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夢啊。”緣筌睜開眼,看著自己身在自己的殿裏:“為什麽在這裏?”

    “不在這裏,你還想上天啊。”

    “哦,迭夢你的眼睛紅了。哭的啊”

    一陣沉默。

    “迭夢,為什麽讓我躺在床上啊。”

    “床上暖和。你受了風寒。”

    “哦,那個,你可不可以也上來啊。”

    少女躺到了床上。

    “抱抱你好不好?”

    少女抱住了他。

    “除了抱抱還可不可以做點別的什麽啊。”

    “還有別的嗎?”

    “有啊。”

    緣筌很有愛心的告訴少女,“別的”究竟是什麽。

    “你不是喜歡蓮蘊嗎?”少女抽空問。

    “喜歡啊。”緣筌抽空迴答:“蓮蘊是很親近的人,比大哥還像我的兄弟,怎麽會不喜歡。”

    “哦。”

    “什麽意思。”

    “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了什麽?”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很多天過去以後,緣筌抱著一個粉嫩粉嫩的女孩子交給迭夢:“小白癡她尿了,不要管她。”

    “不要叫小白癡,叫桔梗。”

    “什麽桔梗啊,長得醜醜的,沒眼睛沒眉毛的。哪有桔梗花漂亮。”

    “隨便你。”不理他。

    “隨便你。”小女孩嘴巴裏麵忽然吐出字來。緣筌呆住了,他女兒生平第一次會說的話居然是“隨便你”?

    “太子殿下,皇上要你到崇和殿議事。”

    “迭夢,我先走了啊,你要教會他叫爹爹啊。”他邊走邊對迭夢說。

    迭夢站在原地,逗著懷裏的孩子,什麽事?緣筌雖有太子之名。不過很少參與政事,這次召他,想必是大事吧。

    “緣筌,什麽事啊?”迭夢問剛卸下太子金冠的緣筌。

    “那個什麽國和什麽國要打來了。”他疲倦地說。

    “尚水國和華莘國。”

    “對。”

    “大概是怕我們聯姻後會攻打便先發製人了吧,真是可笑,我們兩國還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吧。父皇可有什麽對策?”

    “沒有,一朝的大臣什麽都想不出來。”

    “有想出來的,隻是你不願意說吧。”

    “不要亂說了。”

    “一定有的,這件事是因為你我兩國的聯姻而起的,又怎麽會沒有人想到聯姻這件事上來呢?”

    “就知道瞞不過你,不過,這些跟你沒有關係的。”

    “怎麽會沒有關係,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都在風日國,我的家在風日國,你怎麽能說和我沒有關係。況且,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戰場了,手有點癢了。”迭夢把孩子交給了宮女。

    “迭夢,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怎樣的人啊?我是個不受寵的公主,在我們的國家裏。”迭夢說。

    “為什麽呢,我這麽喜歡你,每個人都應該喜歡你的。”

    “如果我受寵,和親的人就不會是我了。”擁有絕世美貌又怎樣,她的娘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皇族的傾軋中她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又怎麽能奢求恩寵。。

    “哦,怪不得你看起來總是冷冷的樣子。”

    “我總是想征得我的父皇的寵愛,所以拚命學琴寫字,甚至練武帶兵,不過,不受寵就是不受寵,沒有辦法,幸好我還有一批刎頸之交的兄弟。我們保家護國,到最後呢,那些人被解散,我也被和親了,真是可笑。”

    “這樣啊。”

    “所以我想迴去,未必可以得到父皇的多少幫助,父皇自己就貪生怕死,不過可以將那些兄弟召集起來,他們個個都是以一當百,共有一千多人,應該會有所幫助的吧。”

    “不用了。睡吧,我累了。”

    “為什麽不用?”

    “我不想你我的婚姻,真的變成一場交易,所以即便亡國,我也不可能同意。”

    緣筌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父皇母後畢竟年邁了,隻有他自己,而他隻能等著將要到來的一切,死亡還有其他,他是風日國的儲君,必須站在最前麵,他是不怕死的,隻是不知道迭夢到哪兒去了,也許是知道的,隻是他不願意相信。

    迭夢,她到了銀宜國,去找那些人。

    一旦上了戰場,九死一生,他寧願真像很多大臣們議論的那樣,她躲了藏了,可惜不是,迭夢一定會迴來,一定。他拍拍背後的桔梗,無關緊要,如果死的話,死在一起好了。

    遠處傳來一陣如雷的馬蹄聲,他知道是迭夢。迭夢迴來了,身邊的人說:“那不是太子妃嗎?太子妃領人迴來了?才一千人左右?聯姻啊,怎麽銀宜國的人那麽小氣?”

