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說這門婚事是你一力促成的,我們沒有反對吧?!可你怎麽能任憑她出去胡鬧呢?娛樂圈是什麽地方,您放心讓您的孫媳婦進去那裏麵攪和?”語帶埋怨地說了兩句,燙著精致卷發的張昀一身定製套裝,看著幹練優雅,一點都不像快五十的人。


    “爸,您說您從前喜歡徐朗沒錯。他為了救您,去得慘烈也確實可惜。這麽多年您把伊人當寶貝一樣疼著我們也都不說什麽,可現在她成了阿澤的媳婦,總不能一直這樣懵懂任性下去。”


    邵端五十出頭,一張國字臉上已經有了滄桑的皺紋,可因為他麵相清正,極注重個人形象,一身深色西裝,身形板正地端坐在沙發之上,倒像個文質彬彬的儒雅學者。


    語重心長地說完一番話,看了一眼誌同道合的妻子,邵端無奈地輕聲歎氣。


    “怎麽了?敢情這是飛迴來合夥給老頭子挑毛病了?!娛樂圈怎麽了?伊人丫頭素來乖巧,哪裏需要你們在這危言聳聽?丫頭喜歡,我這做爺爺的就願意寵著。阿澤都沒說什麽,你們迴來就迴來,別在這惹老頭子煩心。”邵老爺子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不願意多爭論。


    “阿澤……”張昀氣悶,“那孩子從小就跟您親,您說什麽他不乖乖照辦?可結婚畢竟是兩個人一輩子的事情,您把照顧伊人的責任就這樣強加到他身上,孩子心裏未必沒有疙瘩。”


    “哈。這你就說錯了。”老爺子突然一笑,“怎麽叫強加給他?什麽叫心裏有疙瘩?我孫子和丫頭現在不知道處得有多好呢,天天睡在一個房間裏,前幾天我早上推門看了一下,兩個人抱在一起睡得別提多親密了!”


    “爺爺!”邵正澤一進屋就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心裏一陣無奈,語氣拔高地喊了一聲,這才走到三人近前。


    “哈哈,瞧你一股子別扭勁。夫妻抱在一起睡覺天經地義,我和你爸媽念叨念叨怎麽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坐姿筆直的邵端眼見素來神色冷淡的兒子一臉黑雲地叫了一聲老爺子,卻一點沒有否認的意思,和同樣詫異的張昀交換了一個眼神,多年默契的夫妻決心更堅定了一些。


    “總之,無論如何,我們夫妻倆是不同意那丫頭進娛樂圈的。”邵端斬釘截鐵地表了決心。


    “爸,這事說什麽也不行。”張昀看了一眼老爺子,又看向邵正澤,語氣堅決,“伊人是不是接拍了你們公司下麵一個新電影,還做了女主角?不管電影進展到何種程度,馬上給我停了。我們家不要那種圈子的兒媳婦!”


    走到屋門口的徐伊人腳步一滯,看了邊上的王俊一眼,有點緊張和膽怯。


    “丫頭迴來了。”正氣悶的老爺子一眼瞅見她,高聲喊了一句,將室內三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爺爺。”徐伊人彎唇一笑,步伐略快地走了進去,站定在沙發邊上,聲音清晰地問候道,“爸、媽。”


    “嗯。”邵端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她兩眼,張昀卻顯然在鬱悶之中,抿著唇並不出聲。


    “快這邊坐。”老爺子不悅地瞪了張昀一眼,朗聲笑著伸手將徐伊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語氣和藹,“上節目累不累?阿澤說讓王俊先過去接你了。以後要到這麽晚就先打電話迴來,我讓小袁提前去等你,知道不?”


    “爺爺我沒事。”徐伊人抿著唇乖巧應答,目光落到臉色冷淡生硬的張昀身上,輕聲開口道,“爸媽好不容易迴來一趟。吃晚飯了嗎?我最近跟著宋伯學了好幾道菜,要不要我……”


    “嗬,哪裏敢讓你伺候?”張昀冷嗤一聲,嘲諷的語氣讓她後半截話生生停在了唇邊。


    “怎麽說話呢?”老爺子語氣不悅。


    邵正澤一隻手拍了拍徐伊人的肩膀:“累的話先迴房睡覺。這麽晚了,爸媽肯定早就吃過了。”


    “阿澤!”張昀第一次聽見兒子如此護著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麵色嚴厲地看向徐伊人,語氣強硬道,“你說你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咱們家是什麽身份,我兒子是什麽身份,你這樣不替這個家著想,不為他著想,哪裏配當我們邵家的兒媳婦?前麵的事情我們既往不咎,明天還是不要再想著去做那些丟人現眼的事情!”


