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沒料到李正義的膽子比老鼠還小,在聽到說調查組要找他談話時,一張臉就像個死人樣變得慘白了。


    陌然安慰他說,調查組是例行談話,知道的說,不知道的不說就行了。李正義隻是機械地點著頭,臉上又呈一片死灰色,一句話也不說。


    還沒等到陌然迴到家,電話就追了來,說李正義喝了農藥,人快沒了。


    陌然嚇得差點跌在地上,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去喝了農藥?難道李正義心裏有說不出的事?


    他沒敢停留,一路小跑往李正義家跑。


    遠遠的看見他家門口圍了一圈人,看到他來,自動讓開一條路。


    李正義嘴角冒著白沫,眼光散亂地看著房頂。旁邊他的老伴在嚶嚶的哭。


    陌然絲毫也沒猶豫,叫人拿了擔架,要送李正義上醫院。


    過去鄉下交通不方便,人得了急病,通常是拿一把竹躺椅,兩邊用木棍綁了,做成一個簡易擔架,抬著人往醫院送。現在路通了,車卻不多。像李正義家這樣的鄉村路,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台車過。


    眾人七手八腳去綁擔架,等到擔架綁好了,李正義的老伴卻不讓往醫院送了。


    陌然急得喉嚨冒煙,正要強行把老李往擔架上抬,被他老伴撲倒在身上,指著李正義哭喊道:“晚了晚了,送不到了。”


    陌然就去看李正義,發現他的雙眼已經失去了光澤,正慢慢灰暗下去。本來還聞得著的喘息聲,也在慢慢地緩下來。


    烏有村有個規矩,人老,在自家屋裏的床上,是行善積德的歸宿。如果人死在外麵,冷屍是不能進屋的,隻能在外頭搭個靈棚。如此以來,人死後的魂靈,也是進不了祖宗牌位,隻能做孤魂野鬼。這在許多鄉下人看來,是最不能容忍的事。


    有人提了個建議,說給喝藥的人灌屎尿,吐出來就會好。


    這種辦法,陌然小時候也見過。烏有村裏,喝藥死的人有先例。有些人還真用這個辦法救了一條命。皆因屎尿灌下去,縱使喝藥人萬毒不浸,也無法忍受屎尿的惡臭而嘔吐。


    眼見著李正義的唿吸越來越弱,一條腿已經邁進了鬼門關,陌然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


    屋裏人已經亂做一團,哭聲喊聲此起彼伏。


    陌然當機立斷,不顧他老伴的阻攔,彎腰抱起李正義往擔架上一放,叫了人抬了擔架的一頭,他自己抬了一頭,埋頭就往屋外衝。


    鎮衛生院就在河對岸,隻要過了橋,幾分鍾就到。


    一群人圍著擔架,連滾帶爬,居然隻花了十來分鍾,就將李正義送進了急救室。


    隨著急救室的門哐啷一聲,陌然的心也跌落下去,碎了一地。


    三個小時後,醫生出來,說了一句:“活著。”


    聽到這句話,陌然差點哭出來。


    他在把李正義往擔架上抬的時候就想好了,倘若沒救活他,李正義死在半路,他就給他做孝子,換來他老伴的諒解。


    直到聽到人還活著,他碎了一地的心才慢慢收攏起來。


    晚上調查組的人來了醫院,把陌然叫到一邊說:“陌書記,這個李正義這個時候喝農藥,是不是畏罪自殺啊?”


    陌然瞪圓了眼,怒視著他們說:“你們,一點良心都沒有嗎?”


    調查組沒想到他的反應那麽大,當即訕訕地不知說什麽好。猶豫了一陣說:“等人恢複了,我們再來。”


    “行!”陌然嘴上說,心裏卻罵了一句:“滾!”


    一連三天,陌然都守在衛生院,看著李正義能喝米湯了,一顆心才正式放下來。


    調查組在李正義喝藥的第二天如期撤走,期間孟清書記給他來過一次電話,要求他找個時間去一趟鎮裏。


    陌然本來想說,村會計李正義喝藥的事,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孟書記似乎也裝作不知道這迴事,隻字未提。


    李正義沒事了,他就該去鎮裏找孟書記了。


    一到鎮政府,許多人就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他:“萬一人死在路上了,別人不會恨你一輩子?”


