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濤壞不壞,陌然不敢下結論。但蘇眉卻冒出一句話說:“好人與壞人,哪裏能從表麵上看出來?有些人道貌岸然,卻壞到骨子裏去了。有些人看起來很卑微,卻是非常純潔與善良的人。”


    蘇眉的這幾句話,貌似搶白,其實每句話都戳在張波濤的心坎上了。


    此人不得不說他的曆史,在雁南縣的官場裏,他張波濤算得上是個異類。


    未來政府辦之前,他隻是鄉下小學的一個老師。張波濤出身低微,三代農民,到了他這一代,好不容易出個大學生。本以為大學畢業後能留在大城市工作,誰料到畢業分配,實行哪裏來哪裏去的原則,他隻能迴鄉教書。


    別的有門路的同學,托托關係,找點門路,還能留在大城市。他一個無根無基的人,隻能望洋興歎。不能留在大城市滅了他幾乎一半的雄心壯誌,迴到鄉下,發現教書的學校破舊得根本不能讓人安身。


    晴天太陽直接照在講台上,雨天幹脆打傘才能上課。這讓他絕望啊,好在小學裏新分來一個女老師,人長得極為標致,唇紅齒白的,嫋嫋婷婷,說起話來像唱歌一樣的好聽。這就激起了張波濤的無限欲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女老師追求到手,一夜鴛鴦後,發現女老師並非冰清玉潔,當時他就有想死的感覺。


    大學畢業沒留在大城市讓他死了一半的心,談了個對象還不是原裝貨。事業與愛情雙雙失敗,男人做到這個份上,算是倒黴到家了。


    人生際遇,確實是在關閉一扇門後,會給你打開一扇窗。


    張波濤與女老師結婚後不到一年,上級來了調令,將他直接調往雁南縣政府辦。本來與他一同調的還有他老婆,女老師。但女老師堅決不肯走,執意要留在鄉下教書。張波濤豈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想也沒想就一個人來了縣裏,將老婆一個人扔在山裏的小學,一年也難見幾次麵。


    張波濤走了這樣的狗屎運,還以為是祖墳冒青煙。直到某天有人與他一道喝酒,無意中露出秘密來。


    原來調他上來的是省裏人打了招唿,省裏當時給了雁南縣兩個指標,戴帽子直接下到縣裏,調張波濤和他的老婆吳梅子到縣政府辦。


    張波濤當時就想啊,自己家在省裏沒親戚,老婆吳梅子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親戚。再說工作,張波濤與吳梅子不同,吳梅子是一心撲在教學上,張波濤根本無心教書,不是上山打鳥,就是下河摸魚,能做到不落下課,就得謝天謝地了。他這樣的人,根本沒任何功績可言,省裏怎麽會突然戴帽子下調令呢?


    某人就告訴他說,老張,你怕是不曉得吧?你老婆吳梅子的初戀情人,人家現在是省裏的大官了。人家是覺得對不起吳梅子,才將她調到縣裏來,你是沾了老婆的光啊!


    張波濤也不爭辯,他這人有一副好脾氣,雷打到頭上也不驚的人。但是話聽在心裏,總像一根骨頭一樣梗著,渾身不舒服啊。於是便抽了個空,迴了一趟山裏。


    老婆吳梅子看他迴來,高高興興去抓了一隻雞殺了,又給他燙了一壺糯米酒,準備陪他好好吃餐飯。要知道張波濤調去縣裏後,吳梅子從沒踏過縣裏一步,張波濤又很少迴來,以至於老師們開玩笑說,吳老師還記得張老師長什麽樣子嗎?吳梅子隻能微笑著搖頭。


    一壺酒喝完,張波濤忍不住了,直愣愣地問:“吳老師,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個朋友在省裏工作?”


    吳梅子楞了一下,隨即淡淡一笑說:“我沒有朋友在省裏。”


    張波濤便提了一下名字,吳梅子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起身收拾碗筷,再也不說一句話。


    張波濤便歎氣道:“其實,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該過去的都過去了。不過,既然有這麽一個朋友,我們何不爭取更進一步啊?”