    被這一長串話說得有些無措,女孩神色間有些委屈,卻又偏偏帶著一些倔強,咬咬唇開口道:“媽,我不覺得演戲是丟人現眼的事情。”


    “你還敢頂嘴,真是被慣得不成樣子了。你以為那個圈子的肮髒事我們不懂!你要是執迷不悟,立馬給我離婚。”張昀語氣急迫地說完,又強硬地追加道,“對!離婚!馬上離婚!”


    “媽!”邵正澤抬眼看了過去,語氣陡然生硬不少。


    “夠了!”老爺子一掌拍在紋理清晰的茶幾上,怒喝一聲起身,伸手指了過去,高聲道,“你眼裏還有沒有我老頭子?啊!對著一個娃娃家在這裏大唿小叫,修養讓狗吃了?啊!我,我……”


    老頭子正說著,突然聲音一低,歪頭朝沙發上倒了過去。


    “爺爺!”


    “爸!”


    僵持的幾個人齊齊喊了一聲,略遠點的邵端和張昀連忙起身湊過去,邵正澤已經彎腰看了看,將老爺子從沙發上抱起來,對著聞聲而來的下人吩咐道:“趕緊打電話叫許醫生過來。”


    “是。”下人點頭應了,急忙去打電話。


    徐伊人緊緊追在幾人後麵,看著老爺子閉著的雙眼,腿肚子都有些發抖,無法邁步。


    “老爺子年紀大了,血壓也高,保持作息規律、心情舒暢很重要,以後可不能再輕易刺激他了。”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一邊收拾工具,一邊解釋道,“剛才可能是因為起得猛了,以後多注意一些,沒什麽大礙。”


    “謝謝醫生。”邵端麵上有些愧色,看了沉默不語的張昀一眼,語氣緩和道,“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那……”徐伊人鬆了一口氣,顧不了那麽多,語氣擔憂道,“以後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哪些事情?飲食呢?飲食上需要怎麽調養一下?”


    “這個……”許醫生是老爺子的私人醫生,自然認識這頗得老爺子寵愛的伊人小姐,笑了笑,開口道,“老爺子作息很規律,平日也有晨練習慣,偶爾小酌一杯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不過以後注意提醒著,晚上睡覺之前少飲茶,飲食上忌油炸,多吃蔬菜,最好還是以清淡為主。”


    “謝謝您。我記下了。”感激地對醫生點點頭,徐伊人輕手輕腳地到了床邊,看著老爺子依舊神色和藹,就好像睡熟了一樣,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爸、媽,爺爺眼下這個樣子,有什麽事以後再說。你們迴來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立在床尾的邵正澤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歉意的父母,語氣裏到底帶著一絲關心。


    “好,我們就先出去。你看著爺爺,醒了差個人過來告訴我們一聲。”邵端看了一眼依舊沒醒來的老爺子,輕歎一聲,和張昀一塊出去了。


    “都是我不好。”等兩個人走了,想起最後張昀目光裏的責怪,徐伊人心裏越發覺得愧疚。


    “媽她脾氣急了點,你不用往心裏去。”邵正澤淡淡地說了一聲,目光落到床上,無奈地輕笑道,“爺爺,他們都走了。”


    床上的老爺子嘴角動了動,睜開眼睛嗨一聲坐起身子。


    “這!”徐伊人被這突然的變故弄得有點蒙。


    老爺子拍拍她的手笑嗬嗬道:“沒事。剛才暈一下騙騙他們,不然他們還在那嘰嘰歪歪個沒完。這阿澤媽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沒有那麽厲害,不用放在心上!”


    “爺爺!”徐伊人簡直哭笑不得,“你差點嚇死我了!”