    陌然隻是笑,不答他們的話。他心裏突然莫名其妙地湧起一個想法,他這次救人,看來知道的人不少。


    果然,孟清書記一見到他,當即伸出一根大拇指說:“不錯,小陌,是個男人,有擔當。”


    陌然嘿嘿地笑,孟書記的讚揚,聽起來還是很受用。


    “這個李正義,選在這個時候喝藥,看來你們烏有村的問題,不簡單。”孟書記說:“小陌,你得有個思想準備啊。”


    陌然雙手一攤說:“孟書記,你放心,我不怕。”


    “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有人寧願命都不要,不就是想掩蓋一些事嗎?你要對老百姓負責,還他們一個公道。”


    “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現在看來,你的阻力非常大。從養老院停工,到李正義喝藥自殺,你不覺得這裏麵都有牽連?”孟書記試探地問。


    陌然摸了摸後腦勺說:“我還真看不出來。養老院停工的事,是因為國土手續沒辦好。至於老李喝藥,估計是心裏有些事,想不開要尋死。我怎麽就想不出來,這些事聯係在一起有什麽關係?”


    孟清書記微微一笑,沒直接接他的話。給他端來一杯茶水,在他對麵坐下,盯著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


    陌然心裏一頓,不知道她這聲歎息代表著什麽,是兇是吉,真讓人難以琢磨。


    “你上次入黨的事,縣委有不同意見啊!”孟清書記說:“當然,這些都不管你的事,不過,你是當事人,多少會有些問題。”


    陌然尷尬笑道:“其實我也覺得,吳書記突擊給我入黨,有點不好。”


    “他也是為了你更好開展工作。”孟清書記說:“非常時期,得有非常舉措。而且據鎮裏掌握的情況,你完全夠得上一個黨員的資格。再說,讓你突擊入黨,也不是吳書記一個人的想法。”


    “還有誰有這個想法?我都不認識幾個領導。”陌然老實迴答說:“我還想著一步一步靠攏呢。”


    “我實話給你說吧,讓你突擊入黨,是何縣長的意見。”孟清書記眉頭一跳,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也不知何縣長看上了你哪一點,非得讓子虛鎮辦好這件事。”


    陌然也是一頭霧水,自己與何縣長僅僅一麵之緣,他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孟書記,你說縣委有不同意見,是指那些?”陌然小心地問。


    “具體我也不清楚。”孟清踢迴來皮球說:“我給你說這些,也是出自私人感情。畢竟,我們還曾經有過一段師生緣嘛。雖說我沒直接教過你,還是一個學校出來的呀。陌然,你還年輕,有些事,多想想。”


    陌然誠懇地點頭,在孟清書記麵前,他感覺自己就真的是個孩子。


    “今天請你來,是有個事要通報一下你,你們村的原支書齊烈,因為涉嫌貪汙、挪用,鎮裏決定移送檢察機關辦理,現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陌然頭皮轟地一麻,孟清書記話裏的意思,齊烈要坐牢!


    他沉吟良久,遲疑地說:“這樣好嗎?”


    孟清緩緩一笑說:“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存在好與不好的說法。誰觸犯了法律,都得接受法律的懲罰。你說是不?”


    陌然道:“話是這麽個理。可齊烈是個老書記,在烏有村當了一輩子支書了,做的好事也不少,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孟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你這麽說,是要給他說情了?”


    陌然搖著頭說:“法律麵前,情不抵一分錢。我不是為他說情。在我們鄉下,很多事,還真不是法律就能處理得了的。”


    “哪你的意思呢?”


    “我能有什麽意思?”陌然苦笑著說:“非但齊書記,就是我陌然,都隻是別人手裏的一個蛋,想要捏碎我們,隻要用半點勁就好。像齊烈這樣的老村幹部,一輩子為了村民的事在操心,如果出點小問題就一棍子打死,今後誰還敢來做村幹?”


    孟清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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