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華書記透露出他被列入縣長候選人名單,不知是無意透露,還是另有目的。


    他是縣委常委,競選縣長順理成章。雁南縣一個正縣長,四個副縣長。其中常務副縣長一個,所有人都知道,凡是常務,都是幹活的命。扶正的可能性很低。


    這樣一比較,雁南縣的常務副縣長接手何書記手裏的縣長位子基本就不可能實現。雁南市和芙蓉省委這次拿雁南縣試點,公開遴選縣長人選,這對無數人都是機會。通常情況,本縣官員想晉級到縣長寶座的,幾乎不現實。而這次,夢想就可以照進現實了。


    陌然有自知之明,盡管他也清楚,這次遴選,他有資格可以進入。但他更清楚,就算進入了,這頂帽子想戴到自己頭上,絕非易事。何書記和楊主任不約而同想推薦他,隻不過是各有算盤而已。他陌然就算上去了,能不能坐得穩,隻有天曉得。


    官場裏最忌諱的就是異類,如果大家都是一條鼻孔出氣,和和氣氣混一堆,你好我好大家好還行。如果你想標新立異,格格不入,自成清流一派,等待你的就是前邊無數個深坑。有時候掉進去了還不知是誰挖的。


    一出門,碰到紀委孟清書記,一眼看到他,親熱地喊他進屋。


    陌然本來不想去,他感覺自己無顏麵對孟清書記、孟曉已經成了自己的女人,卻還沒給人家一個名分,這對特別像孟曉這樣的傳統姑娘來說,是很殘酷的一件事。


    孟清書記問他:“曉曉在你家?”


    陌然尷尬地點頭,低聲說:“孟書記,孟曉很好,您不要掛念。”


    孟清書記笑笑,輕輕地說:“曉曉這次也是被逼的,要不,她那麽薄的臉皮,怎麽會主動去男孩子家?陌然啊,你要對得起曉曉啊!”


    陌然誠懇地說:“您放心,孟書記,我會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來保護孟曉。我是男人,我不會讓人戳我脊梁骨罵的。”


    孟清書記滿意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


    在孟清書記這裏,陌然知道孟曉來烏有村,完全是被孟夏逼去的。


    孟夏在家裏說,一個女人如果不敢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她這一輩子就隻能委曲求全。她甚至當著孟清書記的麵說,如果孟曉要放棄到手的幸福,她會不顧一切迎上去。


    孟夏說這些話的時候,老費也在場。可憐老費雖說是個中國通,但有時候還是不能完全理解中國語言文字的偉大與奧妙。他不知道孟夏所說的迎上去究竟代表的是什麽意思,但他感覺得到,孟夏對陌然,有一絲他總是難以得到的感情。


    陌然感動不已,暗暗在心裏說,這輩子一定要對孟曉好!


    孟清書記親自送他出鎮政府大門,臨走前笑著對陌然說:“陌然,以後見到我要改口了啊!”


    陌然嘿嘿地笑,說:“孟書記,我記得。”


    孟清書記揮揮手說:“去忙吧!還有,機會這東西,人生可遇不可求,機會來了,一定要把握住。不要胡思亂想。機會不會隨便給一個人,既然來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陌然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作別孟清書記離開。


    這次他不去新派出所了,他已經得知許子明的辦公室還在老所裏沒動。這就預示著許子明的東西都在,他托自己去找的日記本應該也在。


    出門不遠,看到小付的車迎麵過來。他趕緊走到路邊去,刻意想背過身子不讓他看到。


    但小付的車在他身邊停下來,車玻璃放下,露出蘇眉的一張精致的臉。


    “你去哪?”蘇眉問,人卻不下車。


    “隨便走走,沒事。”陌然問:“你們去哪?”


    蘇眉道:“瑤湖集團來人了,我去一趟工地,協調一些事。你要沒事,跟我一起去,好麽?”


    陌然搖搖頭說:“我現在算什麽身份?我去幹嘛?我就不去打擾你們的工作了。”


    “這次瑤湖集團來,說是有大動作,我怕我信任不了。”蘇眉皺著眉頭說:“陌然,你是管委會的開山鼻祖,有你在,我心裏有底。”


    陌然心裏一陣冷笑,過去他是管委會副主任,蘇眉說這個話,他能洋洋得意。現在他雙手空空,蘇眉再說這樣的話,他總覺得裏麵有好多諷刺的意味。


    他斷然拒絕說:“對不起,我還有點事,不能陪你。”


    正要走,小付喊了一聲:“老大,有人找你。”


    “誰?”陌然隨口問了一句:“找我幹什麽?”


    小付嘿嘿地笑,說:“美女,送錦旗過來管委會,說你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非要見到你不可。”


    陌然茫然了,沉著臉說:“你沒告訴她,我現在不在管委會了?”


    “說了啊,可人家不信。”小付委屈地說:“她說,雁南縣管委會沒有你,還會是管委會嗎?”