    “乖孩子。”老爺子又順勢拍了拍她的肩膀,和藹道,“要是真的喜歡,你就去做,爺爺不會攔著你。阿澤爸媽那裏有我鎮著呢,放心,他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爺爺。”情不自禁地撲進老爺子懷裏,徐伊人心裏的感動根本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華燈初上,市三十七中。


    喧囂從室內飄散而出,在寂靜的校園中分外熱鬧。


    可同時容納上千人的學校大禮堂裏人頭攢動,耀眼的光束之下,是一張張年輕而朝氣蓬勃的麵容。


    《青梅竹馬》裏,雲初晴就讀的省級示範高中,每一屆的畢業晚會都會以精彩紛呈的節目吸引當地諸多媒體前來報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被人們津津樂道。


    這一幕戲是雲初晴的畢業典禮,也是她要“一舞驚人”,在校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時刻。


    作為本屆唯一一個被首都舞蹈學院優先錄取的佼佼者,她將在畢業典禮上表演自己的麵試節目“驚鴻舞”。


    同時,這一幕也是男二號,宋煜扮演的顧長青出場的關鍵,莫易和王琦嚴陣以待的態度讓現場的工作人員無一人敢懈怠。


    “各部門準備,action!”


    燈光聚攏,女孩白衣勝雪,烏發如雲,眉眼彎彎如新月,眼波含笑似春風,邁著優雅的小步,不緊不慢地朝著舞台正中央而去。


    底下被臨時借來的學生曉得出場的就是主角,卻不承想,光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竟然會讓他們產生心跳加速的羞澀與激動,感受到春風拂麵的溫柔心意。


    燈光一路照耀而去,學生們原本喧囂的聲音如潮水一般退去,鏡頭捕捉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白淨男孩臉上,精準地記錄了他那一抹驚豔神色。


    “斜日東風深院,繡幕低迷歸燕,瀟灑小屏嬌麵,仿佛燈前初見……”繚繞曼妙的歌聲輕輕叩開人們緊閉的心房,千百人的禮堂鴉雀無聲。


    禮堂門口,穿著淺色斜條紋襯衫的年輕男子正往前走的步子倏然停住,目光穿過黑壓壓的人群,定格在聚光燈照耀下的女孩身上。


    淺吟低唱靜靜飄到耳邊,一身白衣的女子慢慢地轉過身來,動作柔美似扶風弱柳,身姿秀雅如春日梨花。


    一頭長發綰成烏黑靈巧的出雲髻,被一支瑩瑩如玉的素釵穩穩固定,她欲語還休的姿態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緩慢抬起的一張臉清豔無雙,在耀眼的燈光下白淨如雪,秀麗絕倫。


    “她是誰?”一聲疑問猶如夢囈,宋煜完全入戲。


    “這……”跟在邊上的男人曖昧一笑,連忙道,“想來是畢業班哪個學生,少爺少安毋躁,一會兒散場了我立馬就去打聽。”


    劇本裏顧長青是一個看見美女就走不動的花花大少,此刻聽見跟班的話,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絲波動,慢慢地,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語調低低道:“我要她。”


    “那……”跟班的聽這語氣未免太過迫切,索性直接幹笑一聲,迴話道,“您放心。我現在就去給您打聽。”


    尖細柔曼的歌聲依舊飄散在禮堂之中,女孩在聚光燈下翩翩起舞,時而低迴婉轉,如煙似水,時而裙裾翻飛,如燕如蝶。


    一曲終了,她提著裙角彎腰示意,眾人才如夢初醒,一秒鍾的寂靜之後,掌聲雷動。


    鏡頭掃過坐在前麵第二排的蘇遠,緩緩站起身來的青年清瘦挺拔、氣質卓絕,眸光中是化不開的溫柔。


    畫麵定格在這一瞬,臨時被找來的學生卻炸開了鍋。


    “剛才跳舞的那個是誰啊?怎麽感覺以前沒怎麽見過啊!”


    “就是啊!能不能不要這麽驚豔啊!我剛才心跳都差點停止了!”


    “噗,我看你怎麽還在這站得好好的!”


    立在門口的宋煜聽著耳邊幾個小男生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想起剛才自己那一刻的沉迷,有些不受控製地再一次抬眼看向舞台中央。


    “好漂亮啊!難怪秦豐導演讓她演神仙姐姐,我今晚迴去又要對著電腦屏幕流口水啦!”一個女生收迴視線,癡迷地說了一句。


    “花癡!你怎麽還男女不忌了?等等,你剛才說她是誰?”


    “菱華公主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就是《逍遙劍》裏麵演菱華公主的那個女生啊!網上有劇照呢,她好有氣質!”