    他看著英氣勃發的她,他沒有見過她批戰袍的樣子,高傲的樣子,他想,她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他無法觸摸的世界,他甚至連身上的戰袍都覺得不習慣。

    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在迭夢他們的身後,還有浩浩蕩蕩的尚水國和華莘國的軍隊。

    迭夢他們雖然彪悍,但顯然已經身疲力竭了:“快開城門,快放太子妃進來。”他向守門的兵士喊道。

    “不可。太子殿下,一旦打開城門,緊隨其後的敵兵就會順勢入內。”那是誰的聲音?為什麽大家都在點頭?,不要點頭不要點頭,城下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啊。

    她說:“我的孩子和我的男人都在風日國,我的家在風日國。”可是當她為了她心目中的家奮勇殺敵,來到了她家門口的時候,他們不給開城門。

    “讓開。”他穿著厚重的戰袍,跌跌撞撞的來到了城門邊,“讓開,你們不開我開。”

    他的身體忽然的一軟,幾乎跪坐在地上,“是蓮蘊嗎?蓮蘊,你快叫他們開門啊,外麵是迭夢,你認識的對吧,外麵的是我的妻子,你認識的吧。”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的抓著蓮蘊的衣袖。

    蓮蘊把他抱到城牆上:“你要穩定軍心,你是太子。”

    可不可以不要當太子啊,他看著自己的淚水滑落在地上,不要當太子好不好:“蓮蘊,我讓你當太子,或者大皇兄,你可以把他叫迴來,我送給他,我不要了,送給他好不好?”

    “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緣筌。”蓮蘊說完,對守門的兵士說:“太子說了,不開城門,城外的女子不是太子妃,不必在意,不過,她如若有意外,可以國禮葬之,一切比作太子妃。”

    城內一片嘩然,稱讚太子英明,一個太子妃算什麽,江山永固才是根本。緣筌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蓮蘊,一定又是蓮蘊。

    “公主,為什麽?”有人在她耳邊問:“為什麽,我們為了別人拚命,那些人卻寧願我們死掉?”

    她殺紅了眼,理智卻還在,她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那些兄弟,是她帶出來的,她承諾,此事過後,會讓他們在風日國成為真正的兵士,保家衛國,她承諾,她們榮辱與共。

    她揮刀砍斷了想要砍向王大哥人的頭,心裏隻知道,殺,殺,隻要殺光了,就好了,就可以看到緣筌看到桔梗了。

    她抬頭看著遠處的城牆,她所愛的人,以哪麽木然的姿勢站在城牆上,甚至沒有看她,旁邊的蓮蘊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幾不可察的笑意。

    為什麽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為什麽他要把她關在城門外,記得前夜還是更久之前,他都是笑得哪麽可愛的樣子,讓她把她的心她的所有給了他,他呢,卻不在意他的死活,那麽木然的不知道看向了什麽地方。

    在這座城牆前,她第一次看見他,也總是以為看見了自己的新生,也是在這兒,在此刻,她知道,一切都是幻夢一場。

    一刀向她劈來,她來不及閃躲,王大哥橫身擋在她麵前,被砍成了兩段,他沒有看向城門的方向,沒有更多的命,讓她這麽輕忽了。殺啊,像以前那樣狠命的殺,殺了他們,然後躲得遠遠的,不要看蓮蘊不要看緣筌。

    不要再知道,她的全心的交付,換來了怎樣的背叛。

    她披頭散發,有多少血濺在身上,將她化為了怎生厲鬼般的形狀,她不理不管。

    隻要全部都殺光,就好了。

    她想起了在這世間,除了這班願意跟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最信任的便是他了,最愛的,也是他。

    也許一開始的時候,還是想要父皇知道她對於國家又有怎樣的貢獻,她能成其他姐妹所不能成。後來,不知道是怎樣的目光流轉,就為那個人而心動。

    隻願將最美的自己給他看,隻願給他她能給的一切,換來他哪怕淡淡的微笑,卻原來,她生就的不到所愛,父母之愛,還有他的愛。

    多可笑啊,她以為自己是聰明的,卻原來抵不過緣筌的國蓮蘊的愛情,所以他們聯手,想要看到她的死。

    “她是不是很可憐?”空中一個透明的人對他說。

    緣筌在腦中迴答:“你是什麽人?”

    “我是第四界中的人,你想不想我幫你救那個女人。”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你能讓蓮蘊打開城門嗎?”

