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動邢亮,必須先得通過雷嘯天。


    陌然的主意已定,接下來就該直麵雷嘯天。雷嘯天在雁南縣的根基之深,深得要超過一般人的想象。他一輩子最高就做過縣政法委書記,不是他沒機會往上走,而是他有超人一般的自知之明。


    雷嘯天是沒什麽學曆的,他當年靠著一個老人走上政壇,背後不知有多少猜忌和白眼。他從雁南市退到雁南縣,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縣再大,分而食之的人會比市裏少很多。而且偏居一隅,不會給人樹大招風的印象。


    雷嘯天應該是雁南縣政法委在位最長的一位書記,以至於到現在為止,整個司法係統裏的人,幾乎都受過他的恩澤。


    一棵大樹,想要兩根拔起,必須得斬掉全部根須。當然,雷嘯天這棵大樹已經沒人想要去推到了,畢竟已經行將就木的人,推到他沒任何意義。但這棵大樹的能遮蓋出來的陰涼,因為阻礙了其他人的生長,有必要去其枝丫,疏其厚葉。


    陌然將想法與何書記一說,驚得何書記當即瞪大了眼。


    對於邢亮,何書記早就動了殺心。當初他空降雁南縣,第一個不鳥他的人就是邢亮。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這幾年間接到的舉報,絕大多數都與邢亮有關。


    邢亮身居公安係統,多年來一直戰鬥在刑偵一線,經他的手辦過的案子數不勝數。如果用數據來表明,判死刑的就有三十幾個。


    何書記最終沒動邢亮,還是因為雷嘯天的緣故。


    何書記與雷嘯天有過一麵之緣,作為新上任的領導,何書記剛來雁南縣時,就特地去拜訪了諸如雷嘯天這樣的老前輩。神仙下凡問土地,雷嘯天就是雁南縣的土地。


    “後果!”何書記吐出兩個字後,嚴肅地說:“如果掌握不好,後果很嚴重。”


    “大不了我與他一道下馬。”陌然嘿嘿地笑,說:“老邢這人,有必要讓他退二線了。”


    何書記哦了一聲說:“你想怎麽樣做?”


    陌然微笑道:“先繳了他的械,他不是喜歡長期弄把槍吊在屁股後麵嗎?我先將他的槍繳了。老邢這樣的人,槍就是他的膽,沒膽了,他還能囂張到什麽程度?”


    何書記歎道:“此人要離開政法隊伍,還真不好安排。”


    “我有想法。”陌然小聲地說:“書記,您的安排我認真學習過了,原先您準備將老邢安排到法院去當個副院長,我覺得不太合適。”


    “為什麽?”何書記驚異地問。


    “隻要老邢不離開司法係統,他的膽就沒拿掉。”


    “你的想法呢?”


    “我去征求一下雷老的意見。不能讓老人對我們的工作有看法,也不能讓老人覺得我們拿他沒辦法,所以,我想,江華鄉的武大蘭書記不是要擬任縣人大副主任嗎?空出來的這塊缺,他就合適。”


    何書記當機立斷地表態:“不行,我另有安排。”


    “您是準備讓張波濤上?”


    何書記點了點頭說:“這個人還是值得再試試。”


    陌然嘿嘿地笑,換了一套口吻說:“書記,您不是要將江華鄉打造成為旅遊鄉村嗎?江華鄉的情況您清楚,張波濤這樣的人怎麽會吃得消?前期工作是最難做的,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人,很難推得動工作進展。瑤族兄弟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他們風俗習慣多,排外心理又強,您說,老張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何書記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歎口氣道:“你就不擔心邢亮去了後,又會惹出什麽麻煩來?再說,他會聽從縣裏的安排,乖乖去江華鄉嗎?”


    “這事您就交給我來做,辦不好,提頭來見。”


    何書記哈哈一笑,揮揮手道:“好,我倒要看看,你陌然究竟會有什麽樣的手段,讓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去一個偏遠鄉乖乖當個書記。”


    陌然要拜訪雷嘯天,當然要經過邢亮。


    電話打過去,邢亮氣咻咻地嚷:“陌縣長,你想幹什麽?老頭子沒空見你。”


    陌然笑嘻嘻地說:“老邢,小氣!雷老是我們縣裏的資深前輩,我去拜訪老前輩,怎麽也得給我一點時間。再說,我們是不是兄弟?如果是,你就不該拒絕我。”


    電話裏邢亮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陌縣長,謝謝你還記得我。我不敢高攀啊,是不是兄弟,我們自己心裏有本帳就好了,這樣吧,晚上我來接你。”


    一天過去,陌然事先讓人去買了一些補品這類的東西,聽說雷嘯天喜歡喝兩杯,又去買了兩支茅台。下午下班後不久,邢亮的車就到了縣委樓下。


    邢亮親自開車,車裏除他之外,不見其他人。


    陌然一上車,邢亮就笑,陌然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笑是刻意裝出來的,明顯帶著苦澀和無奈。


    剛坐穩,邢亮就急不可耐地問:“你去老爺子家,姓何的知道嗎?”


