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又走了幾步,承衍帝停下,看著他的鎮北侯,很有些小心翼翼的,從剛剛他就察覺容顧的反應不對,心裏有個猜測,讓他很忐忑很難過的猜測。

    打死也不肯先挑明,他嘻嘻笑著表功:“怎麽樣容卿,朕剛剛演的怎麽樣,瞧瞧朕,像不像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大昏君?不過容卿你放心,朕當然不是這個樣子的,朕可是個明君,你說對不對,有容卿你在旁監督,朕當然會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字第一號明君,朕——”

    “陛下您心虛?”

    還有一大串話被噎在了嘴裏。他眨眨眼無辜道:“朕心虛?你說朕心虛?怎麽會呢,朕從來不心虛,這世上能讓朕心虛的人還沒出生呢,朕怎麽會心虛?”

    “您心虛了。”

    “啊——?”

    “您方才在殿上說的,是真心話吧。”

    “哈——?”

    “您在殿上說的,那什麽‘你是誰?你有什麽資格指責她?你以為朕真不敢拿你怎麽樣!?’,都是真心話吧。”

    “……”不是,雖然上輩子是。

    “沒關係陛下,臣知道那是您過去的想法,臣不會誤會的。”

    “哎——?”

    “您知道了係統的事情,有了對比,一夜之間發覺臣對您的忠心是真的,所以想留住臣給您效命。”

    “……”又不想聽了怎麽辦。

    “還是老話,陛下想做什麽可以直說,想要什麽也可以直接要,您覺得自己身邊人可信的少,想要用臣,臣當然不會推辭了,所以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朕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了?

    “是誰教陛下這麽做的。”眉頭蹙起來活像個擔心自己孩子被帶歪了的長輩。

    “……”

    “陛下,您要知道,您是皇帝,是我大晉的皇帝,是萬民之主,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您做這麽大的犧牲。主辱臣死,有什麽,臣永遠會擋在您的前麵,所以不要為了任何事情委屈自己。”

    “……”明白了,雖然你又誤解了,可朕才不用你擋在前麵。

    承衍帝下決心立馬解決了顧三娘子,演得太好了,容顧看到他對顧三娘子的虛情假意也聯想到了自己頭上,真冤枉,雖然他的態度確實轉變得太快太不值得相信了。

    “朕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不經風雨哪有

    彩虹,解決了顧三娘子,朕再同你好生說道。

    大朝的效果自然好,眾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紅皂白狠狠維護了顧三娘子這麽一次,承衍帝對她的深情厚義就傳遍整個京城了,京城百姓先是一默,然後便是各種各樣私底下轟轟烈烈的討論,連帶著僅剩的本土秀女們都在猶豫著要不要舍了命去博一下這滔天富貴。

    雖然之前也有皇帝陛下命太硬刑克的消息,可她們畢竟是僅存的秀女,難保不會有人這麽想:我才是和皇帝陛下天生一對的那個人吧,她們都死了,我還活著,這不是就說我命好,更合適皇上嗎?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

    可如今她們發現了一個大大的勁敵,那就是顧三娘子,她們也不傻,如果進了宮注定了被有了真愛的帝王遺忘在小角落,何必舍了宮外的好生活去遭那份閑罪?

    她們如今可受歡迎了,上一次死的都是秀女裏最有競爭力的人物,平時相貌才情、脾氣秉性樣樣壓在她們頭上,就是不進宮,貴族豪門選妻也要先選人家……可現在不同了,經過這次大規模死亡事件,貴族豪門選妻的標準也降低了無數倍,最最重要的,就是命好。

    她們完全可以在宮外找到如意郎君。

    於是默默地,各種各樣的疾病和災禍降臨到待選秀女身上,雖然都是小打小鬧,可都陸陸續續退出了選秀,於是“皇帝陛下刑克妻妾”這件事被坐實了。

    承衍帝聽了也感覺十分好笑,也有些自豪,為什麽那群攻略者都認定了他的子民很蠢、很笨、很貪慕榮華富貴、很好利用呢?他們明明都很聰明、很可愛嘛。

    不過他也沒時間感慨了,大臣們被他的表現驚了,但老狐狸們顯然不會輕舉妄動,他們還在觀望,等著別人先站出來,比如這種事情一向衝鋒在前的鎮北侯,可鎮北侯上次被皇上叫去再也沒露麵啊,人消失了。

    這個時候承衍帝還嫌不夠又加了一把,他大搖大擺帶著顧三娘子到宮外轉了一圈,其間各種甜蜜各種柔情,就這麽暴露在世人眼中,半點掩飾也沒有。

    太直白太囂張:朕就是疼她愛她你們能拿朕怎麽樣?你們誰想反對,來吧,朕等著!