    女生中顯然有江北電視台的忠實觀眾,嘰嘰喳喳的討論中就將徐伊人在《逍遙劍》中扮演菱華的事情給扒了出來,說得津津有味。


    徐伊人的名字,在市三十七中不脛而走。


    書房裏,燈光明亮,徐伊人看著英語讀物上被她密密麻麻注解的一大片解析釋義,懊惱地捂著額頭歎了一聲。


    邵正澤迴了家,在臥室裏轉了一圈,蹙著眉推開書房門,正好看見她對著桌上燈光下的一本書長籲短歎。


    “你迴來啦!”被推門聲驚到的徐伊人一抬頭就瞧見西裝筆挺的他不聲不響地站在門口,意外過後心裏湧上淺淺的歡喜。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邵正澤邁步到了書桌跟前,目光落在攤開的彩繪書頁上,看著上麵一行行英文下麵整齊的漢字注解,眼眸裏掠過一抹詫異,若有所思。


    “英語老師說,多看些英語讀物對學習很有幫助。前些日子去書店選了幾本,泰戈爾的詩讀起來很有韻律感呢!”徐伊人隻以為他在看詩詞,情不自禁地笑著解釋。


    目光中帶著些微審視,看著她一副乖巧答話的樣子,邵正澤心裏湧上的疑惑卻越發重了。


    這丫頭學習不錯,似乎在高中的時候已經能標準流暢地誦讀英語詩文,至少他無意中聽到過。


    “你的英語水平,還需要這樣的注解?”邵正澤一隻手隨意地翻著書頁,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是不是最近拍戲太累了,影響學習?”


    “我沒事的。眼下一星期也沒有幾節課了,老師講的那些多背幾次,考試應該沒什麽問題的。”徐伊人以為他是後悔同意讓自己演戲的決定,連忙出聲答道。


    多背幾次?應該沒問題?


    邵正澤若有所思地迴味著她脫口而出的話,順手將她從椅子上帶起來擁到身前,目光從她素淨的眉眼上逡巡而過,卻突然漫不經心地詢問道:“《青梅竹馬》裏麵一共有幾處吻戲?”


    “啊!”徐伊人被他跳躍的問話繞得有點暈,反應過來在心裏默算了一遍,低眉順眼道,“大概,三四處。”


    男人似乎是想到什麽不太愉快的事情,俊挺的眉頭緊緊蹙起,擁著個子嬌小的她覺得不自在,索性輕輕一提,將她安放到了手邊的書桌上。


    “不過,我和他們都是借位的,已經征得莫易導演的同意了。”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徐伊人連忙出聲解釋。


    “他、們?”邵正澤的眉頭已經擰得不能再擰了。


    “那個……”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越說越錯,徐伊人有些不自在地動了一下身子,“和宋煜飾演的顧長青也有一次。”


    “也有一次?”邵正澤清冷矜持慣了,即便心裏有些不悅,此刻看著她小心柔順的樣子一腔鬱悶也是有點無處抒發,目光淡淡地落到書架上正出神,唇角卻突然多了溫潤柔嫩的觸感。


    徐伊人心裏緊張得不像話,坐在書桌邊上,一隻手揪著睡裙,循著他薄薄的唇線小心翼翼地親吻。


    身姿僵直了一瞬的男人側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變被動為主動,俯身過去,一隻手從後麵托著她的腰,開始輾轉索取、攻城略地。


    徐伊人原本是覺得愧疚,看著男人清冷的側臉摸不準他是不是在生氣,想了半天才決定以主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哪裏能想到,在短暫的心悸之後會迎來男人不聲不響的迴應。


    那麽剛才他的不高興,是因為吃味了嗎?


    這樣的猜測讓她的心怦怦跳,在唿吸的間隙語氣低低地開口:“上一次是我的初吻。這一次,是第二次。”


    邵正澤親吻的動作暫停了一秒,聲音低啞地說了一聲“乖”,心中皆是情動的兩個人已經繼續唇齒糾纏在一起。


    伸手攬住女孩不盈一握的纖腰,邵正澤動作輕緩地俯身,將她慢慢推倒在寬大的書桌之上。


    明亮的燈光將嬌小纖弱的女孩完全包裹,精致如畫筆描繪的眉眼、玲瓏挺翹的鼻尖、櫻花一般粉嫩柔軟的唇瓣、纖細好看的鎖骨。邵正澤的指尖逡巡而過,在那如白瓷般滑膩的每一處引起層層戰栗。