    陌然搖了搖頭說:“我是代表政府的,不需要事事匯報。”


    邢亮嘿嘿地笑,說:“如果姓何的知道,我倒懷疑你們是串通一氣的,想找老爺子搗鬼啊。”


    陌然淡淡一笑說:“邢局,想多了。我去看望雷老,完全是個人原因。雷老對我們縣裏做出的貢獻,沒人能比。作為新生代的我,怎麽敢忘記雷老他們曾經留下來的豐功偉績呢?”


    邢亮咬著牙說:“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般明白,這個世界就有希望了。”


    陌然笑道:“其實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明白。不過,我有底線,知道感恩。”


    邢亮扭頭看了他一眼,認真地說:“我就想不通了,這個姓何的為什麽老針對我?好像老子踩了他的尾巴一樣,對老子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子哪裏得罪他了?”


    陌然搖搖頭說:“你沒得罪他,他也沒針對你。都是你自己想多了。”


    “是嗎?”邢亮冷笑幾聲說:“他最好識時務,要不,逼得老子魚死網破,誰也別想討巧。”


    陌然不想他將話題放在何書記身上,便引開話題:“邢局,你在公安戰線多少年了?累不累?”


    邢亮歎口氣道:“說不累是假的。沒案子還好,來了案子,整個人睡都沒法睡。不破案,上級追著罵,要破案,你是知道的,我們縣一級的公安機關,裝備條件差得出奇,怎麽破?”


    陌然沒作聲,等著他繼續發牢騷。


    邢亮卻不往下說了,他雙眼直視前方,失落道:“我也知道,這些年我得罪不少人。很多人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啊。”


    他伸手拍了拍腰間,得意地說:“所以,我不瞞老弟你,我為什麽槍不離身,我得保護好自己啊。”


    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冒出來一句話:“你是不是想將我調開?”


    陌然嗬嗬一笑道:“沒有的事。再說,組織又不是我管。”


    “何書記其實很在意你的。”陌然突然將話題又引迴到何書記的身上,留心觀察他的反應。


    果然,邢亮愣了一下,嘀咕著說:“怎麽可能?他恨不得將我搞死了,還會在意我?”


    “信不信由你。”陌然說:“當領導的人,如果沒有虛懷若穀的心胸,走不遠的。”


    說話間,車到雷嘯天家門口。


    雷家在縣城有房,雷嘯天卻不住縣城。他在老家建了一棟小別墅,三層小樓,歐式風格。擺在清水綠水之間,格外顯目。


    雷家顯然知道陌然要來,他們的車一到,就看到邢亮老婆雷蕾從屋裏出來,滿麵堆笑地與陌然打招唿。


    陌然認識雷蕾,初到招商局時,自己就與雷蕾發生過不愉快的過節。


    下車後不見雷嘯天,進屋也不見人。沒等陌然開口,雷蕾將手指壓在唇邊,低聲說:“老爺子在釣魚,不敢去打擾。”


    陌然一聽,心裏一動。心想,這老家夥,裝得挺好!夜幕低垂了,還釣什麽魚?他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


    邢亮卻大聲說:“釣魚也去啊,陌縣長來了,不能讓縣長晾在一邊啊。”


    說著,領著陌然就往屋後走。


    別墅後麵,是一口大約半畝水麵的池塘。池塘四周栽種著花草樹木,暮色朦朧間,見一老人坐在小木紮上,雙眼盯著水裏發著熒光的浮標,如老僧入定一般,根本不聞身外喧嘩。


    邢亮想要上前去,被陌然一把拖住了。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安靜地站在一棵樹下,靜靜地看著池塘邊一動不動的雷嘯天。


    一支煙的工夫,浮漂動了動,隨即沒入水裏。


    本來如泥塑的雷嘯天突然出手,一把抓住魚竿,往上一抬,隻聽得一陣大笑,雷嘯天的魚竿上,已經勾住了一條一斤來重的草魚。


    魚已上鉤,無須噤聲了。陌然便走過去,伸手鼓掌道:“雷老還是老當益壯,身手不減當年雄勇啊。”


    雷嘯天迴過頭來,似乎很意外地咦了一聲,笑道:“陌縣長大駕光臨,未去迎接,老夫失禮了。”


    陌然緊走幾步,看著雷嘯天有條不紊地溜魚,笑道:“雷老,今天才來拜見您,得罪得罪啊!”


    雷嘯天哈哈一笑道:“你們當領導幹部的,事多,我能理解。”


    說完,瞪一眼雷蕾,喝道:“都還站著幹嘛?還不快將陌縣長請進屋去。”


    很顯然,雷蕾怕她爹,邢亮也一樣。


    魚終於上岸,活蹦亂跳在地上蹦躂。雷嘯天看一眼道:“可惜小了點。不過,好在是活魚啊,雷蕾,拿去殺了,我們爺兒們喝兩杯。”


    雷蕾身材肥胖,蹲下身去抓魚,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


    邢亮卻不去管她,引著陌然和老丈人進屋。


    雷家別墅,氣度非凡。單是屋裏裝修,就讓人暗生敬意。如果不出意外,單是裝修應該就不會低於百萬之巨。


    有錢人!陌然暗自讚歎,一進門,迎麵撞見一個人,頓時吃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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