    大臣們坐不住了,暗地裏的交流越來越多。那群隱藏著的攻略者們也坐不住了,他們紛紛出手。這裏承衍帝有些好笑,上一次的事情讓他們知道了自己這類人很多,於是這一迴更隱蔽了,喬安還是沒逮到幾個,這很好,他覺得自己也找到了和聰明人交鋒的樂趣。

    瞧,和他想的差不多,那群人在京城裏傳播顧三娘子是妖怪的消息。這種說法很受歡迎,乍一聽也很有道理:

    顧三娘子簡直是“生而知之”,她太聰明懂得也太多了,她絕對不正常,從小到大她哪件事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了?現在更過分,她簡直誘惑得皇帝陛下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這麽明顯的抄襲都被維護,皇上腦子迷糊了!自打她進京,京裏就總是發生奇奇怪怪的事情,前些日子那麽多秀女暴斃,肯定也與她有關!

    妖怪!妖孽!意欲亡我大晉的禍國妖孽!

    承衍帝感歎這群人在引導民意這方麵簡直是太有手段了,他的暗衛們這方麵就要差上不少了,不過很多事情隻是隔著一層紙而已,他們不傻隻是想不到,他發了一迴怒,暗衛們就學得像模像樣了。

    對他愛上顧三娘子這件事,有幾個人的反應值得關注。

    顧三娘子:【係統,小皇帝對我的喜愛越來越深了,那麽多人搞風搞雨他還是相信我,有一點內疚了怎麽辦。】

    【宿主不要說笑,怎麽,因為愧疚,您愛上他了?哼,他對您的情是怎麽來的的您自己清楚,雖然那是真情,但如果沒有係統,您算個什麽東西,他會看您一眼嗎?您的任務才是最主要的,千萬不要在最後關頭掉鏈子!】

    【著什麽急啊,別生氣,我當然不會愛上他啦,就隻是說說而已。再說一次,我不是你說的那種會反抗係統的傻冒。】

    承衍帝看著自己掌心的傷口,那是為了抵抗好感度的影響自己掐的,完美演出也要付出代價。果然要解決了她,受不了了,每次聽到這麽自以為是拿他當猴耍的話都想殺人怎麽辦。

    “容卿……”可憐巴巴舉著自己慘兮兮的龍爪給她看,三天兩頭受傷,還都是這一隻手,其淒慘程度,足夠心像石頭一樣硬的容卿心軟了……吧。

    “陛下好好愛惜自己。”賢惠地包紮,動作也很輕柔。

    “嗯。”

    繼續聽著顧三娘子和係統的話。顧三娘子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他們這些“古人”娛樂太少了,在這些人拿他當猴耍的時候,他也拿他們當戲看。

    【主人您為什麽選這本書?小皇帝說了,太後喜歡新奇的。】

    【新奇的?詩詞戲曲?那太後就更把我當成無聊時候取樂的玩意兒了,我現在需要的是她的認同,當然要拿真貨,我知道,那群穿越者已經在行動了。】她在宮裏時日雖短,心腹卻有了好幾個,因為天

    地大勢帶來的高親和力,願意為她效命的人也多,消息極靈通,當然知道了宮外傳說的事情。

    【嗯,原來是這樣。】

    【還有,也是為了天地大勢。上一次拿出本小說就給這個世界做了這麽多貢獻,這一次也要朝著這方麵努力,反正不是我的,我也不心疼,大白菜一樣多拋出去些吧,總用用得上的。】

    【嗯,您說得對,宮外的事情您怎麽看?】

    【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們說是妖孽就妖孽麽?生而知之的,除了妖孽,還有仙女。】

    承衍帝噗嗤一笑,正在包紮的容顧疑惑地看過來。

    “沒什麽,繼續。”看戲看戲,誰才是戲中人?

