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陌然如何軟硬兼施,秦園始終堅持要離開烏有村。


    陌秀首先進來勸她留下,秦園微笑地摟著她的肩膀說:“秀,你好好讀書,大人的事,你還理解不了。”


    齊小燕和孟曉一起進來屋裏,猶豫了好一陣才說:“秦總,你這樣就走,我們老陌家是不是讓你受委屈了?”


    秦園淡淡一笑道:“沒有的事。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話雖這樣說,她臉上彌漫的一層淡淡的憂鬱,還是能讓人感覺到她內心裏的失落與迷茫。


    孟曉始終一言不發,她輕輕咬著下唇,欲言又止。


    秦園也不與她說話,兩個人目光一交集,各自淡淡一笑,隨即移開。


    陌生朋友的車已經來了,人坐在車裏不下來,催著陌生快點走。過了十二點,就是“關財門”的時候了,按規矩是不能出門的了。


    陌生便進來,招唿著秦園啟程。


    陌生要陪著秦園走,胡微自然要跟著去。陌家爹娘被突然的變故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急得在屋裏團團亂轉。


    陌然眼看再也無法挽留,隻好幫秦園拿了行李,輕聲道:“走吧!”


    一行人出屋,再無多餘的語言。


    送了秦園他們上車,車子啟動的瞬間,陌然的眼眶突然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秦園他們一走,陌家爹便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兒子迴來過年,你怎麽就忍不住這張破嘴?”


    陌家爹後悔不已,責罵自己的時候,看誰都不順眼了。


    陌秀躲進了自己的房間,陌家娘在廚房收拾。齊小燕陪著爸媽要迴桃林的屋裏去,沒人理會陌家爹的自責。


    孟曉隻好過去,拉住陌家爹的手說:“伯父,這也不怪你。您別這樣了。”


    陌家爹看一眼她,長長歎了口氣,垂頭喪氣迴自己的屋,再也不出來。


    剛才還熱鬧非常的陌家,轉眼間便如刮過一場颶風一樣,顯得凋零冷清起來。


    陌然頹然地坐在火塘邊,眉頭緊皺。他能感受得到,秦園這次被傷害得不輕。盡管陌家爹以及整個陌家對她表現出來的都是熱情,但在敬神這一問題上,陌家爹的暴怒讓他一下很難想明白。


    陌然知道,烏有大王廟敬神不允許女人參加,這是祖先幾百年前就留下來的規矩,但秦園作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又沒親自參加敬神,怎麽會惹得爹如此暴怒呢?


    他越想越想不通,心裏亂成一團麻。


    秦園來烏有村陌家過年,誰的心裏不明白?千裏之外的她,能放下身段來鄉下過一個農家新年,除了感受新奇,更多的含義又是什麽?


    孟曉陪在他身邊,遲疑一會說:“陌然,你是不是覺得心裏很難受?”


    陌然老實點了點頭。


    “我也難受。”孟曉說:“可是你就不該讓秦園走。”


    “我能有什麽辦法?”陌然攤開雙手說:“你也看到了,不管我怎麽說,她就是要走。難道我還能將她捆住?”


    “沒有要你捆住人家。”孟曉輕輕地說:“是你的心不誠。”


    “還要我怎麽做?難道把心挖出來給她看?”陌然歎口氣說:“有些人,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孟曉跟著他歎氣,輕聲說:“你也別想太多了。這件事都怪我,我要是不來你們家過年,就不會有這麽多麻煩了。”


    “與你沒關係。”陌然說:“真的沒關係。”


    “有不有關係,我心裏明白。”孟曉淺淺一笑說:“陌然,我覺得一切起因都在我身上,你怪我吧。”


    陌然愕然地去看她,皺著眉頭說:“你不要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真的不關你事。”


    陌家娘收拾好了廚房出來,滿臉堆笑地說:“孟曉啊,秦老板走了,她住的屋就空出來了。你搬過來住。住你嫂子家也不合適,再說,老齊烈來女兒家了,你在他們不方便。”


    孟曉高興答應,拖著陌然說:“你去幫我拿東西,好不?”


    陌然隻好起身,跟著往齊小燕的桃林屋裏走。


    鞭炮聲愈來愈響,似乎一刻都沒歇過。遠處夜空綻開了五彩斑斕的煙花,隱約能聽到人們的歡笑聲。


    吃過年夜飯,就是孩子放鞭炮的時候了。小時候陌家三兄弟每到這個時候,陌家爹都會給他們每人發一封二十響的鞭炮。三兄弟會小心翼翼的將鞭炮一個一個地拆下來,裝在口袋裏,點上一根葵花杆,興高采烈的在門前的空地上放。


    鞭炮每炸響一個,笑聲便會隨之而來。童年的快樂仿佛就在眼前,他不禁心裏一動,微笑起來。


    陌家三兄弟放鞭炮是有限度的,陌家爹每年隻有一封二十響,其實全部拆下來,也就一百個。三兄弟中放得最快的是陌生,往往是陌然還沒放到一半,他的口袋裏已經空空如也。陌生便會去找兩個哥哥要。陌天此刻會捂緊口袋,無論陌生如何哀求,他一個也不會給。陌然就不同,他將口袋裏的鞭炮都會拿給陌生去放,自己站在一邊看他高興。


