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不到麽?朕的真心。”

    “你聽……”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裏,也能包含這麽多的柔情。

    感覺到容顧的手觸上了自己的心口,他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滿足感,心,也跟著跳得快了起來。

    怎麽樣?就像顧三娘子說的那樣,這是容卿此生經曆的第一次“麵訴情衷”,朕醞釀了這麽久,足夠震撼,足夠精彩,足夠打動人心了吧。

    懷著雀躍的心情,他期待地探尋懷中人的反應——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楚她臉上的每一根絨毛,唿吸在交纏,心也越來火熱,他心道如果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然後就這麽的,突然對上了容卿睜大的眼。

    很遺憾。清冷……如舊。

    掩飾住心中的不安。沒有自己期待的情緒,其實在預料之中,朕不急,不急,他想。

    “陛下!”

    “……唔?”想說什麽?這是朝堂上進諫時的語氣……容卿的迴答,他突然不想聽了。有了不好的預感怎麽辦?

    “陛下,您此言何意?”

    明明是恭恭敬敬的詢問,卻莫名泛著冷意,承衍帝心裏一抖。看著容顧隻能稱得上清秀的臉,和黑白分明冷冷清清的眼,不知怎的,他卻仿佛看到了收入劍鞘中的絕世寶劍。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朕發覺自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

    低歎一聲:不想聽也得聽,就像在朝堂上被容卿發難之時,強撐著,死頂著,梗著脖子硬著頭皮也要聽下去。雖然總覺得會有什麽狂風暴雨要來到了呢。

    “陛下,您很讓臣失望。”還是讓承衍帝揪心的那種山雨欲來的語氣。

    “……唔?”

    失望?失望什麽?承衍帝直直盯著容顧,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失望,這絕不是好詞。懷裏的容顧稍稍用力想要掙脫,顧及她身上有傷,承衍帝心一軟,手一鬆,而後,馳騁疆場身法過人的鎮北侯就這麽順勢退了開去。

    在承衍帝控訴的目光中,她無奈保持了,一丈的距離。

    “陛下,您成功了。”無奈看了看承衍帝處處寫著“朕真的很誠懇,朕最最誠懇了!”字樣的臉,容顧輕歎一聲,帶著包容的意味。

    失望?……成功?這都什麽跟什麽?!為什麽朕都聽不懂?承衍帝兩眼一抹黑,抓心撓肺。

    “臣知道您看臣不順眼

    。”淡淡的。

    “……唔。”你竟然真的知道!所以……?

    “您看臣不順眼,想方設法要羞辱臣,您成功了,您長大了。”

    承衍帝想要指天罵人,你就比朕大兩歲而已,兩歲!還好意思說朕長大了。還有,那欣慰的語氣是打哪來的?真把自己當做朕的長輩?

    想著,他臉上不自覺就帶出了不滿。

    容顧看到了,微微歎息:“陛下,對,臣不配,臣僭越了。”

    她再歎道:“陛下,臣知道您把臣當對手。”

    她欣慰道:“雖然臣覺得一個君王把自己的臣子當做對手很不必要,但心中有了對手,想方設法擊敗他卻是好的。”

    她接著說:“陛下,您能想到用羞辱的方法打垮對手也很不錯,可這種方法決不能常用,恃強而淩弱絕非明君所為。陛下是君,微臣是臣,君強臣弱,臣自然會聽從陛下的命令,陛下的手段,未免落了下乘。”

    她繼續說:“想打垮臣,您完全可以用更幹脆利落、更光明正大的辦法;想羞辱臣,您也用不著委屈自己親身上陣。”

    她說:“用下乘的方法確實能折辱對手,但與此同時,也是折辱了您自己。禦極幾年,執掌天下,您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麽?您的氣量呢?臣自然會失望。”

    她說:“這件事傳出去確實能毀了臣的名聲,但您自己呢?臣不敢想象百年千年之後史書中如何說陛下。也許您不在乎。”

    她說:“陛下當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親身上陣,也就是臣聽從命令不會反抗,換做其他人,您被傷到怎麽辦?”

    她說:“如果您沒想這麽多,隻是無聊了,想嚐試一下新的玩法,想知道玩弄別人的感情的快感,臣就更不敢苟同了。肆無忌憚玩弄朝廷重臣,玩弄屹立百年聲威赫赫鎮北侯容家的繼承人,您想過後果沒有?”

    她說:“陛下貪圖一時之樂,行此有悖倫常之事,淫、辱朝臣,您不怕寒了眾臣之心?不怕朝野不穩?稍有差池,您如何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大晉朝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

    “如果以上臣都猜錯了,陛下隻是想用這種方式發泄對臣的不滿,臣無話可說,你不必多言,臣自當盡忠於陛下!”

    承衍帝:“……”你給朕說話的機會了麽?什麽對手、折辱、不滿,好吧,他承認上一世大概會是這樣,容顧會如此做想,實在沒什麽奇怪的。

    無語凝噎。容顧說話的時候氣勢太盛太堅定,呶,就像這樣,朝堂上的容顧就是這樣,一句句能把他逼到崩潰。他突然無比同情過去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口舌不怎麽伶俐,在朝堂上被這樣下臉,眾目睽睽之下,究竟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瞧瞧,他的鎮北侯容顧正從容叩首,跪的標準,等著自己發落呢。他就不明白了,你是忠臣,你想勸諫,好,朕不攔著。可你能稍微委婉一點嗎?就一點點!

    你這是在找死,知不知道?

    算了,朕寬容大度,不和你計較。承衍帝沒了表訴情衷時的忐忑隻剩下無奈,算了,急不得急不得,朕比你年紀大了這麽多這麽多,早就習慣了,不值當。

    於是走過去,俯身,強行拉容顧起來,容顧順從起身,稍稍疑惑——過去她這樣勸諫之後承衍帝必定惱羞成怒,從沒讓她起來過。

    “你真的不懂?”你不是挺聰明的嗎,條分縷析說得多好,不傻啊。

    “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陛下,忠言逆耳,您不——”

    “好了,停!停下。”手指抵住她的唇,讓她聽自己說話:“不明白不要緊,以後自然會明白,朕等得起。”

    “總而言之,記住了,死死給朕記住了,朕沒準你死,你一定不能死!不準死!知道了嗎?”好話聽不懂,就命令。

    “陛下您知道,臣的傷……”

    “什麽傷不傷的,沒傷,朕說沒有就沒有!”

    “……是。”

    拽過來,攥緊她的手腕,直到她額上冒了冷汗才鬆開:“容卿,你很忠心對不對?對大晉。”

    “……是,陛下。”

    湊到她耳邊輕柔地道:“你死了,朕就狠命折騰大晉,不是嚇唬你。”

    “陛下——!”

    “你知道的,你的忠言,朕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聽。”

    容顧眼中有複雜的什麽閃過,他沒看明白,但聽到了答話。

    “……是,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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