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的臉上,一大條裂痕,猶如傷疤一般,從眼角處裂到嘴角,看上去很是猙獰。


    傷疤裂處,正是結冰處裂開的地方。


    佛祖的上半身,“哢哢哢”的迸裂聲不絕於耳,無數結冰的地方,大麵積的裂開,然後佛祖的上半身,也隨著冰塊的裂開,如水穿過無數幹涸的裂縫,紛紛裂開。


    兩個月前,黑水河之上。


    滾滾三百裏黑水河結成冰,然後裂成無數碎末。黑水玄蛇裹在冰層之中,肉身也在冰層之中,隨著碎裂成屑,消失於天地。


    如今隨著冰層的碎裂,無數粉末紛紛落下,佛祖的臉,上半身,隨著裂縫的越來越多,終於有一片掉落,然後形成粉末,隨冰屑落下。


    接著先前最先裂開的疤痕,無限擴大,佛祖的右半邊臉,竟完全掉落,然後碎成粉末,飄飄而落。


    念世大師和老僧站在八翼追風馬之上,見此狀況,大驚,連忙坐下,雙手合十,念起經文來。


    封禪寺無數和尚見主持如此,更見佛祖欲被毀壞,紛紛就地打坐,念起經文來。


    半空之中,經聲迴蕩。


    經聲來到廣場之上,隻見剩下一半臉的佛祖,額間處金光再次大盛,一道金光自額間落到了自己的臉上。


    金光所到之處,帶著驕陽之熱,紛紛化去臉上的冰層。


    即便如此,佛祖的上半身已破裂不堪。到處是裂痕,到處是碎屑。


    突然“滋啦”一聲,響徹廣場。隻見佛祖巨大的手下,按住的鎮妖鍾出現一條巨大的裂痕,然後無數紅芒透過裂痕,噴薄而出。


    佛祖的大手還未反應過來,鎮妖鍾便“嘭”的一聲,爆炸開去,化為鐵屑,落在石板之上,一層黝黑。


    佛祖的大手隨著鎮妖鍾的粉碎,一整隻壓在了謝雨裳的無憂水幕之上。


    謝雨裳再次現出身形,隻是她的頭發淩亂,衣服有些破裂。似乎是在先前無數鍾聲中,還是受了傷。


    現出身形來的謝雨裳,依舊抬頭看著佛祖,盡管她的無憂水幕之上,佛祖的大手還正在壓來,但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謝瀾看見謝雨裳重新現身,看上去並無大礙,心中微微一寬。不過看見封禪寺的所有和尚還在念經,謝瀾的臉上殺氣浮現。


    既已撕破臉,謝瀾不在意為了女兒跟封禪寺兵戎相見。


    明明是佛祖囚禁了自己的女兒,為何這些和尚還要幫著佛祖?


    難道自己的女兒來救封禪寺錯了麽?


    一群忘恩負義的禿驢!


    謝瀾看著封禪寺的和尚,越想越怒,越來越為女兒感到不值,也為自己先前射殺萬宗堂的靈獸而感到有些後悔。


    廣場之上,謝雨裳看著佛祖,終於開口道:“我不想滅佛,但如果你堅持把我困在這,我倒真想試一試!”


    佛祖半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按在謝雨裳無憂水幕上的巨手動了動,似乎有些猶豫!


    封禪寺外邊的天空之上,所有的人都被震驚了,特別是謝瀾。


    當年紅葉大師堪稱奇才,從無數佛法中所悟,才創下“佛陀降世”這一招,以防妖邪滅佛。


    這一招乃借助封禪寺的根本所在,參衍佛法,從幽幽天地之中,尋找當年佛祖的力量,鎮壓世間一切妖邪。


    當年的佛祖雖沒有成神,但受天下無數人的信仰,力量之大,不同凡響。


    如今謝雨裳竟然能對佛祖說出這話,分明不是協商,而是警告!