    如果陌生將他的這一份也放完了,他會帶著陌生找大哥要。陌天如果再不給,兩兄弟就會將他壓在身底下,將他口袋裏剩餘的鞭炮一個不剩地掏給陌生。


    “今年真熱鬧!”孟曉看著遠處天空中綻開的煙花說:“我也要放煙花。”


    陌然取笑著她說:“你還是小孩子啊?還放煙花。家裏沒買煙花,你要我拿什麽給你放?”


    孟曉撒著嬌說:“我就想放嘛。”


    陌然道:“行,明早我就去買,讓你放個夠。”


    兩個人說著話,不一會就到了齊小燕家的樓底下。


    孟曉不想上樓,拖著陌然的手說:“我們再看看吧。我覺得今晚的天上都開花了,好漂亮啊!”


    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一隻手去握了陌然的手,輕輕捏了捏,似乎在向他傳遞一種信心。


    “外麵冷。”陌然說:“今晚守歲,我和爹守歲,你去休息。明早該拜年了。”


    “我陪你守歲。”孟曉抽出來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紅包遞給他說:“給,我給你的?”


    “什麽?”


    “壓歲錢啊!”孟曉抿著嘴巴笑,說:“我該給你壓歲錢,祝願你在新的一年裏,事業蒸蒸日上。”


    陌然頓時尷尬起來。他沒去接,訕訕地說:“孟曉,你是女的,又來我家過年,應該是我給你壓歲錢。”


    “不,我給你。”孟曉不由分說將紅包往他手裏塞,柔聲說:“乖,你收下吧。你收了,我的心就會快樂。”


    陌然嘿嘿一笑,順從她的意思收了紅包。


    一陣寒風掠過,天上開始紛紛揚揚飄下來雪花。


    孟曉驚喜地伸手去接,如撒歡的孩子一樣仰頭看著深邃的夜空。


    “下雪啦!”她快樂地叫起來。


    她的叫聲驚動了齊小燕,不一會她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孟曉的包說:“你們兩個,別凍著了,快迴屋去吧!”


    孟曉笑道:“嫂子,下雪了。你快來,這雪下得好大啊!”


    齊小燕便過去,摟了孟曉的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麽,孟曉便勾下去頭,一聲不響地從她手裏接過自己的包,快步往老屋這邊走。


    陌然遲疑地問:“你說什麽了?”


    齊小燕抿著嘴巴笑,輕聲說:“陌然,好好珍惜人家孟曉。”


    陌然愕然地問:“又出什麽事了?”


    齊小燕歎口氣說:“孟曉是把自己全部托付給你了。要不,一個姑娘家,怎麽會去一個男的家裏過年?既然人家來了,就是說,她的清白,她的一切從此與你再無辦法可以割得開來。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陌然茫然地搖了搖頭。


    “傻瓜!”齊小燕嗔怪地白他一眼,催促他說:“還不快去,我也迴屋去了。”


    不等陌然說話,她已經轉身進門。門在她身後無聲無息的關上,剩下門口吊著的兩個大紅燈籠,像一雙眼睛一樣的似乎要窺透他的心。


    一場年夜飯,兩個俏佳人。此刻一個已失意走在路上,另一個欲語還羞就在眼前。陌然恍然就像做了一個夢一樣,茫然地看著滿天綻開的煙花,耳朵裏聽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心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秦園的離開,讓他的心像被刀紮了一樣的痛。盡管他在心裏反複告誡自己,她不是他能擁有的人,她與他走的不是一條路。他們的生活原本就該是兩條平行的鐵軌,走得再遠,永遠也無法交匯在一起。


    他想起秦園第一次來烏有村,她就像一顆剛鑽出土地的小草,睜著驚喜的雙眼打量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一刻,陌然的心是柔軟的,他幻想著能有一天擁著這個讓自己曾經動心的女孩子,走在鄉間蜿蜒崎嶇的田間小道上。


    可是孟曉的出現,將他拉迴了現實。


    在他心裏,秦園就是眼前的這一場陽春白雪,隻能欣賞,不想在這雪白的大地上踩上一腳。而孟曉,仿佛就是隨處可見的小溪,雖沒有讓人驚喜的景色,卻能讓人感覺到無限的愉悅。


    秦園第一次來時,給過他三十萬買車。上次又讓毛工送來一張銀行卡,裏麵一百萬,說是他的年薪。如今這兩筆錢都沒有了。三十萬的買車錢,被他拿去修了渠道和給學校修了操場。一百萬拿給了陸晴去救她的父親。


    這兩筆錢該如何還給人家?他又開始茫然起來。


    雪越下越大,轉眼間,天地之間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過了今夜,明天就是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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