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縣委組織部連續下發三份文件,人事布局正式展開。


    全縣各局委辦一把手基本都動了一遍,到齡的無可厚非辦理退居二線手續,沒到齡的也從原來的位子上挪動了一下。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幹部被閑置起來,沒有具體去向。


    文件一發下去,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第一份文件隻針對縣委縣政府各局委辦,比如現在的縣委辦主任,因為距離退休年齡還差三個月,也被列入到退二線的名單。


    第二份名單下來,全縣各鄉鎮一二把手的調動,隻做了微調。提了幾個人到縣裏來,剩餘的按照交流原則,輪換去另外鄉鎮擔任原來的職務。


    第三份名單就更厲害了,直接撤銷了幾個自收自支單位,就地解散,自謀出路。


    這一手牌洗得太徹底,全縣幹部惶惶不可終日了。


    文件規定,在限定的時間沒辦理相關手續的幹部,視為自動放棄組織安排。


    三份文件,一字排開攤在陌然的桌子上,在他對麵,坐著幾個臉色黑得如鍋底灰的男人。


    何書記閉門謝客,所有找他談關於人事調整的人,一律拒之門外。


    他們走投無路,隻能找到陌然的門上來。


    陌然勸著他們說:“各位,這是組織決定,大家都是組織內的人,知道組織紀律,執行吧。”


    來人不滿地說:“既然講組織原則,就該走組織程序。沒人找我們談過話,突然就來這麽一出,這是家天下麽?一言堂嗎?”


    陌然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所有人事調整,都是通過常委會集體表決的。”


    “這麽說,人家是下定決心要打掉我們的飯碗了?”


    陌然搖搖頭道:“怎麽會是你這樣的呢?人事調整,是為了下步縣裏各項工作能更好開展。大家都是國家幹部,是革命的一顆螺絲釘,哪裏需要,就往哪裏去嘛。”


    陌然說完這句,自己也感到惡心,不由苦笑起來。


    來訪的幾個人陌然留心了一下,都是這次被調整後沒具體去向的人。其中有兩個局的副局長,平常的口碑很不好,這次被調整後,被歸入到待安排的閑散人員之列。


    沒有了位子,手裏的權力就喪失殆盡。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權力沒有了,麵子也就不存在了,這對一直享受別人仰慕眼光的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們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掀翻屋頂般的大喊大叫。可是沒有一個人敢去何書記辦公室鬧,由此可見,何書記的鐵腕,這些人都惹不起。


    一整天的時間,陌然沒抽出任何空來處理其他事,辦公室裏坐著的人愈來愈多,他們說要一個說法,要一個讓他們滿意的說法。


    陌然哭笑不得,他能給他們什麽說法?即便有說法,也輪不到他來說啊!


    這些人就沒想明白,既然何書記決意要拿下你了,自然就有準備。


    鬧哄哄的到了下班時間,這些人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陌然便抱歉地說:“各位,該下班了,大家都先迴去。一句話,縣裏不會不管你們,也不會不給一個說法。都安心去辦了手續,等著縣裏下一步安排吧。”


    這些人不屑地笑,說,陌縣長,不是我們看不起你,雁南縣這樣搞,就是故意要把整個縣搞亂。陌縣長你也是剛上台來的,你還沒這樣的膽量和能力。我們需要一個說法,現在就要,沒有說法,我們找上級去要。


    陌然心裏冷笑,他們所說的找上級要說法,無非就是去上訪啊!果真去上訪,這事還真不好處理。


    陌然便笑著說:“不至於吧。我剛才反複說過了,縣裏會有進一步的安排的,大家都不要心急。我理解你們為人民服務的想法和熱情。但很多事,總得一步一步來完成。”


    話音未落,電話打進來,是縣委組織部部長,開口就說:“陌縣長,你快來救命啊,我組織部的門都被人堵住了啊!”


    陌然哦了一聲說:“做好解釋工作。”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他不想與他廢話,組織部長來電話,無非是想把皮球往他這邊踢。何書記此次人事調整,陌然是第一個堅定的支持者,常委裏麵的幾個人都對這次調整抱有遲疑的態度,甚至有人公開反對說,如果按照調整方案搞下去,雁南縣會癱瘓。


    不管別人的意見有多激烈,何書記的態度始終沒有改變。按何書記的說法,雁南縣要想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必須要對全縣的幹部隊伍來一次徹底的調整。


    下班鈴聲響起,陌然拿起包,頭也不迴就往外走。


    這些人就讓他們守在辦公室吧!他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陌然之所以態度堅決支持何書記的意見,在他看來,雁南縣的幹部隊伍確實需要來一次徹底的洗牌。人浮於事是每個地方的通病,雁南縣尤其嚴重。如果留心一下全縣各局委辦的人員結構,會有一個驚人的發現。所有局委辦裏麵,不超過三家單位,必定能找出連襟局,夫妻委或者兄弟辦。他們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每一個節都能找到牽絆。這是牽一發而動全局的動作,何書記此舉,不由人不暗自佩服。


    沒走多遠,何書記的電話打了進來。


    “他們找你鬧事了?”何書記問。


    “敢!”陌然咬著牙說:“誰敢鬧事?這是組織決定。”


    何書記沉吟片刻,小聲說:“這樣下去也不行,看來不殺幾隻出頭鳥,這股歪風壓不下去。”


    陌然心裏一跳,緊張地問:“書記,您有何指示?”


