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陌然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何書記突然起身攔住了他,他看了看手表,雙眼威嚴地掃視一圈會議室,沉聲道:“時間不早了,陌然同誌的發言,下次我們再聽,散會。”


    話音一落,何書記旋即轉身離去。


    這變故來得很突然,陌然說話,是何書記的指示,可他真要說了,何書記卻不願意聽了。會議室裏一片沉默,不一會,有人跟著何書記離場。


    陌然尷尬至極,呆呆地看著常委們一個接一個魚貫離開。


    子虛鎮鎮委書記吳太華最後一個走,他輕輕拍了拍陌然的肩膀,不發一言,搖搖頭離開會議室。


    會議室裏的人很快就走得精光,隻剩下一排排的沙發椅子,愣愣的與陌然對視。


    何書記不讓他說話,起因就在陌然說有“想法”。“想法”這個詞,內容無比寬廣。既然全部常委都表示無異議,他突然蹦出來一個“想法”,明顯就是與何書記唱對台戲啊!


    現在的何書記是容不得任何人有想法的,包括他陌然在內。


    常委會上,何書記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過,本次換屆選舉,是一項重大的政治的活動。全縣幹部群眾要保持高度一致。換言之,何書記的決定,就是唯一的方向。


    何書記說,換屆選舉已經得到了上級的肯定和支持,雁南縣本次換屆,候選人一律采用等額。


    其實采用等額選舉,就是明擺著他陌然已經是雁南縣的縣長了。這對其他人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喜事。但陌然鬼迷心竅,居然在常委會上要提“想法”。


    人走光了,會議室裏空蕩蕩一片。


    有人進來收拾會場,看到陌然呆立在屋裏,悄悄退了迴去。


    陌然站了一會,歎口氣轉身出門。


    還沒到自己辦公室,劉鯤鵬追了上來,悄聲喊他:“何書記找你。”


    陌然苦笑一下說:“不去。”


    “不去?”劉鯤鵬瞪大了眼,看看四周無人,低聲說:“兄弟,不是我說你,這樣的場合,你怎麽能與何書記唱反調?你難道沒看出來,何書記這樣做,都是為了你能順利上去嗎?”


    陌然茫然地說:“別人在背後會怎麽說?既然組織上有要求,選舉是公平公正公開的,為何還要等額?這樣不是讓別人失去了政治權利了?”


    劉鯤鵬歎口氣道:“兄弟,政治上你還是不成熟啊!”


    陌然嘿嘿笑道:“老子對政治一竅不通。”


    劉鯤鵬趕緊攔住他,低聲道:“什麽話都不要說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現在跟我去何書記辦公室。”


    陌然想了想,還是歎口氣隨他上樓。


    何書記臉色鐵青,陌然進去,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劉鯤鵬知趣退了下去。陌然身子筆挺立在何書記辦公桌前,雙眼看著他身後牆上掛著的一副字“虛懷若穀”。


    “來給我當門神了?”何書記終於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陌然嘿嘿地笑,道:“書記您沒指示,我不敢坐。”


    “剛才你不是有想法麽?”何書記撇他一眼道:“現在給你機會,坐下來好好說。”


    陌然還是嘿嘿地笑,認真地說:“現在沒想法了。”


    “沒有了?”何書記驚訝地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怒氣。


    陌然趕緊說:“書記,我的想法其實也是沒想法。就是想,這次人大會選舉,能不能還如過去一樣,差額選舉?”


    “如果差額,你能勝出?”


    “不能勝出,我就認輸。”


    “是沒誌氣?還是誌在必得?”何書記站起身來,盯著他道:“等額選舉,是上級領導同意和支持的。你有想法,何不早提出來?”


    “原來不是沒機會嗎?”陌然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態。


    “我的門是關緊的?”


    “不是,我是想,書記您高瞻遠矚,不會讓人背後說閑話。”


    何書記聞言,沉吟不語。


    陌然趁機說:“書記,您等額我,我承受不起啊!”


    何書記擺擺手道:“廢話少說,我用你,有大用場。當然,如果你願意放棄,這叫爛泥糊不上牆。”


    陌然訕訕道:“其實,誰不想一步到位啊。”


    “還給我廢話,說,是不是心裏有事?”


