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的擔心果然在一個星期之後得到應驗。


    何縣長連續缺席縣裏召開的幾次會議,楊書記在會上隻字不提關於何縣長的消息。陌然每去開一次會,心便要猛跳好久。何縣長不在,他仿佛沒了主心骨一樣,似乎覺得每道看他的目光都不懷好意。


    張波濤更是坐立不安,不過,他很快調整了方向,每天都要出入楊書記辦公室好幾次,名曰請示工作,其實是去做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


    陌然很不屑他的這種做派,這種小人,就是一條變色龍。因此張波濤對他說,陌然啊,在官場上要懂得識時務,觀風向,才會立於不敗之地啊等等之類的話,被他一頓義正詞嚴給駁了迴去。


    雁南縣的天空,恍如被突然罩上了一層陰霾,每個人的心情都顯得很沉重,處處風聲鶴唳。


    縣委大院的人見了麵,不再像過去那麽放肆地打招唿,放肆地笑罵了。大家見麵,都是匆匆點點頭,最多是目光交流一下,似乎多說一句話,就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


    不過,陌然和許子明吃喝的事卻沒通報出來。縣裏一共通報了五個人,最嚴重的一個被撤職查辦,其他的四個均被誡勉談話。


    陌然感到很意外,心裏暗暗感激在背後幫他的人。可是他始終想不出來是誰在幫他,他又不好去打聽,隻能在心裏暗暗地想,等到那天水落石出了,一定要好好感謝幫他的人。


    就在他慶幸躲過這一劫的時候,縣紀委突然來電話,約他下午去紀委辦公室坐坐。


    當幹部的人,最怕接到紀委的電話。紀委於他們來說,就是閻王一般的存在。任何幹部,屁股後麵都有一灘屎。就是陌然這樣剛晉升起來的人,照例有不少的事見不得陽光。


    幹部出事,無外乎錢色兩個方麵。有權的人,即便自己不想伸手,別人也會往他口袋裏塞。而天下的人,無論是誰,心裏的貪欲總無休無止。這是個讓人憤怒的年代,也是個讓人無法看透的年代。在這個年代裏,權能變成錢,錢能買到權。在權錢的背後,美色恰如甜點,點綴著這些人灰暗的人生。


    陌然懷著揣揣不安的心情去了紀委辦公室,接待他的正是那晚看到他和許子明一起吃飯的紀委副書記。


    紀委副書記看到他來了,滿臉嚴肅地招唿他坐。


    他四顧一番,心裏坦然了不少。屋裏除了副書記,看不到其他任何一個人。他在官場不久,卻將官場的一些慣例摸得一清二楚。隻要沒第三者在場,就表示叫他來,不是紀委約談。


    果然,他剛一落座,副書記便開門見山地說:“陌然同誌,你放輕鬆些。請你來,是想找你落實幾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反映。”


    陌然雞啄米一樣的點頭說:“領導你說,隻要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副書記淡淡一笑,揮揮手道:“你也別叫我領導,大家都在一口鍋裏攏勺子,是同誌關係。我姓張,叫張喻,比喻的喻。”


    陌然腦海裏一下浮現一個詞組,”張裕葡萄酒”,頓時不易察覺地微笑了一下。


    張副書記掃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你笑什麽?”


    陌然嚇了一跳,自己這麽微小的動作居然沒逃脫他的眼睛,看來這個副書記非同凡響。於是趕緊低眉斂首地說:“我習慣微笑。”


    張副書記哦了一聲,打開麵前的一疊文件,翻了翻後,盯著陌然的眼睛問:“縣裏的工業園區,你作為副主任,有沒有失職的地方?”


    陌然心裏一凜,想說沒有,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迴去,小心地說:“我是剛上來的幹部,很多東西不熟悉。工作中肯定有錯誤。但我仔細想了想,失職的事,肯定沒有。”


    “你們管委會的財務製度,是不是一支筆?”


    陌然心裏一跳,財務問題,他一直沒插手過。何縣長兼著管委會主任,按組織條例,財務是一把手負責製。


    他搖了搖頭說:“我不太清楚。”


    “你是常務副主任,這樣的大事你都不清楚,算不算失職?”張副書記目光如炬,麵無表情盯著他看。


    陌然心裏一陣緊張,隨機滿心發虛起來。他手心裏開始沁出來一層細密的汗。他不敢與張副書記目光接觸,躲閃著說:“是。”


    “除你之外,管委會的開支報銷,是不是你簽字即可?”


    陌然心裏暗暗叫苦,管委會過去是縣裏管時,財務這一塊由何縣長一支筆簽署報銷。後來升格成為雁南市的開發區後,嚴妍隨即調來,本來她是黨務幹部,不應該掌管財務,但陌然覺得麻煩,力主由嚴妍負責了。也就是說,從他來管委會至今,他就一直未曾經手過任何財務方麵的問題。


    “財務這一塊,看來你是沒沾手了,是不是?”


    “是。”


    “人事呢?”


    陌然心裏一動,答道:“管委會有關於人事調整的計劃,但因為涉及很多方麵的問題,一直沒動。這個事是我經手的,沒能按時完成任務,是我的失職。”


    張副書記微微一笑道:“陌然同誌,我沒追責。追責也不是我來追。我隻是想了解一下,在人事調整這一塊,有沒有涉及到錢權交易或者權色交易?”


    這下問到他心坎上去了,如果說沒有,為什麽這項工作一直停滯不前,他與蘇眉又是什麽關係?如果說有,他敢說出口嗎?張副書記既然問到了這一層,顯然他手裏有證據。他手心的汗出得越來越多了。他隻要一緊張,手心就冒汗。


    “你不用緊張,如實說就好了。”張副書記安慰著他說。


    “沒有!”他硬著頭皮說。心裏想,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迴家過年。隻要張副書記拿不出讓他低頭的證據,他必須得像死鴨子一樣,嘴巴要硬到底。


    而且他隱隱約約感覺出來了,張副書記的問話,並不是針對他來的,而是直指何縣長。


    問題的症結也不在人事方麵,因為管委會的人事,已經不是雁南縣能全部做主了。這麽一想,問題還是出在經濟方麵。管委會過去是何縣長一支筆,現在是嚴妍一支筆。而嚴妍來管委會擔任黨委書記,據說就是何縣長力主的結果。


    他心裏開始有底了,張副書記的矛頭顯露出來了,他不能掉以輕心。何縣長隻要屹立不倒,他就能有一片森林。


    張副書記突然拿出一張複印的紙遞過來,看著他說:“這筆款的支付,你知道嗎?”


    陌然眼光掃了一下,心裏便猛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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