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縣長從看到陌然進門,一直到他喝了三杯涼水,他始終黑著臉,一言不發。


    陌然惶恐不已,故意咳嗽幾聲,希望能引起何縣長的注意。


    但何縣長似乎將他忘記了一樣,眼光不往他這邊看,他的咳嗽他也充耳不聞。


    何縣長案頭堆滿了文件,他將頭埋在文件堆裏,凝神審閱著文件,不時拿筆在文件上勾畫幾筆。


    當領導的人,大都有一種不怒而威的力量。何況何縣長在未來當縣長之前,他可是省委領導的貼身秘書。省委領導與縣級領導,隔著不是一座山的距離。他們之間看似很近,其實非常遙遠。絕大多數的縣級領導,一輩子也不可能走到省委領導的山峰上去,甚至連山腳也望塵莫及。


    一個伺候過大領導的人,自然懂得禦人的道理。何縣長將他冷在一邊,就是故意給他下馬威,讓他奔潰。


    第四杯涼水喝了一半,何縣長終於從文件堆後冒出來一句話:“吃了嗎?


    陌然趕緊起身,雙手貼近褲縫,老實迴答:“還沒來得及。”


    “既然沒吃,就與我一道吃吧!”何縣長淡淡地說,叫了秘書進來,讓他去多弄一碗麵條上來。


    陌然受寵若驚,趕緊說:“我不餓,一點也不餓。何縣長,您有指示吧?”


    “陪我吃麵就是指示。”何縣長麵無表情,又低下頭去看文件。


    領導永遠有看不完的文件,所謂文件,其實就是各級各類的領導施政的綱領性意見。這些文件裏,有上級發下來讓下級領會學習和貫徹的,也有他將要發出去讓別人執行的,當然也有下級部門匯報請示的。


    陌然端著水杯,被何縣長的一句話嗆迴來,半天作不得聲。


    “這幾天住在山上,都想了些什麽?”何縣長再次抬起頭,往他這邊掃了一眼。


    他又趕緊站起身,低聲說:“想了很多。”


    “說說,都想了些什麽?”何縣長似乎來了興趣,將手裏的筆扔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這下又問到他了。陌然心裏開始緊張起來,剛才應付何縣長的一句話,沒想到被他抓住了尾巴,要窮追猛打。


    不可否認,在山上的六天,陌然想得最多的就是一夜迴到解放前。他安慰自己說,本來一草根,怎能登廟堂?揮手自茲去,逍遙水雲間。


    何縣長看著他的目光始終沒移開,仿佛兩把刀一樣,似乎要將他剖開,看到他靈魂深處的真實。


    陌然半天沒開口,何縣長也不急,安慰他道:“你不用緊張,想什麽就說什麽。”


    陌然笑了笑,他刻意想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但他最終還是失望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笑,一定比哭還難看。


    他的手心裏開始冒汗,一雙腿莫名其妙地有些發抖。


    “站穩了!”何縣長眉頭皺了一下,手指關節敲著桌子道:“陌然,你就這點膽?”


    陌然心裏一跳,頓時一股瀉火冒了上來。奶奶的,大不了老子被他趕出門,從此不登廟堂了。他想。


    “何縣長,你先告訴我,這次我被雙規,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何縣長一愣,隨即冷笑起來,不屑地問:“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陌然搖了搖頭說:“我沒有。不過,我想不通,為什麽要雙規我?”


    “想不通?”何縣長冷笑幾聲說:“看來這六天你是白坐了,想了六天,就想了這個事?”


    陌然點著頭說:“因為我一直想不通。”


    “既然沒想通,你繼續想。想通了再說話。”何縣長擺擺手說:“陌然同誌,你先坐下,不要像根樹樁一樣站在我麵前。”


    陌然嘿嘿笑了笑,迴到沙發邊坐下,愁眉苦臉地說:“何縣長,您得讓我死個明白啊!”


    “沒人讓你死!”何縣長微笑著說:“除非你自己想死。”


    “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得有個不想死的理由。你說說看,自己哪裏做錯了?”


    “我不該抓人。”陌然想了想說:“特別不該把老人們往黨校送。”


    “就這些?”何縣長似笑非笑。


    “隻有這些了啊!”陌然一臉迷茫加無辜的神色。他也確實想不起自己還有哪裏做錯了。紀委雙規人,必須是幹部有嚴重違紀情況,他這點破事,其實算得了什麽?比起別的縣搞拆遷,直接用壓路機壓死人,他這點事連小兒科都算不上。


    “既然你覺得自己沒其他的了,很好啊,是我委屈你了呀。”何縣長從辦公桌後站起身,慢慢踱到他麵前,盯著勾著頭的他看。


    陌然被他盯得心裏發毛,這種感覺在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有過。那時候他隻不過是烏有村的一個小村長,縣長再牛,也不至於會跟一個小村長過不去。


    那次他被何縣長盯得全身出虛汗,此種場景,再次在他辦公室上演。


    “組織沒錯,是我錯了。”他低聲說,一雙手不安地去揪自己的衣角。


    “我問你一個事,你必須如實告訴我。”何縣長不冷不熱地說,說過之後,臉上不自覺的掠過一絲微笑。


    “隻要我清楚的,我絕對向組織匯報。”


    “你與瑤湖集團的秦園小姐,究竟是什麽關係?”何縣長說完,在他對麵坐下來,一雙眼還是須臾不離開他半點。


    “她是老板,我是員工。”陌然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何縣長不說話了,過了好一陣,才幾乎自言自語地說:“怎麽有人說你是瑤湖集團的駙馬爺?你現在還兼著瑤湖集團執行副總裁的位子?”


    “誰說的?”陌然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許多。


    這是他心底的痛!瑤湖集團將一頂執行副總裁的帽子戴在他頭上,就是要將他的雙手綁起來。他從一開始就拒絕接受這個任命,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頂帽子戴得不好,就有可能將他帶進無底深淵。


    宣布這個任命的是毛工,他拒絕不了的時候,與毛工有過約定,除他倆之外,絕不讓第三個雁南縣的人知道。難道是毛工出賣了自己?


    “你知道的,一個黨政幹部,是不能兼著企業領導職務的,特別是民營企業,更何況與我縣有著密切關係的企業。”何縣長還在盯著他看,一字一頓地說話。


    “我知道!”陌然惶恐地說:“其實我是拒絕的。”


    “但你還是。”何縣長遞給他一張紅頭文件,赫然就是瑤湖集團的內部通知。通知上明確寫著陌然出任瑤湖集團執行副總裁,全權處理項目工程一切事務。


    這份文件陌然自己也沒見過,當初毛工代表集團與他談話,宣讀任命書的時候,並沒有提起過有這麽一份文件。


    陌然以為一切都是口頭的東西,說過後不認就不認了。如今白底黑字,哪裏還能走脫得了。


    “這份文件,別人在作文章了!”何縣長笑了笑說:“你想不到會是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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