    “陛下不要不在意,這傷口本該好了的。”

    “唔,朕知道了。”老天爺在看他的戲,他在看顧三娘子的戲,還總是有人洋洋得意,真的諷刺。

    淩楚楚那邊也有了反應。係統問:【宿主,您不緊張嗎,那個顧三娘子已經快要成功了吧。】

    【不急,不是越到最後越難攻略嗎?她完不成的,再說了,我用得著跟她比嗎,別看我現在好感度隻有那可憐的幾點,但顧三娘子哪比得上我?實在不行了,幹脆一招殺了她,命沒了,攻略的再好有命享受麽,嗬嗬。】

    【沒錯,宿主可以直接殺了她,她死了她的係統也沒用了,那些好感度也會清零,小皇帝會忘了她。隻要查不到您頭上,您照樣能沒事人一樣的去攻略小皇帝。宿主真棒,以前總是遇見軟綿綿不敢下手的攻略者,煩死了。】

    【哼,不就是殺人嗎,就當切倭瓜。姓顧的那個笨蛋,以為男人會一直護著她麽?笨死了,小皇帝護得了一時,護得了一世麽?多簡單,隻要殺了她就可以了。敢跟我搶男人,就要付出代價。】

    【宿主要注意形象。】

    【嗬,當然,我可是柔弱可憐的赫氏聖母白蓮花嘛。這個身份也有好處,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連螞蟻都不願踩的白蓮花,發生什麽都與我無關哦。】

    “容卿,你殺人的時候什麽感覺?”也像是砍倭瓜?

    “沒什麽感覺,該殺就殺了。”

    “沒有內疚後悔心軟後怕?”她坑戰俘就坑了十幾萬,妥妥的殺神。

    “臣隻殺該殺之人。”

    “平民呢?”鎮北侯刀下,當然少不了赫氏的平民。

    “不降就殺!”

    “唔。”

    他懂,赫氏普通平民也是上馬能戰,當然要鏟除,他也覺得這樣做很對,這也是太祖傳下來的傳統。前幾天顧三娘子和他說平民是無辜的,她根本就不是大晉人,所以不知道大晉與赫氏幾百年積累起來的血海深仇,好幾代鎮北侯戰死沙場,每一年大晉最優秀的男兒都會前往北疆,這麽多新鮮血液,北軍的數目卻也沒見多——因為他們的前輩,已經永遠迴不來了啊。

    大晉人和攻略者,真的不是一路人。雖然他們也很可憐、也很無奈、也很有道理,但就像大晉和赫氏,你活了,我就要死了呀。

    “容卿做得很好。”他說。

    顧三娘子和淩楚楚的表現倒沒超出預料,但慕容青還是那副低調樣子,讓人懷疑。不過老實就老實好了,隻要不出來添亂。現在每一步都很重要,關係到容顧能不能活下來。

    “陛下憂心什麽?”容顧突然問。

    “沒什麽,天說你要死。”他已經說過這件事了,容顧也信了。

    “那又如何?”

    “朕不想你死。”什麽叫‘那又如何?’,難道容顧的心情和上一世是一樣的,上一世他這個皇帝要她死,這一世老天爺要她死,沒區別,都覺得無所謂?她從來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有些失落,他在這裏絞盡腦汁想對策,也願意為了她和老天爺做對,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能體會上一世容顧的心情了,容顧為了大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這個皇帝倒是拿江山當可有可無的東西,真是自找沒趣。

    “陛下,怎麽了?”

    “沒什麽。”心情不好罷了,一個自作多情的可憐人。不願意對容顧發火,也不看她。

    “陛下。”

    他感覺有什麽軟軟的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是——容顧的手?!

    “陛下,不要亂想。”

    承衍帝抬頭看著她的眼睛,那種哄小孩的語氣也沒心情計較了。

    “陛下,臣的意思是天要臣死,那又如何?臣為什麽要聽從?”

    “如果是朕要你死呢?”前世今生明白答案、總是想問卻不敢問的話鬼使神差脫口而出。

    “當然聽陛下的了,臣總是聽陛下的——陛下要臣死,臣就死,陛下不要臣死,臣就不死。”

    “朕不要你死。”

    “好。有陛下一句話,臣就是死了也會活過來,陛下不要嫌棄才

    是。”

    “別說晦氣話!”

    “嗯。臣,遵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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