    被推到桌邊的一本書啪一聲掉落,門口幾乎在同時傳來啊的一聲輕唿。


    “爺爺。”邵正澤第一時間直起來身子。


    站在門口的老爺子急忙擺擺手,鬱悶道:“我就是睡不著想著上來拿本書……”


    “繼續,你們繼續,當我老頭子什麽也沒看見。”又是語氣急急說完一句,老爺子順手貼心地拉了門。


    徐伊人一臉燒紅地坐在書桌上,低著頭默不作聲地整理著睡衣帶,心裏一陣說不出的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邵正澤目光落在她身邊攤開的那本英語讀物上,視線多停留了幾秒,伸手將她從書桌上扶了下來,幫她理了理鬢角的落發,語氣溫和道:“乖。先去睡覺,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嗯。”徐伊人看都不敢看他,咬著唇點點頭,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快步離去。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邵正澤一臉板正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腦海裏閃過最近發生的一幕幕,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


    舞蹈、知識、氣質、愛好……這些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練就的東西,徐伊人怎麽會突然產生那麽大的變化?


    邵正澤英挺的劍眉緊蹙,在腦海裏一條一條地過濾了一遍,一個人名突然閃現。


    劉依依?


    站起身子在書房內來迴走了幾步,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語氣認真道:“將劉依依的個人資料全部整理一份給我。”


    電話那頭的王俊睡意蒙矓,猛不丁聽到自家老板這樣一聲吩咐,心裏一陣古怪,脫口而出:“哪個?是前些日子……”


    “對。就是她,最多一天時間,後天早上我要在辦公桌上看見。”語氣板正地吩咐完,似乎是突然聯想到什麽,邵正澤語氣鄭重地追加道,“要她從小到大的所有資料,必須真實可信,事無巨細,都得清清楚楚。”


    傍晚,微風拂過輕柳梢頭,帶來絲絲涼意,目之所及,是遼闊而寧靜的晚霞,遙遠得好似不經意間就到了地老天荒。


    徐伊人坐在樹蔭下靜靜看著,想著劇本中被傷害和誤會越推越遠的一對有情人,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酸澀。


    “伊人!”邊上一道柔美的女聲將她從悲傷的情緒中拉出來。


    蘇可兒一隻手撥著頭發,試探地開口道:“一個人看劇本多無聊呀!這會兒還沒開始,要不我們對對戲吧?一會兒演起來也能更快進入角色。”


    “對戲?”徐伊人有些弄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合起劇本站起身子來,默不作聲地在心裏猜測著。


    兩個人原本素不相識,在電影裏就是勢不兩立的情敵。再加上原本雲初晴的角色先內定了她,後來又被自己給替代。她總覺得有些尷尬,兩個人在片場的關係並不親密。


    “怎麽?不願意和我對戲啊?那算了,我一個人琢磨……”蘇可兒麵上帶著些遺憾和無奈,攤了攤手。


    “好。”徐伊人微微一笑,“對哪一幕啊?”


    “就等會兒要演的第一幕好了。”蘇可兒臉上的遺憾一掃而光,莞爾一笑帶著說不出的親切。


    “我說你真是個傻子,明明白白的事情在這擺著死硬著不肯承認!你想啊,要不是關係親密,他怎麽會將你的手機號碼給我?”蘇可兒一聲冷笑,眸光中盡是輕蔑,將那種淩辱情敵的快感演得入木三分。


    “不會的,阿遠不會的。”女孩原本帶著疑惑的一張臉頓時慘白,目光執著地朝著她看過去,一字一頓道,“阿遠說過,我是他唯一的女孩!”


    “嗬,唯一?難怪他說你瘋得不輕,整天神經兮兮地纏著他不放!”蘇可兒眼尾上挑,輕蔑地掃了她幾眼,輕輕一笑,湊到她耳邊魅惑譏誚,“你,怕是還沒和他上過床吧?”


    她嗓音柔媚,話語又十分露骨,雲初晴不堪承受,條件反射就一巴掌揮了過去。


    徐伊人按著劇本中設定的那樣抬手揮出,啪的一聲脆響,四周正忙碌的工作人員被震得齊齊失了聲。


    “徐伊人,你!”一隻手捂著臉頰的蘇可兒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委屈掉淚控訴道,“我不過找你對兩句台詞而已,你怎麽可以對我動手!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學姐,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嗎?我到底哪裏招你惹你了?”一句話委屈地說完,蘇可兒捂著發紅的臉頰,傷心地跑到了一邊樹蔭下。


    愣在原地的徐伊人看著自己的手掌,通紅的一片顯示著她剛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可分明,是蘇可兒突然湊過來的啊!


