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森然之前一直在想,如果老杜出手的話,會用什麽樣的刀。


    因為他看過老杜的手,那是一雙沒有老繭,沒有傷痕,光潔的如同玉石一樣的手。一般的用刀高手的手,比如說陳森然自己,虎口和指掌的一些關節部位上就會長一層很厚的積年老繭,再高一點,像是之前和陳森然合作過的刀鋒之影泰隆,他的手雖然已經稱得上幹淨,幾乎已經很難看出那是一雙練刀人的手,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可以發現一些握刀的人始終難以抹去的痕跡。


    陳森然雖然沒有見過老杜握過刀,但是他卻一直在趕車,握馬鞭,手卻還能保持的像是一個德瑪西亞西海岸莊園裏的整天隻需要摸女人的貴族老爺一樣幹淨光滑,甚至猶有過之。


    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老家夥,在刀上的造詣,已經不能用驚世駭俗之類的俗氣的詞語來形容。


    那麽,他用的刀也絕對不應該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而應該是一把鋒利到讓人看一眼都會覺得整個身體被殺死的刀。


    可是當老杜真的將那把刀從他的懷裏拔出來的時候,陳森然卻徹底愣住了,因為那根本就連普普通通都算不上,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刀。


    那幾乎就是一塊打磨的初具刀的雛形的鐵片,還是生鏽了的那種。


    陳森然毫不懷疑那塊鐵片就連割斷一根亞麻繩子的能力都欠奉。


    “覺得可笑嗎?”大約是感覺到了陳森然的錯愕,對陳森然一向是半句話都懶得說的老杜這次卻忽然來了興致。


    “是驚訝。”陳森然糾正,“我原本以為……”他說了一半,欲言又止,因為他深知眼前這個老家夥的實力驚人,剛才那一刻乍然閃過的一絲刀氣讓陳森然即使跟他隔了有五碼遠,還是一陣徹骨的冷。


    那就像是一把最淩厲的刀從脊椎上一掠而過,短暫卻致命,陳森然的脊背上的寒毛到現在都還豎著。


    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可不想在言語這種小節上得罪這個應該很愛刀的老男人,不然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你原本以為,我該是拿一把鋒利凜冽,即使是在這樣的夜裏也寒光四濺,看品相就絕對是大匠師出品的刀才對吧?”老杜自己卻是接過了話頭,反問了陳森然一句。


    陳森然沉默了一下,正想著該怎麽說才妥帖一些,老杜卻似乎完全不在意陳森然的答案,已經直接說了下去。


    “我七歲學刀,十三歲提刀殺人,十八歲單人獨刀戰四十人於曠野,至三十歲於千軍前橫刀立馬如若無人。我這雙手……”老杜一邊說著,一邊將雙手舉了起來,“破損的柴刀拿過,劣質的鋼刀拿過,製式的軍刀拿過,最上品的絕世寶刀我也拿過。”他的手隨著他的話語在緩緩轉動,仿佛是在默默展示著那許多年月裏的無數刀留下的縱橫刀氣。


    陳森然還是沉默,他不知道再說些什麽,眼前這個老家夥雖然隻是在那麽平平淡淡地說著什麽,可是那些話語裏的肆意的刀氣激得他差點往後退了一步。


    “我用刀五十年,什麽樣的霸道殺意輝煌燦爛的刀我都見過,用過。”暗紅色霧氣已經越來越稀薄,老杜卻還是沒有出手的意思,“卻始終覺得那些刀再好,也始終不能和我的靈魂合在一起,刀器不能通靈,與廢物無異,於是我自己造了這把刀。”


    這把刀,就是他雙手舉著的那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片。


    “大陸上曾經有一個頂級的約德爾匠師布羅格朗,他花費十年的心血造出了一把刀,鋒銳無匹,催金裂石,其刀身晶瑩剔透,即使在最深徹的黑夜裏也能夠發出如同月色般的光,堪稱絕世,當時愛刀的人給它取名,月下美人。”老杜的手搭上了那塊鐵片,“那把刀後來落在我手裏,我用了一天就把它扔到了刀庫裏。”他的手指開始撫摸那一片鐵片,從頭到尾,他細細地摩挲每一個鏽斑,感受著那些粗糲與冰涼,他的動作緩慢,眼神柔和,就如同是在撫摸著情人的肌膚。


    “月下美人……”老杜的手摸到了刀片的最尾端,緩緩放開了手,手指微微曲了起來,“那樣的刀,也敢稱月、下、美、人?”最後四個字他是一字一字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一個字比一個字重,一個字比一個字鋒利。


    最後一個人字出口,他曲著的手指輕輕彈在了那一把鏽跡斑斑的鐵片上。


    隨著那根手指上的勁力在那一塊鐵片上層層蔓延,那些積了不知多少年的鐵鏽如雨而下,一聲輕響從那一片鐵片上響起。


    空靈的一如最好的七弦琴。


    當琴聲的最後一個尾音散去,鐵鏽落盡,整塊鐵片在那一刹那散發出了最純澈的白光。


    那白光壓過了暗紅色的光,壓過了死灰色的霧,壓過了暗紅色的霧,純澈幹淨。


    一如明月。


    “月下美人。”老杜輕展刀鋒。


    那把刀,此刻,鋒利如初。


    陳森然怔怔地看著那把被老杜握在手裏的刀,在那一刻,那把刀的鋒利與美麗,讓他甚至忘記了唿吸。


    暗紅色的霧已經隻剩下一層薄薄的殼,卡爾薩斯握著那根老朽的權杖的手已經在不斷地顫抖。


    強弩之末。


    陳森然被卡爾薩斯的糟糕狀況拉迴了現實,他再次看向了老杜,如果他再不出手,卡爾薩斯恐怕兇多吉少。


    老杜沒有再說話,他握刀的手微微向後拉。


    “小子,看好了。”他的手拉到了極致,已經蓄了足夠的力量。


    “刀,是這麽用的。”他的整個身體微微前傾,配合著他手裏的刀,做出了一個最為標準的藏刀式。


    “出刀。”


    出刀。反手出刀。


    沒有華麗的招式名稱,沒有誇張的動作。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他的語調靜若死水,他握刀的手穩如磐石。


    他就那樣平平地反手推出了一刀,不疾不徐,溫和淡然的如同老僧講經,似乎是什麽都不可能斬到。


    可是他那一氣嗬成的像是世界前行,河水東流的自然暢意,卻又仿佛是一刀就斬盡了他熊熊狂烈五十年的光輝燦爛。


    一刀,斬盡滄桑。


    五十年匆匆過。歲月如刀,刀如歲月。


    一刀,如見天地。


    ——————


    這一章寫的精疲力盡,老杜這個人,寫到這我的筆力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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