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月蘭割了三塊肉,分成了三份。

    一份她彎著手遞到背後,後背上猩紅色的紋身忽然動了起來,變成千萬條細小的蟲子,她抖一抖身體,便有幾百條小蟲子從紋身上掉落到碟子上。

    蟲子飛快地爬上生肉上,不多時,一塊肉變不見了蹤影!

    吃完生肉後,蟲子順著範月蘭的手臂爬了迴去,重新嵌入紋身中,變迴了原樣。

    第二份肉,範月蘭拿著刀具將之切成細細的條狀,把碟子遞到肚臍眼下,柔柔哄著:“寶寶乖,吃肉肉。”

    那肚臍眼就像嬰兒的嘴一般,含住肉條後,將它慢慢拖入肚中。

    須臾,一碟肉條也沒了。

    範月蘭撫摸著圓滾滾的肚皮,臉上散發出母性的光輝,她哼起搖籃曲。等她哼完,等到把調皮的孩兒哄入夢鄉後,她這才拿起第三份肉,如品嚐美食一般吃了起來……

    ……

    後來,範家人一整日都沒有見到範母,上哪兒去找都找不到,一日三餐裏,他們去範月蘭門前去叫她出來吃飯,都沒法把範月蘭叫出來。

    “不餓。”、“不吃了。”、“吃過了。”——範月蘭在房內如是說。

    直到吃晚餐的時候,範雪琦來叫姐姐走飯,走到門前,忽然嗅到一陣血腥味,她擔憂姐姐在房內自尋短見,於是就硬闖了進去,結果看見姐姐隻穿著內衣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還有倒在血泊裏的失蹤的母親!

    這一幕讓年輕的女孩十分吃驚,久久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直到範母“嗚嗚”求救,她這才迴過神來,上前解救母親。

    範月蘭見事情敗露,趁範雪琦沒注意,披上衣服,逃出了家去。

    範母獲救之後,把自己失蹤時看到的所有事都告訴了家人,他們本不願意相信範母所說的話,但是看到範母受的傷,不信也得信人——一個人總不可能無端端地少了三塊肉吧?

    大女兒的異狀令整個家庭陷入了愁雲之中,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他們想起了一個人!

    ——“三天內,如果你們想知道在你們女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來找我!我會告訴你們一切……”

    於是,他們就找到了我。

    *

    聽聞範月蘭的現狀,我也是大吃一驚,沒想到她已入魔到這種程度!

    尤其是聽到胎兒食肉的這一段,更是聞所未聞,讓我不禁懷疑起自己過去的判斷。

    胎兒也需要食肉,難道說“他”是一個獨立體?真的是鬼胎,而不是幻象?

    照範月蘭的這種喂食狀況,就算日後真的能生出一個“孩子”來,那“孩子”也絕非善類!

    曹仁是自己受傷才需要從活人的身上汲取生氣來療傷的,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讓他的妻兒也同他一起入魔!

    看來我的擔憂還是發生了。

    在警察局那日,我和範月蘭說過——“你自己要死,沒人管你,但是你不要去害別的人!”

    那時起,我就有一種感覺,曹仁化身怨靈的結局可能不是要帶著範月蘭一起下地獄,他有可能會害到其他無辜的人!早在他害買了他們房子的一家三口的時候,這種邪念就已見端倪,他遲早會禍害到其他人的身上的!

    “我一直有個疑問。”我盯著自己的筆記,問:“範月蘭和她丈夫曹仁生前究竟有沒有鬧過矛盾?曹仁化身怨靈,依附在範月蘭身上,很明顯就是要報複範月蘭。所以我們必須得弄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結的怨是什麽,這樣才有辦法從根本上來解決這件事。”

    聽了我的話後,範父和範母都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我女兒和女婿的感情很好呀。就算曹仁死了以後,我女兒也一直都念叨著他,如果感情不深,又怎麽會這樣?你要說他們鬧過矛盾,感覺不太可能!”範父皺著眉說。

    這時候,範雪琦忽然開了口:“姐姐那是不願意把自己生活上不愉快的事情告訴你們!但她卻什麽都和我說。”

    我看向她:“你知道什麽?”

    “你想知道?”她反問。

    “嗯。”我點頭。

    她湊了過來,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無畏,仿佛範月蘭駭人聽聞的故事由始至終都沒有引起她心裏的波瀾。

    她盯著我的雙眼問:“但是從警察局出來了,一直都是你問我們家問題,卻從來沒有兌現你的諾言,告訴我們這一切都是怎麽一迴事!你要是想知道我姐姐和我姐夫生前到底結過什麽怨,那你就要先告訴我,我姐姐到底怎麽了?她背上的紋身是怎麽一迴事?她的肚子又是怎麽一迴事?”

    終於還是來了!

    我心虛地避開範雪琦的視線,說:“這件事等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你姐姐和你姐夫生前究竟鬧過什麽矛盾?這樣事情就能解決了。”

    “不,你要先迴答我的問題!”範雪琦堅決地說。

    我不知該怎麽迴答這個問題,一旦我承認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將會失去他們一家人對我的信任,還會承受他們的怒火和指責!