    星光籠罩,古刹如夢。


    終於,佛祖的大手緩緩起動,朝著原來的地方恢複而去。


    山風襲來,天地間一片死寂。


    佛祖竟然臣服了謝雨裳!


    仙訪穀的傳世仙子率眾弟子已來到,在鍾聲響起的時候,和百祖山的周榮周掌門站在了一起。


    二人看到這一切,已震驚得不能言語。


    是誰能讓佛祖臣服?除了神,本來並無答案。


    如今,謝雨裳能,她成神了麽?


    念世大師和老僧驚然而起,甚至夾雜著許多自己莫名的情緒,有遺憾,有憤慨,但總之呈在臉上,就變成了震驚。


    鎮邪塔內的所有力量,成為了謝雨裳的嫁衣。


    但真是如此麽?


    佛祖隻剩下半張臉,上半身龜裂不堪,如今一切恢複如常,亭台樓閣邊的風鈴,也慢慢的靜了下來。


    謝瀾乘著星光,來到了廣場之上,剛要走到謝雨裳的旁邊,突然被無憂水幕彈了出去,倒飛在廣場前的台階之旁。


    謝瀾一時愣住,而謝雨裳轉過身,雙眼猩紅的看著謝瀾,麵無表情。


    謝瀾有些錯愕,道:“雨裳,你怎麽了?”


    熟悉的聲音,如同從記憶中喚醒了某些東西。


    小時候的桃花林,桃花飛舞,曾有一個偉岸的身影拉著她的小手,嬉戲在桃林之中。


    小時候的飲虹鐵橋之上,撫仙湖中青魚王帶著一家老小,浩浩蕩蕩的遊過,又是一個身影和她看著青魚王鄙視自己手中的釣竿,不由得哈哈大笑。


    小時候的筆架山之上,又是一個身影背著她,講著故事,穿過小徑,迴到房中。


    所有的一切好像演繹了一遍,謝雨裳猩紅的雙眼,在那麽一刻,恢複了清明,然後她有些迷惑的看著倒在地上的父親,然後想起了一些事,臉色大變。


    謝雨裳沒有過去扶起自己的父親,而是不斷的後退。


    謝瀾知道謝雨裳要幹什麽,大聲道:“雨裳不管你變成什麽,你始終是我的女兒,你不要擔心會傷害我!”


    謝雨裳的兩行淚滴滾落下來。


    她看著謝瀾,道:“不,爹,您不要過來,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清醒多長時間。以後見到我,千萬別靠近!”


    從進入塔林開始,謝雨裳便感覺到一陣惡心,說不出的惡心。然後便被某種力量控製了,她有意識,她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她就是不能控製自己。


    就好像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被挖掘了出來,佛要擋她,她便滅佛。


    謝雨裳知道自己被塔林之中的妖邪之氣侵體了,而且已經深入,神誌隨時會往極端的方向去走。剛剛已經傷了自己的父親,接下來不知道還會傷害多少熟悉的人。


    謝瀾看著謝雨裳落淚的樣子,胸口直痛,道:“雨裳不怕,我們迴撫仙塢,那裏誰也不會傷害你,跟爹走!”


    謝雨裳使勁的搖了搖頭,她怎麽會迴撫仙塢?


    當年肖石二長老為了救她,從而重傷死去的事情曆曆在目,她怎麽可能迴去?若是她兇性大發起來,誤傷了撫仙塢的人,她怎麽還能活下去?


    謝雨裳猛然朝謝瀾跪下,道:“爹,女兒不孝,恕女兒不能迴撫仙塢去了。若是有一天女兒為禍世間的時候,您千萬被手軟,女兒不會怪你的!”


    說完,謝雨裳在無憂水幕之中,口訣念下,就要離去。


    離去,能去哪裏?


    謝瀾淚如雨下。


    謝瀾不傻,而且不瞎,先前謝雨裳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若是正常的謝雨裳連爭端都不會跟別人起,怎會輕而易舉的就要滅佛?