    這話太赤裸,陌然聽得都有些刺耳。果然,坐在後排的蘇眉臉一下陰沉下去,喝了一聲:“小付,開車。”


    小付趕緊陪著笑臉答應,不忘扔過來一句話:“老大,她們還在管委會等著你啊!”


    小車載著蘇眉絕塵而去,陌然看著車屁股後冒出來的青煙,想笑。蘇眉從接手管委會後,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與人微笑相迎了,總是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寒冷。


    人隻要換了一個位子,看世界的眼光就開始截然不同。這也許就是所謂身份與地位的匹配。


    小付沒告訴他是誰在管委會等他,但他還是能感覺出來,這個人與自己一定有淵源。


    既然如此,何不去管委會看看,總不能讓別人幹等。


    天上開始飄著微塵細雨,寒氣依舊襲人。


    路上泥濘不堪,身邊疾馳而過的摩托車和汽車,帶起的泥水四散飛濺,星星點點落在他身上,整個人弄得狼狽不堪。


    縣委大門口的保安看到他,趕緊拖著他進屋去,要用毛巾替他擦洗掉身上的泥水。


    陌然客氣地拒絕,他對保安們一直很客氣,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幹部而另眼相看他們。他的這種作風也贏得了雁南縣委大院所有保安包括保潔阿姨的交口讚譽,私下底說,要是每個幹部都像他陌然一樣,他們的尊嚴都能得到維護。


    一段時間沒來管委會,他感覺處處都很陌生。


    一進管委會單獨的鐵門,他就看到走廊上一個小小的人影。定睛一看,心裏便一跳。


    陸免顯然也看到他了,高聲叫著,人卻蹦進了嚴妍的房間。


    他還沒迴過神來,就看到屋裏出來幾個人。首先是陸晴,淺淺笑著。然後是一個中年婦女,手裏捧著一麵錦旗,快步過來。突然雙腿一軟,人便往地上跪下去。


    陌然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攙扶。這才發現,中年婦女就是陸晴的媽媽,一個曾經來過管委會找他麻煩的女人。陌然這邊扶起陸晴的媽媽,那邊陸免卻跪了下去,在地上咚的一聲磕了一個響頭。


    陌然慌得手忙腳亂,這一聲磕頭聲,直接將他的心磕碎了。


    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眼淚猛地流了出來。


    她們是來感恩的,感謝陌然出手相救,讓陸晴的爸爸撿迴了一條命。


    他慌忙蹲下去身子,扶起陸免說:“小家夥,誰讓你這樣的?快起來,要不,哥哥不高興了啊!”


    陸免小小的臉蛋紅了起來,轉頭去看姐姐陸晴說:“姐,還要磕嗎?”


    陸晴的眼眶也濕潤起來,她帶著哭腔說:“當然要,沒有哥哥,我們家就塌了。”


    陸免又要掙紮著下跪磕頭,陌然沉著臉說:“陸晴,你這是幹什麽?”


    嚴妍站在門邊,看著眼前的一幕,也感動得稀裏嘩啦的。她跟著去拉陸免,一邊對陸晴說:“陸晴,不要這樣,進屋說。”


    進了屋,陸晴說:“陌書記,我爸我媽都說了,你是我們家的救星。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嚴妍笑道:“陸晴,你這話有含義啊!”


    陸晴臉一紅,低聲說:“過去有女兒賣身救父的,我陸晴一個女孩子,沒多大本事。這次如果不是陌書記俠肝義膽,我爸……”


    她激動得說不下去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陌然淡然地笑笑,不以為然地說:“陸晴,誰遇到了這樣的事,都會盡力幫忙。而且我也沒做過什麽。你們不要太在意。千萬不要讓我有心理負擔啊!”


    嚴妍不失時機地說:“就是,陌然同誌是個好同誌,我們都知道。不要太客氣了,免得他驕傲。”


    大家就都笑起來,淚水在微笑裏熠熠生輝。


    陌然得知,陸晴父親得的病,非得做骨髓移植手術才能活。她們兩姐妹與父親配型之後,陸免最適合配型。可是有了配型,手術費卻是一筆天文數字。如果以陸家的實力,根本沒辦法湊到這筆手術費。也就是說,如果湊不到手術費,就算配型完全成功,手術也沒辦法開展,再換句話說,陸家爸爸就隻能眼睜睜等死。


    陌然就是在關鍵時刻拿出了這筆錢,這筆瑤湖集團給他的年薪。他一直沒動,甚至沒動過讓它去填補林衝欠款的念頭。


    當初他給陸晴這筆錢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想法,他隻有一個心思,救人要緊!


    陌然聽完這段故事,開始理解了陸晴在過年前就消失不見的原因。陸晴不知道他已經從管委會出來了,如今是個無所事事的人。她帶著媽媽和妹妹跑來管委會謝恩,沒料到陌然不在,而遇到的蘇眉也不肯告訴她陌然的去向,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嚴妍迴來了,聽到了這樣的一件事,當即熱情地請她們去了自己辦公室。


    中年婦女一直在邊上哽咽,她幾次想開口,終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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