    吳梅子停住收拾碗筷,迴轉身安靜地看著張波濤問:“你這次迴來,就是為這個事嗎?”


    張波濤嘿嘿地笑,說:“資源這東西,一定要做到盡量利用。要不,過期了,就是狗屁了。”


    他是有心得的,自己調入縣政府辦後,位子就一直沒動過。不管他張波濤如何努力,別人都將他視為無物一樣。張波濤也發過牢騷,說像他這樣的幹部,幹到死也不挪窩的,雁南縣裏怕就隻有他張波濤一個人了。


    不管張波濤如何出幺蛾子,就是沒人來賞識他,提拔他,他就像縣政府門口的石獅子一樣,蹲在那裏千年不動。


    直到聽到別人說他調到縣政府的故事,他才猛然明白過來,自己隻是人家手裏操縱的一個皮影。能讓他迴到城市,已經是開了天恩了,還想往上爬,癡人說夢罷。


    他後來還想明白了一個事,自己之所以像老烏龜一樣不動窩,還有一個根本的原因是吳梅子不肯隨他一起調上來。他嚐試過給她做工作,但每次都碰到一鼻子灰。到後來,他幹脆不聞不問了,兩個人一個城裏一個鄉下,相安無事地過。


    張波濤要逮著這個機會往上爬,便對吳梅子說:“吳老師,你也曉得我的心的,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不離不棄,是因為我深愛著你啊。雖然我們兩人沒孩子,但隻要我們心在一起,又何懼將來呢。”


    吳梅子冷笑道:“張老師,我明白你的心。這麽多年來,也感謝你對我的不離不棄。既然現在你都知道了,我們離婚吧。”


    張波濤卻堅決不肯離婚,他笑道:“老吳,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不能生小孩子氣。你想想啊,別人讓你痛苦一輩子,你就不讓他補償你一下?”


    “你想這麽樣的補償?”吳梅子警惕地問。


    “很簡單的事,這對於你朋友來說,半個小指頭的事。”張波濤大大咧咧地說:“隻要他給市裏縣裏打個招唿,我老張當個縣長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可以說,我的水平絕對不亞於雁南縣任何一屆縣長。”


    吳梅子突然笑了,將他打量一番說:“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有這本事。”


    吳梅子大學期間確實有個男朋友,男朋友的父親是省裏手握大權的人。兩個人大學畢業,想要公開關係,卻被他父親一手扼死在搖籃裏。老領導說,他與吳梅子門不當戶不對的,怎麽能知一起呢?


    男朋友便使出撒手鐧,說女朋友吳梅子已經懷了他的孩子了。


    老領導手一揮道,打掉,要多少錢給多少錢。


    這些話都是當著吳梅子說的,這種羞辱,比殺頭還讓人難受。吳梅子以為男朋友會站在他這一邊,誰料到男朋友為難地說,要不,打掉吧!


    當然打掉!吳梅子扔下一句話,頭也不迴離開老領導的家。後來她肚子裏的孩子確實打掉了,也是因為這次打掉,讓她一輩子再也沒法懷孕。


    吳梅子拒絕前男友為她安排在省裏工作的機會,她隻身一人,來到了張波濤所在的人生麵不熟的山區小學教書。再後來,張波濤費盡心思將她追到手,她以為找到了真愛,就在這時,省裏突然下調令下來,她一看就知道是前男友想幫她。


    吳梅子是個無比執拗的人,她堅決不肯調到縣裏去。她不想讓前男友有任何補償的機會,她也嚐試著勸張波濤不要去,但張波濤是什麽人啊?天上飛來的好事,他能不抓住?


    張波濤離開她去縣裏讓她失望了好一陣子,後來也想明白了,畢竟像他這樣的男人,一輩子像她一樣呆在山溝裏也不現實。既然他要去,就讓他去。


    如此過了不少年,直到張波濤親口問她的往事,她才決定下來,與張波濤的緣分已經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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