    範雪琦歪著頭看著我,問:“你為什麽不願意迴答我的問題?”

    “……”

    “我姐姐身上有個奇怪的紋身,而你也正好是個紋身師,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我姐姐背後的紋身是不是你紋的?”

    “……”

    我不敢迴答。

    但猶豫一陣之後,我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了真相:“是我紋的。”

    下一秒,一記粉拳就砸到我臉上!

    這力道……

    “你練過?”我吃驚地看了範雪琦一眼,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小妮子能夠輕易地從入了魔的範月蘭房間裏把人救出來,那是因為她練過點功夫!

    而且段位還不低!

    “跆拳道,黑帶。”她爽快地說,但是揪著我的領子沒有鬆開,小妮子神采飛揚,顯得非常自信從容。

    從她的眼神裏,我讀出一個意思:如果我不坦誠告之,她就會以跆拳道黑帶的實力教育我怎麽做人!

    說實話,跆拳道黑帶我還不放在眼裏。

    但這一次真的是我做錯了,挨打我得認。

    所以我沒有反抗。

    我告訴她:“在人間,我是一個紋身師。但實際上,我是一個刺魂師,我能夠通過紋身將死去的亡靈融到人的身上。一個月前,你姐姐抱著你姐夫的骨灰來到了我的紋身店,請我將她丈夫的亡魂刻到她身上,這樣她就能和丈夫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你、為、什、麽、答、應、她!”範雪琦狠狠一揪我的領子,憤怒地質問!

    “你姐姐給了錢。”

    “給了錢你就做了?!”

    “也不是……”我說了實話,“我這個店,收的是人的錢,但實際上做的是鬼的生意。會接下你姐姐的這個單子,其實是因為你姐夫要求我這麽做的。”

    範雪琦不解地說道:“你可以選擇不做呀!為什麽我姐夫要求你做,你就一定要做呢?”

    “做我這一行的,看的是‘緣分’。會來到我的店內和我做生意的,都是和我有緣分的,隻要是鬼上門,我基本不會拒絕!”

    “為什麽?”

    範雪琦的逼問忽然讓我啞口無言,這一刻,我竟然也產生了對自己的這一標準的質疑!

    是啊,為什麽我要相信緣?為什麽不能拒絕鬼的請求?

    為什麽?

    我好像知道答案,但答案又好像早就被我遺忘了!

    範雪琦壓著我,咄咄逼人道:“你做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又有什麽好處呢?你沒看出來我姐夫已經變成一個壞的惡鬼了嗎?你幫他紋在我姐姐的身上,就是在害我姐姐!你為什麽要做這種害人的事呢?”

    “我不知道……”

    “把死人紋在活人的身上,讓他們變成怪物,這就是你的目的?”

    “不是……”

    “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這是我的工作……”

    “你就不能換個好一點的工作?這世上有那麽多工作,你為什麽偏偏就選了這種害人的工作?”

    “因為……因為我從小就隻學了紋身……因為我師父隻教了我這個呀!”

    “你師父是誰?”

    “他死了……”提到師父,我心口一痛,眼前再次出現師父死去的畫麵,那是我一生都忘不掉的場景!

    這一刻,師父死去的畫麵和範雪琦的話沉沉地壓在我的腦海裏,讓我的世界觀產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動搖,我開始懷疑我的工作,懷疑我的人生!

    我為什麽要做刺魂師?

    隻是因為師父是刺魂師,他隻教會了我怎麽做一個刺魂師,所以我就是刺魂師?

    我們做刺魂師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我們把亡魂紋在活人的身體上,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如果說刺魂師的存在是有價值的,是對人類有意義的,那為什麽我們必須得承擔那麽的風險?而且要確保自己一生無錯?

    師父一生中給人刺了那麽多魂,結了那麽多善果,可是他隻是做錯了一次,就引得業火焚身,最後灰飛煙滅,靈魂不複存在!

    他做了那麽多善事,卻都抵不過一次錯誤?

    我們做刺魂師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們最後能得到什麽?

    灰飛煙滅是我們的下場,如此淒慘,那我們為什麽還要做刺魂師?!

    就在我對我自己的人生充滿了質疑的時候,右手忽然一灼,熊熊業火包裹了我的手掌,我痛叫一聲,迴到現實。業火的焚燒讓我明白剛剛我是生了心魔,心魔觸發了業火,又正好是七日之限,難道我今日就要喪命於此?

    “啊——!”

    我抱著手,掙開範雪琦,摔倒下地。

    灼痛讓我不堪忍受,我在地上打滾、慘叫著,眼前出現的就是師父死亡的那一幕!

    我要死!

    為什麽我隻做錯了一件事,我就要死?

    為什麽?!

    就在我以為我將要在人前灰飛煙滅的時候,業火卻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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