    眼看謝雨裳就要離去,謝瀾卻無力阻止,謝瀾這才發現,近些年對謝雨裳的了解與關懷少了許多,連她的修為到了何種程度都不曾開口問出。


    總以為時間很多,等有一天會坐下來,促膝長談。


    於是很多個日夜,謝雨裳就在撫仙塢,謝瀾卻離得很遠。


    謝瀾後悔,這些年都做了什麽?


    突然,謝瀾像想到了什麽一般,大聲道:“雨裳別走,武道友還活著,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來到這,說不定他有辦法!”


    謝瀾見到青鸞北去,他不確定是不是武夜來,但他想留住謝雨裳。


    即將遠去的謝雨裳身子一震,隨即想到什麽,搖了搖頭,眼中全是絕望。


    武夜來還活著,她早就知道,但正是武夜來即將到來,她才不得不走遠。


    她現在的樣子如何能見得了武夜來?


    武夜來為了她,做的實在太多了,她不想再連累武夜來。何況連入病的毒,謝雨裳都能解,卻防止不了妖邪之氣的入侵,即便武夜來來了又能做什麽?


    如若她控製不了自己的理智,和武夜來打鬥起來,她是可以肆無忌憚,但武夜來呢,他會出手麽?


    若是傷了夜來哥哥,怎麽辦?


    星輝之下,大山之間,謝雨裳清淚如雨,慢慢的遠去。


    謝瀾像失了魂一般,呆呆的看著謝雨裳離去的方向。


    傳世仙子和周榮禦駕而來,落在謝瀾的旁邊,如今塔林毀去,佛祖隻剩一半,傳世仙子以女子之身進來,已無大礙。


    傳世仙子和周榮自然看到了先前別離的一幕,本來憑著傳世仙子這些年和謝雨裳的交集,她本想說幾句的,但終究還是沒有說。


    再見的時候,是敵是友,都說不清,這個時候,說什麽有用麽?


    已經夠別離,徒增一兩句留下,有什麽用?


    這個時候離開,不是對所有人都好麽?


    傳世仙子看著謝瀾道:“謝掌門不必難過,憑著謝大小姐的善良,自會逢兇化吉,保重身體要緊!”


    周榮道:“一切終究會過去,我也相信謝大小姐會完好歸來!”


    謝瀾呆呆的靠著台階,看著遠去的謝雨裳,一動不動,也不曾答話。


    誰也沒問謝雨裳迴去哪裏,因為誰都知道憑謝雨裳現在短暫的清醒,她肯定不會留在中州,一旦留在中州必然會有殺戮。


    星光流轉,如命運轉動,一天之間,一夜之間,發生了許多。


    總有些事,在運行間或偏離軌道,或沿軌道周行。


    但又能怎樣,天還是那片天,地還是那片地,人呢?


    人終究變了,但在這天地間,依然得行走著。


    念世大師率領封禪寺的無數和尚迴到寺中,他沒有來看謝瀾,自從謝瀾命令射出弩箭的時候,封禪寺注定和撫仙塢沒有任何感情存在了。


    何況封禪寺百廢待興,先前的佛殿中倒塌的佛像,門前毀去的金剛,山道上無數萬宗堂靈獸的屍體,每一件都有借口讓他忽視謝瀾。


    撫仙塢的弟子全部都在廣場之上,看著忙碌的封禪寺弟子,也不曾幫忙,更不曾說話,似乎雙方都忽視對方的存在。


    謝瀾坐在廣場之上,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呆呆的看著謝雨裳離開的地方,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也絲毫沒有因為和封禪寺斷了感情卻還坐在人家地盤上的不自覺。


    晨風拂來,一夜之間,謝瀾的兩鬢白發橫生,隨晨風舞動。


    天際黑暗的地方,出現了些許魚肚白,天便快亮了。


    突然,天地之間,一聲嘶鳴傳來,響徹天際。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青鸞?”


    青鸞現,神武出。


    他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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