    何書記果然是官場上的老手,洞若觀火,一眼看出來陌然的鬼把戲。


    “瑤湖集團的秦總被司法機關帶走調查去了,涉嫌挪用公款。”陌然狠了狠心,終於吐出心底的話來。


    “有人利用這事開始做文章了?”


    陌然點了點頭,無奈地說:“書記,我也是沒辦法。我不能讓秦總失望。”


    “她挪用公款,國法難容!”何書記黑著臉道:“你能幫到什麽?”


    “我有辦法。”陌然認真地說:“何書記,我給您匯報一下,這次搗鬼的就是曾權。曾權是我們工業園區失火的罪魁禍首啊。”


    何書記顯然嚇了一跳,愣了好半天,才瞪起眼罵道:“你小子,鬼迷心竅了吧?”


    陌然苦笑道:“何書記,我是走投無路了。”


    “無路就不要繼續走,不會另辟蹊徑呀?”何書記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提醒你一句,知道曾權是誰嗎?”


    陌然道:“知道,曾老的兒子。”


    “既然知道,你還敢惹?”


    “古時候就有說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陌然低聲道:“我就不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


    何書記哭笑不得,長長歎口氣說:“你說的這些,都是書上寫的,是故事。真實的曆史,是很殘酷的。”


    “這麽說,我們就讓作奸犯科的人逍遙法外?”陌然憤然地差點要喊出來。


    “你激動什麽?”何書記不滿地說:“作為一個領導,能不能有點內涵?遇到事,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陌然差點要哭出來,道:“何書記,秦總挪用的公款,就是用在購買設備上了。現在設備被人一把火燒了,她有苦沒處說啊。”


    “你要相信這個世界,公平正義永遠不會缺席。”何書記安慰他道:“陌然,我們夠不著人家。放手吧!”


    “不!”


    陌然堅定地說:“何書記,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邪惡橫行。”


    何書記的眼光裏多了一些讚許。他沉吟好一會,道:“你想怎麽做,就放手去做。但有一條,遇事多商量。”


    陌然心生感激,突然彎下腰去,朝何書記鞠了幾躬。


    何書記擺擺手,沒再言語。


    陌然話說到此,覺得再無往下說的必要,正要告辭出門,被何書記叫住,招招手示意他過去,壓低聲道:“瑤湖集團的事,事關雁南縣整個發展大計,你一定要慎重。既然你已經讓邢亮插手,我也告訴你,此人本來我是準備要拿下他的,如果這次他立了功,就放他一馬罷。”


    陌然有些感激,何書記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拿下邢亮是他早就有的想法,但一直礙於邢亮的老丈人在雁南官場上還有些影響。邢亮卻似乎還蒙在鼓裏,一心一意想與自己競選縣長的位子。如果他把邢亮與自己的交易說出來,或許會惹得何書記勃然大怒。何書記想放邢亮一馬,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何況邢亮這人,除了貪一點,秉性還不至於壞到哪裏去。


    陌然在常委會上的表現,很快便傳遍了雁南縣的沒一個角落。大家都在悄然傳播,說陌然與何書記翻臉了,陌然今後的路,還想如以前那麽順暢的可能性不大了。


    消息傳到蘇眉耳朵裏,她一個電話打過來,開口便責問他:“陌然,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嗎?在雁南縣,你敢得罪何書記,你不是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嗎?”


    陌然笑笑,不置可否、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起碼不會再有人把他往何書記跟前湊了。過去在縣裏幹部中流傳,何書記沒從政之前,是某大學的老師,陌然就是他的學生。老師提攜學生,理所當然。又有人傳說,陌然遇到的貴人其實不是何書記,而是省裏某位高官。各種傳說,傳得光怪陸離。


    常委會上何書記離場,讓所有人都開始懷疑起來,陌然在何書記身邊還能呆多久。


    陌然等蘇眉把話說完,淡淡問了一句:“如果我這次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會理我不?”


    電話裏蘇眉沉默了好一段時間,隨即低聲道:“晚上你來我家,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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