    “可以,不過我不會,這兒的血,流的讓我很愉快。”那人挑挑自己修長的沒眉毛:“最多,我願意為你救那個女人。”

    “那你快救啊。”

    “總是要有什麽代價的吧,你看我像那種別人一求我就答應的人嗎?”

    “那你要什麽?”

    “我想要你成為第四界中的人。”

    “好。”

    “你不想知道第四界到底是什麽嗎?”

    “不想,隨便什麽都好。”

    “成交。”那人雙掌一拍:“我成全你。”

    戰場上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隻知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所以她盡情的殺,血色在她的眼前彌漫,她隻能憑本能去殺掉在麵前的每一個人,多麽快樂啊,她是多麽適合殺人啊,你看刀起刀落,數十人又失去了性命。

    那天在城牆上的人都被那個神勇的女人給嚇住了,不自覺的竟然都起了殺意,每個人心裏都在想,殺人是一件多美的事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憑空卷起了一陣黃沙,黃沙過後,太子妃和她帶來的人全部失去了蹤影。

    她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座有茂密的山林的山上,周圍是兄弟們的屍體,她沒有管自己散亂的頭發,隻是瘋狂的尋找點數。

    最後她倒在地上,還好,一個都不少。

    她把他們的屍體一具一具的背到了山頂,用了三天時間才全部搬到山上。又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幫每個人挖好了墳,做了墓碑,又抖擻出自己衣袋裏的桔梗的種子,種在山上。

    最後,一把火燒了山下叢林,自此寸草不生。

    千迭山上,日日若有鬼哭之身,百姓不至。

    她放下了手中的琴,好了,從此,再也不會有人打擾兄弟們。

    以後,便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

    “該跟我走了吧,緣筌。”那人對他說。

    他說好,他把桔梗交給了蓮蘊,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說:“幫我照顧桔梗和蓮蘊。如果你照顧不好他們的話,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蓮蘊看著他決絕的表情,很久沒有感覺的心忽然痛了起來,是,他可以說,他沒有私心的,隻是為了一個王朝的興盛,但他沒有辦法騙自己,隻是因為不要想看到那樣認真的愛著的緣筌,不想自己的愛情因為那個女人的出現而變得更加的不幸。

    私心,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那種東西了,以為自己可以淡出於紫陌紅塵,笑看凡世種種,卻原來,走不開逃不脫,傷害了那麽多誠摯的人們和愛情。

    是錯了吧,他讓他愛的男人用那麽絕望的口吻說“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緣筌的身體隨著他最後一滴淚一起落在地上,含著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微笑。

    那時候,緣筌說:“你為什麽不開心呢?”

    那時候,緣筌說:“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裏。”

    當時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說了,就真的死在他的手裏。

    他本有幾乎通天徹地的本領,他可以用更加完美的方法去保護緣筌愛著的女人,卻沒有用來守護,而是毀滅。原來,終究還是,錯了啊。

    也許,現在,他還是可以救得了緣筌的,但是他知道,當一個人想死的時候,真的想死的時候,是沒有辦法阻攔的,緣筌的心,在黃沙過後那個女人屍骨無存的時候,便死了。

    他如果再施用術法,將他救活,便是不尊重他的愛情,他的死亡。

    活著的時候沒有辦法尊重緣筌的愛情,那麽至少,當緣筌決定要走的時候,要尊重他的死亡。

    他緊緊抱住了懷裏的這個女孩子,這是他們曾經存在過的唯一的憑證,也是他以後必須要用勁力氣守護的人,桔梗。

    “以我之血,溯迭夢之魂。”他默念,猛然一震,飛快的掐算著,用力的幾乎想要折斷自己的手指。然後笑了。

    活著啊,他迴頭看向緣筌,發現緣筌盤腿坐在地上,唇角的微笑已然溫暖而悲憫,似是圓寂的高僧,已是來不及了。他的術法,畢竟還是救不了已經決議離去,魂魄一刻不停留的緣筌。

    他抱著這個小小的孩子,去找迭夢。

    身後是兵戈相擊後冒出的火星點點,好像是雲澈吧,聽說在邊疆訓練了一隻鐵騎,已經趕迴來了。

    無所謂了,已經與他沒有一點關係。

    “崇民十八年,先帝既歿,因大皇子雲澈曾大敗國之紛爭,立不史氣功,即位,勵精圖治,唯後宮不設一妃,無事即對苑花園中桔梗花自語。年五十而薨逝,舉國同哀。”

    ——《風日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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