    按著劇本,那一聲耳光是後期音效添加,她們隻是做出一個相對逼真的動作而已,可剛剛她伸手出去,蘇可兒突然甩頭重重地挨上了這一巴掌。


    “丫頭?”莫易導演在眾人古怪的眼神中第一個到了她邊上,臉上也是帶著些困惑和疑問。


    剛才大夥各忙各的,都是被聲音驚到才抬頭看過來,眾目睽睽之下,這丫頭的一巴掌未免也太狠了些。


    “導演,不是我。”徐伊人迴過神來,看著四周工作人員疑惑的目光,心裏一陣深深的無力感,解釋道,“我們就是對戲。原本是假扇的,可不知怎的……真的不是我出手扇她。”


    “你說……唉!”莫易重重歎了一聲,目光落在跑遠隻顧傷心抹眼淚的蘇可兒身上,無奈道,“這幾天緊著拍戲,你們壓力都大。先不拍了,迴去好好歇上一兩天。”


    拔地而起的高樓直聳入雲,站在落地窗內抬眼遠望,地麵上來去匆匆的人流如同螻蟻,縱橫交錯的街道星羅棋布、一覽無餘。


    “十一次?”清俊挺拔的男人沉默地看著窗外,微微低沉的聲音透露出一股子清泠寒涼,聽到王俊耳邊,卻覺得那聲音微帶顫意。


    “是啊。我拿到資料都是有些不敢置信,她會是那樣一個人。京華那些有了資曆的經紀人現在聽見她的名字都還心有餘悸。這姑娘,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王俊頗有感慨地歎了一聲。


    邵正澤依舊是麵色沉默地看著窗外,想著那一張張紙頁上的字句,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和喟歎。


    劉依依相貌絕美,身材火爆,原本是圈子裏醜聞滿天飛的豔星!


    圈子裏走了十年,她死後還是處女,這一份認知原本就在圈子裏掀起驚濤駭浪,眼下手裏這份資料,更是讓他震驚不已。


    毫無背景的十六歲女孩,因為抵製圈子裏那些肮髒的應酬,出道後短短三年,竟是靠著自殘進了醫院十一次。


    水果刀割腕、額頭撞桌角、跳樓摔傷腿,以及最後一次硬生生往嘴裏塞玻璃碴子導致被雪藏兩年多。


    那一刻,那姑娘抱著必死的決心吧?


    到底得多大的毅力,才能死死地守著清白和尊嚴。


    “將她出演過的所有電影、電視劇還有廣告,統統匯總過來。”腦海裏徐伊人清秀的麵容閃過,那些演戲和夜間驚醒的畫麵閃過,邵正澤心情複雜難言,對上王俊,沉聲吩咐。


    “我這就去。”王俊點點頭掩門而去。


    邵正澤坐迴椅子上,目光落到剛才那兩行字,小四號正楷的黑體字清清楚楚道:“曾在《青青子衿》中出演短命花魁,舞蹈《醉公卿》時長3分鍾……”


    《青青子衿》?


    邵正澤微微皺眉在腦海裏搜尋了好大一會兒,才想起來是前幾年一個成績平平的電影。


    平日裏工作忙,他對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從來不感興趣,此刻目光落在那一行小字上,卻第一次有了看一場電影的欲望。


    《青青子衿》故事架空在一個古代王朝之中,主要講的是一個古代帝王南征北戰、招攬各方賢士,最終一統天下,榮登九五之後和糟糠之妻攜手打造太平盛世的故事。


    劉依依飾演的舞女出身風塵,以“邀月舞”名動b市。


    一身水紅色的紗裙裹著曼妙身材,柳腰輕擺、蓮步輕移,光潔的額頭上垂落一顆水滴狀的紅寶石更顯得那一張麵容豔麗無雙。


    劉依依在圈子裏聲名狼藉,他不曾多留一秒鍾的視線在她身上。


    此刻,看著那屏幕裏慢慢走近的年輕女子,卻當真想起了“豔冠絕倫、冠蓋京華”這樣的詞。


    不得不說,將環亞下麵諸多一線二線的女星在腦海裏過一遍,也沒一個人的長相身段能抵得上眼前這一位。


    嫵媚多情的鳳眼水潤瑩光,眼尾輕輕一挑都是讓人迷醉的瀲灩風華,柳眉細長、鼻梁秀挺,肌膚白皙柔嫩,吹彈可破。她麵容上的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無比精致,怕是最優秀的畫筆也無法再修飾半分。


    這樣優秀的外形條件,自出道開始伴隨著她的卻始終是潛規則上位、整容、墮胎這些負麵新聞……


    邵正澤有些不敢置信,京華那邊會好生生毀了這麽一個好苗子,就因為她簽約以後“不聽話”?


