笑道:“西門柔,昨夜你僥幸逃脫,今日看你還能逃得了麽?”


    西門柔鐵青著臉,掌中蛇鞭突又飛出。


    這一鞭來得無聲無息,直到鞭梢卷到後,才聽到“嗤”的一聲急響,顯見他這一鞭速度之快,猶在聲音之上。


    就在這時,諸葛剛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鐵拐淩空迎上了長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將鐵拐卷住。


    隻聽“篤”的一聲,鐵拐插入地下。


    諸葛剛單足朝天,倒立在鐵拐上,整個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轉起來,鐵拐也圍著他轉。


    纏在鐵拐上的長鞭,越纏越緊,越卷越短,西門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過來,三丈長的蛇鞭轉瞬間已有大半被卷在鐵拐上。


    隻因西門柔單手揮鞭,諸葛剛卻是全身都支在鐵拐上,是以西門柔鞭上的力道,無論如何也萬萬比不上鐵拐之強。


    他麵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兩側沁了出來。


    諸葛剛大喝一聲,倒立在鐵拐上的身子,忽然橫掃而出。


    這一招看來活脫脫正又是一著“橫掃千軍”,隻不過他以人作拐掃出,卻以拐作人釘在地上。


    鐵拐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這一招“橫掃幹軍”被他使出來,實已脫胎換骨,妙到毫巔。


    西門柔若將鞭撒手,自然可以避開這一著,隻是他以“鞭神”為號,若將長鞭撒手,以後還有何麵目見人。


    他長鞭若不撒手,隻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這一腳,手上的力量怎及腳上強,這一招接下手,他這隻手勢必要被踢碎。


    其實若論武功內力,臨陣變化,西門柔都絕不在諸葛剛之下,但諸葛剛這一招“橫掃千軍”卻是練來專門對付西門柔的。


    西門柔畢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輕叱一聲,身形忽然展動,圍著鐵拐飛轉不停。


    他自然是想將纏在鐵拐上的長鞭撒出,怎奈諸葛剛卻也早已算準了他這一著,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風旗,也隨著旋轉起來,足尖始終不離西門柔前胸方寸之間,如影隨形,如蛆附骨。


    這一招變化之生動奇秘,委實無與倫比。


    隻有那黑衣人卻又歎了口氣,喃喃道:“金剛鐵拐原來也不過如此……”


    要知諸葛剛這一招時間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這一腳踢出,西門柔便該無處閃避應聲倒地。


    此刻他這招使得顯然還慢了一些,但縱然如此,西門柔已是被逼人死地,危在頃刻。


    他身形雖快,但繞著圓圈在外飛轉,無論如何也不如圓心中的鐵拐急,眼見長鞭已越收越短,他若不撒手拋鞭,就得傷在諸葛剛足下。


    唐獨目光閃動,yin惻惻笑道:“死到臨頭,又何必再作困獸之爭,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他雙手一伸一縮,已撒出了他的獨門長刃“螳螂刀”,隻見慘碧色的光華一閃,交剪般向西門柔後背劃了過去。


    但他的刀剛揮出,人剛躍起,突然像是被隻無形的手迎麵擊了一拳,整個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連一聲慘叫聲還未發出,唿吸已立刻停頓了!


    因為他咽喉上已插著一把刀!


    一把看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小刀!


    三寸長許,任意一個鐵匠都能鍛造,普通到了極點。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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