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局長帶馮易買了身衣服,剃了辮子,又拿妻子的腮紅往他臉上抹了抹。

    馮易捧著被腰斬的辮子,險些落下淚來。“想我終日苦讀,幾番跋涉,隻為考取功名,孝敬鄉親,光宗耀祖,可為何一夕之間,落得,落得如此下場啊!”哀嚎完後,似是乏力地癱倒在椅子上。

    理發店的小哥刀都握不穩了,“大哥,咱這頭還剪嗎?”

    馮易閉著眼睛,“剪又如何,不剪又如何,在下連命都保不住,要這頭發又用何用”

    馬局長道,“哎呀,他入戲太深了,你快弄,我們還趕火車呢!”

    “原來是個小鮮肉啊!”

    哢嚓哢嚓,汙汙汙,不一會馮易推了個平頭,額頭上麵一片還是光的,像一個未老先禿的文弱青年。

    換衣服的時候,從馮易的袖子裏掉下來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馬局長剛想去看,就被馮易快步撿了起來,藏在身後。

    “你藏什麽呐?”

    “沒,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

    “就是沒什麽啊!”

    “喲嗬,我這倔脾氣,”馬局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啥時候說咱啥時候走。”

    馮易那張白到發光的臉憋得血色都出來了,半天蹦出來一句話,“馬兄那天開會……有個人給在下的……”

    “不是讓你哪也別去嗎?”

    “在下就在車裏啊,那人從窗戶遞過來的。”

    馬局長狐疑地伸手去撈他,“拿給我看看。”

    馮易推搡了半天才交出來。

    那是街頭發的小廣告,印著某男科醫院的圖片,腎功能幾個大字尤其矚目。底下一行字,腎虛者表現如下,麵色蒼白,手腳冰涼,脫發……

    哈哈哈,馬局長樂了。

    他看了看馮易白中泛青的臉,這發小廣告的眼還真尖啊!

    火車上馮易穿著拖地的喇叭褲,哀怨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馬局長用小陳的身份證給他買了張票,還別說兩人的五官長得真有那麽點像,不過放在小陳臉上正是血氣方剛的模樣,到馮易臉上卻成了熬夜過度體力不支的衰相。馬局長硬是用掉了半盒腮紅,見馮易兩頰紅到充血,這才滿意的帶他出來。

    馮易旁邊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大學生,正塞著耳機不停在手機上比劃著什麽,嘴裏時不時咕噥幾句。馮易好奇地看他,“這位小哥,

    你在幹什麽呢?”

    少年拔了耳機,鄙夷地看了看他,“陰陽師都不知道”

    馮易搖頭。

    少年誇張地癟了癟嘴,“這可是現在最火的手遊,不要告訴我你不玩遊戲。”

    馮易實話道,“在下不會玩。”

    “哎呀,傻瓜操作,一上手你就會了!”

    馬局長看著他們一人一個耳機,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馮易神情專注,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忍不住勸道,“那東西玩多了不好,傷眼睛!”

    “切!”

    ……

    馬局長覺著跟現在的年輕人有代溝。雖說馮易也是二十來歲的模樣,可在他心裏此人比他爺爺還老,根本就屬於老古董那一類。此時看馮易玩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也來了興趣,“喂,啥遊戲啊,那麽好玩”

    馮易對他道,“這可以用手機玩,馬兄不是也有一個嗎”

    也是哦。

    這時裏麵那節車廂裏傳來聲響,原來是有人在火車上推銷東西。那個人看著有五六十了,帶著頂老爺帽,長一副尖嘴猴腮的麵相。

    “正宗的虎皮膏藥!哪疼貼哪,腰間盤脊椎病,尿頻尿急尿不盡,不孕不育婦科病,貼哪哪好!邙山道長開過光的哎!大甩賣了啊!”

    馮易一聽就來了精神,馬局長攔都攔不住,“敢問這位兄……大爺,邙山道長你可熟悉”

    那人裂開嘴,一口黃色的牙岔子露出來,“當然熟悉了,那可是我師兄呢!相當年……”

    馬局長抱臂坐在一邊,嘴裏帶著冷笑,“嗬嗬,你師兄貴為道長,就放任你在這坑蒙拐騙?”

    那人聽了也不生氣,嬉笑著正要理論,就見火車上的幾個乘務員過來,“哎,前麵賣膏藥的,怎麽每迴都是你啊!”