    劉依依在劇中連個正經配角都算不上,整體出鏡不超過十分鍾。


    邵正澤反複迴看著她那些似曾相識的熟稔舞步,腦海裏慢慢浮現出那一日徐伊人在練習室學舞的身影。


    抬手、踮腳、旋轉,這些簡單的小動作慢慢契合,驚人的相似感讓他原本沒有多少表情的臉顯出凝重神色。


    是夜,陪著老爺子看完節目,徐伊人循著慣例去書房。


    剛剛落座,卻被書桌上攤開的報紙吸引,巴掌大的彩色圖片裏,“天使孤兒院”五個大字堪堪入眼,她第一時間將報紙拿在了手中。


    《淩河開發項目受阻,歡樂水立方能否順利落成》,《一死三傷,誰為無辜孩童的生命負責》,《強買強拆or坐地起價?開發商、孤兒院各執一詞》……


    “為什麽我們叫天使孤兒院呀?”


    “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是上帝送到我身邊的天使呀……”


    腦海中年代久遠的對話突然浮現,徐伊人看著圖片中滿頭銀發的老人淚流滿麵,心中情緒翻湧,淚水模糊了視線。


    好幾個月沒有迴去,鄭媽媽竟是一下子老了這麽多,印象中她從來都是一副慈祥的笑臉,又何時出現過這樣愁雲慘霧的表情?


    這麽大的事她竟然現在才知道,真是該死!


    徐伊人心中湧上自責和愧疚,門外響起了兩聲輕輕的叩門聲,不等她將眼淚徹底擦幹,邵正澤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怎麽了?”將她的手足無措盡收眼底,男人的聲音溫和低緩,邁步到了書桌邊上。


    “沒、沒事!”徐伊人緊緊咬了一下唇,控製著心中翻湧的難過,強撐著對他展露出一個微笑道,“剛才看新聞上的人太可憐了!”


    “哦?”邵正澤淡淡應了一聲,俯身抽走她手上的報紙,順勢將她整個人抱坐在懷裏,“這些事情每天都有發生,你要每天都為他們傷心落淚?”


    “我……”徐伊人幾乎不敢去看他若無其事的眼神,那裏麵雲淡風輕的冷淡會讓她心痛得無法唿吸。


    十幾年無微不至的照顧,鄭媽媽就是她的母親。


    還有那些孩子,她幾個月前還抱過親過,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喪命還無動於衷!


    低頭緊緊咬著唇,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能落下淚來,眼淚卻還是從眼眶裏滾落出來。


    懷中的女孩身子緊繃到微微發顫,邵正澤將提前放好的報紙順手擱到書桌一邊,心裏百轉千迴,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伸手捧起她滾燙的臉,四目相對,女孩滿布淚水的一雙眸子裏,傷心和脆弱那麽明顯,那隱隱掙紮的哀求更是讓他心口一陣緊縮。


    “要是沒有爺爺,我肯定也和他們一樣在孤兒院長大。他們真的太可憐了,院長……你看這個院長她頭發都白了,還要為了這些事奔波勞累。幫幫她、幫幫他們好不好?我知道你可以的。”似乎是在他包容的目光裏獲得了勇氣,女孩有些緊張地揪著他身前的襯衫哀求著,熱切急迫的樣子似乎對他們的苦痛感同身受。


    “好。”邵正澤看了她一眼,語氣沉穩地繼續道,“歡樂水立方項目的開發商是光影集團下屬公司,主要負責人是張天軍,就是牽扯到劉依依案子裏的那個……”


    邵正澤話音未落,女孩單薄的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剛剛那雙因為他的承諾而有些微放鬆的眼中極快地劃過一抹驚懼。


    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她被噩夢驚醒的那一次,嘴裏含糊不清地求著“放過我”,邵正澤覺得有什麽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極難捕捉。