    何書記在電話你嚴肅地說:“我們這些幹部,屁股後麵有屎還不知道,非要逼著我動手。這樣,你留心一下,看誰鬧得最厲害。”


    陌然明白,何書記這是動了殺戒了。


    現在的幹部,隻要手裏有半絲權力,他們就能做出十倍權威的事出來。正如何書記所說的那樣,誰的屁股後麵都有屎,真要逼著認真起來,隨便一條理由,就將讓他們萬劫不複。


    奇怪的是邢亮這次沒露麵,或許他事先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他妥協了。陌然心想,看來邢亮這人還是識時務者。


    下了樓,迎麵碰到嚴妍,正想打招唿,被嚴妍使了個眼色製止了。


    嚴妍和蘇眉都不在此次調整名單上,也就是說,全縣的局委辦,除了工業園區管委會和招商局沒動之外,其他所有部門,或多或少都有變化。


    嚴妍和劉鯤鵬從東莞迴來後,他一直沒抽出時間約見他們。曾權迴去後,瑤湖集團現在什麽樣了,秦園又怎麽樣,他一概一無所知。


    嚴妍上下班開車,她不住縣裏,是除肖科長之外享受可以住市區的第二人。


    陌然看著她下去地下車庫,搖搖頭往門口走。


    他還是迴烏有村住,從第一次上班被司機接過之後,他拒絕上下班接送。烏有村隔河就到,沒必要每天坐專車。走走路,一來鍛煉身體,二來剛好趁著這點空閑思考一下未來的工作。


    出門不遠,聽到背後有汽車聲,他趕緊往一邊讓。


    車在他麵前停下來,陌然一看車,就知道是嚴妍的。還沒開口,車玻璃放下來,嚴妍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上車。


    陌然沒去猶豫,拉開車門上去。


    車門還沒關緊,嚴妍已經將車駛離開去。


    出了縣城,嚴妍才放慢車速,擔憂地問:“這次人事調整,是你的主意還是何書記的想法?”


    陌然微笑著反問:“你覺得呢?”


    “至少你們通過氣了吧?”


    陌然頷首道:“不是我們通過氣了,而是常委集體決定的。”


    “是麽?”嚴妍似乎有些不相信,扭過頭看他一眼,莞爾一笑說:“你以為何書記的在乎常委意見?他不過是走個形式而已。就算常委們都不同意,難道他就收手不繼續了嗎?”


    陌然嘿嘿一笑道:“難說。”


    “你不覺得這樣做,就是在搞對立嗎?”


    “對立?”陌然猶豫著問:“誰與誰對立?”


    “何書記與全體幹部對立啊。”


    “我不覺得。”陌然無所謂地說:“按你的意見,老是老樣子不動?”


    “不動肯定不可能。”嚴妍笑道:“誰上來了,都得換上自己的人。”


    “哪不就是了?”陌然得意地說:“誰上來都會搞這一套,怎麽到了何書記麵前就對立了呢?”


    “別人這樣搞,是身邊有人。何書記這樣搞,身邊有誰?你嗎?”


    陌然這下被問到了,他遲疑一會說:“我也算是。”


    “就算你是,雙拳難敵四手的道理,你們都不明白?”


    陌然被她說得有些心煩意亂,幹脆撇開了這個話題,調轉頭問她:“東莞是什麽情況?”


    “你想要什麽情況?”


    陌然無可奈何地說:“能不能好好說話,是我問你呢。”


    嚴妍這才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說:“目前風平浪靜,但我總感覺到,這裏麵暗流洶湧著哪。顧亦珊現在是瑤湖集團的首席執行官,負責整個集團的運營。秦園已經迴來,拒絕見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們在內。”


    “你們迴來前沒見著?”


    嚴妍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們去過幾次沁園,她拒絕見任何人,我們也沒辦法。現在是胡微在照顧她。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


    胡微又迴到秦園的身邊去了,這讓陌然多少有些放心。


    “老許他們怎麽樣?”


    一提到許子明,嚴妍突然笑了,道:“人家現在是瑤湖集團的保安部長,牛得很。任何人進去瑤湖集團,必須經過他點頭。沒他同意,警察想進都進不了。”


    陌然跟著咧開嘴笑,說:“他本身就是警察出身,當然不會被嚇到的。老許這人,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忠厚老實。”


    “還有,”嚴妍欲言又止了一會,輕聲說:“如果你真想秦園好,我建議你去一趟東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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