    那人一縮脖子,“各位,我要下車了,你們有要貨的可以聯係我,這是我的名片。”

    還沒等他說完,一個高個子乘務走過來,“對不起,打擾大家了。”然後拎小雞一樣把他給拎走了。

    馮易這才失望地坐了迴去。

    等火車搖搖晃晃地抵達洛陽,馬局長的安倍晴明已經十幾級了。要不是馮易提醒,他恐怕要一直玩到終點站去。

    馬局長看見對麵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神,收起手機咳了咳,“我們走吧。”

    少年跟他們一起下車,原來也是來洛陽的。

    馬局長問,“你叫啥名字?”

    “問這個幹什麽?”少年警惕地瞪他。

    馬局長愣了愣,有些抹不開麵子。他出來的次數少,一直窩在一個小縣城裏,從縣委書記到街頭百姓,就連身邊這個死人,哪個不是對他客客氣氣的馬局長脾氣上來了,一甩手就想走,卻被馮易拉住。

    隻聽馮易笑道,“小哥,我們想打聽個地兒。”

    少年倒是對他有些好感,“說吧,洛陽我熟得很。”

    “請問邙山怎麽走啊?”

    “哦,你們來旅遊啊,前麵就有公交站台,你們坐到邙山風景區,到那買完票就能進了。”

    “那小哥有沒有聽說過山上有個城隍廟啊?”

    少年搖搖頭,“就算有也早拆了,不過現在建了一個道觀,去拜的人還挺多的,車上那個老騙子說的邙山道長就是那兒的。”

    馮易和馬局長對視了一眼,跟少年道過謝,就直奔邙山而去。

    邙山在洛陽市北,黃河南岸,屬秦嶺之餘脈,曆來有皇親國戚下葬此地,最高峰翠雲峰插入雲際,仿佛被幾千年來飄浮著的遊魂給遮住了,自有一股肅殺的陰氣迴蕩。

    峰上有座道家宮觀,名曰上清宮,來這的人基本都是奔著道長李沉風的名號,聽說此人已經半步踏入了仙界,不管是覓良緣求貴子,還是問卦占卜,一覽前程,均是靈驗,甚至有香客自山腳便開始三步一磕,為的就是以心誠打動這個半仙。

    聽起來厲害的不得了,隻怕又是個騙錢的。

    馮易一路輕鬆地飄上去,看的馬局長好生羨慕。他應酬多了,又懶得去健身,力氣已經大不如年輕時候了,後半截幾乎是硬撐著爬上去的。

    馬局長坐在山頭的石頭上擦了擦脖子裏的汗,這馮易,也不來說主動撈自己一把,說到底他這麽累是為了誰啊!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沒眼力架。

    馬局長看著手裏的地圖,心裏盤算著。自己可不能陪著馮易這樣找下去,不如就按之前想的法子,隨便去哪找來一個姓陳的,說是陳中秋的後人,再讓那李道長糊弄幾句。反正這玉也不是什麽值錢的寶貝,誰拿了也不會發財。最多等馮易去了那邊,自己給他多燒幾個紙錢。

    總之是要趕緊把馮易打發走。

    馬局長長出一口氣,偷偷看了眼馮易,就見他也忽然朝自己望過來,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還是不露聲色。“餓

    了吧?”

    馮易不吭聲,飄過來看著馬局長道,“讓馬兄受累了……”

    “嗐,客套的話收住,咱先去觀裏看看,也好吃點東西。”

    馮易看他累慘了,心疼道,“要不在下背你?”

    “算了算了,這都上來了。”馬局長心裏發虛,瞧都不瞧他一眼,自個兒站了起來走在前頭。

    山上天氣變得快,轉眼太陽就被雲擋住了,從四麵八方聚來的雲層越來越重,看著像要承受不住地掉下來。過了一會兒,山頭上猛的一個驚雷,雨點便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

    時近黃昏,山上的香客大部分已經拜完迴去了。馬局長和馮易緊趕慢趕,等終於走到了上清宮,天色已經陰沉的猶如深夜,兩人渾身都濕透了。

    一個打閃,照亮了道觀掛在重簷上的門楹,“上清宮”三個有力的繁字盤踞其上,好不威嚴。

    馬局長的汗還沒幹又淋了雨,山風唿嘯而過,凍得他縮著膀子,一個接著一個打噴嚏。

    看來他和馮易今天是要在這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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