    過往的片段如同放電影一般在腦海裏閃過,一張張譏誚的、斥責的、冰冷的、猙獰的麵容反複糾纏,徐伊人縮著身子不住顫抖,大汗淋漓的臉在燈光下帶著些慘白和驚懼。


    邵正澤伸手摸了過去,脊背和脖頸上同樣是一片濕汗,她整個人如同掙紮在海水中的小魚一般柔軟無力。


    正猶豫著要不要出聲喚醒她,女孩突然大喊一聲“不要”,睜開了水蒙蒙的眸子。


    驚魂未定的眼神呆呆地注視了邵正澤幾秒,反應過來的女孩突然哽咽著喃喃自語:“是你呀……”


    “怎麽又做噩夢了?”被那樣劫後餘生的表情看得心中一片疼惜,邵正澤伸手欲擁她入懷,女孩已經先一步撲了過來,埋頭在他懷中,纖細的手臂從他腰上環抱而過,那樣用力地擁抱,似乎要從他身上汲取無限力量。


    “邵正澤……”


    不知道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有多久,她輕微動了一下,耳朵貼到他胸口:“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一個人讓我覺得這麽安全。那天在學校裏你第一次抱我,耳邊的雨聲風聲那麽大,可我卻能清晰地聽見你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每一下都那麽平穩有力,我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怕了。就好像,這世間有再大的風雨也有人幫我擋……”


    女孩細微的聲線顫抖得厲害,就好像是一個人癡癡地自說自話,那樣深入骨髓的傷感,那樣滾燙的熱淚,即便是隔了一層薄薄的睡衣,他冷淡多年的一顆心也禁不住深深動容。


    “伊人……”男人低緩的聲音帶著難以描繪的脈脈溫情。


    徐伊人心中酸澀難當,水光彌漫的眸子深深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清俊麵容,感受著自己的一顆心慢慢下沉,徹底淪陷。


    邵正澤伸手捧起她一張臉讓兩人四目相對,手指幫她拭了淚。


    徐伊人怔怔地看著,說不出話來。


    麵前的清俊眉眼越來越近,他薄唇微涼,輾轉試探的動作緩慢從容,糾纏欲深,卻漸漸透出一股子堅定霸道來。


    纖細的手臂環抱著他的腰,令人心安的氣息縈繞鼻尖。


    不過片刻,女孩已然丟盔棄甲,貼著他精瘦的胸膛氣喘籲籲。酡紅的小臉好像被酒氣熏醉了一般,小身子軟軟的,如一隻乖巧的貓蜷在他懷裏。她微微下垂的眼瞼都突然帶上了說不出的柔媚清豔,撩人心魂。


    邵正澤低頭出神地看她,倏然間產生一種錯覺,眼下自己身邊躺著的是一隻風情萬種的美貌狐仙。要不然,為何看著那雪白脖頸上的一層濕汗,身子都是一陣緊繃。


    輕薄的睡衣在糾纏中滑落到肩頭,柔軟無力的女孩兒似乎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魅惑迷人。


    這感覺真的不對,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卻偏偏讓他無從捕捉。


    這種感覺?


    腦海中依稀浮現出一張顛倒眾生的麵孔來,邵正澤突然想到自己白日裏看的那些影片。


    劉依依拍攝的電影和電視劇中,光是青樓花魁這一角色就演了七八次。


    勾唇一笑都是傾國傾城的美,她相貌舉世無雙,其中一段輕解羅裳沐浴的戲碼,那動人心魄的媚態讓他即便現在迴想起來,依舊覺得有些反應。


    真是……


    伸手拉過一邊的薄被子將懷裏睡熟的女孩裹了個嚴實,邵正澤坐起身子,揉了揉眉心,掩上門來到書房。


    將手中第三根煙摁滅在煙灰缸裏,他英氣的眉眼越發冷峻深沉。


    從小對無關緊要的事情都是漠然態度,即便朝夕相處,不上心的人也不能在他心裏留下太多印象。


    那丫頭怯懦柔弱,也沒什麽愛慕虛榮的心,吃穿都毫不張揚,要不是每次迴家爺爺都要在耳邊念叨,他幾乎都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眼下就算努力迴想,記憶裏後來的她其實也很模糊。


    可最近……


    被腦海中的猜測攪得睡意全無,一會兒想到女孩最近反常的行為舉止,一會兒聯想到電影裏那些顛倒眾生的風塵形象,那些微笑和淚水漸漸重疊,邵正澤心裏漫上了一層說不出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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