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豔陽天二樓的包間裏,馬局長正笑吟吟端著酒盅,今天是他三十四歲的生日。按常理人們不太喜歡三十四,七十八這些個數字,大概總是會讓人想起那幾個尷尬的成語。

    但這是馬局長的生日,自然就不一樣了。

    包間裏除了一些生意人,退職的老前輩,還坐著城建局的李局長和紀檢委的王主任,以及幾個馬局長很臉熟的副級。在他們這個小縣城裏,這些位可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隨便拿出來一位,也能有一賬本寫不完的背景。

    隻有馬局長例外,他是二十年寒窗苦讀,憑本事升遷高位的,雖說暗地裏彩禮也送點,迴扣也不是沒嚐過,但要是想仔細挖下去,他的底子還真的是少見的清白。

    馬局長那時還不叫局長,他大名叫馬一新,十八歲從縣裏一高考上的大學。家裏就隻出了這麽一個高材生,鑼鼓喧天地擺了十幾桌。馬一新畢業後分配到基層,最初隻是個鄉下支書,可到底是個文化人,一口標準的普通話,穿著皮鞋往那一站,人高腿長,看著就有官爺的做派。沒多久鄉下的書記派到縣裏,上頭提拔他補了這個空差。馬一新也是個人精,拎著幾瓶好酒去書記家道喜,還不忘給紅包裏多塞了一遝票子。書記家的女兒看上了他,馬一新貸款在城裏買了套房子,半年後小兩口結了婚,馬一新的嶽父找人將他弄到了縣城。正好又趕上那一年治貪,縣裏幾個領導被人舉報下了台,馬一新做為學曆最高,出身最窮的候選人,一步當上了畜牧局的局長,比他嶽父還威風。

    從此也就沒人叫他馬一新了。馬局長這前半輩子,一半靠才氣,另一半靠運氣,走得那叫一個順風順水。

    他這人喜歡交朋友,口才可以,人緣也是極好。酒上三巡,大家都很開心,話題從房地產到桌上的菜,又聊到馬局長的光輝曆史,免不了要多勸幾杯。馬局長喝酒上臉,此刻他從脖子往上都已經紅成一片了,一張本來還算耐看的臉,熏成了豬肝色。

    “諸位,諸位”馬局長拽著局裏小陳的袖子,踉蹌站起身來,“這是最後一杯了啊,我可不能再喝了。”他伸起脖子,一仰而盡。“哢……這酒夠辣啊!”

    “哈哈哈,這可是我特意從店裏拿的悶倒驢,馬局長,有魄力啊!”徐廠長與馬局長相識已久,他在城郊有間化肥廠,這幾年賺的盆滿缽滿,一連收購了幾家門麵房專門賣酒。

    “得了,你都把我當驢了,我還不得敬你一杯”馬局長笑著舉起了空杯子,“滿

    上,滿上,最後一杯了啊!”

    王主任笑道,“你都喝多少最後一杯了老馬,可別打腫臉充胖子,一會還得我抬你。”

    “什麽時候用你抬了,這不有小陳嗎?”

    小陳笑著不做聲。他跟著馬局長半年了,做事麻利,人老實話也不多,這是馬局長最中意的一點。

    馬局長貪杯是眾人皆知的,凡是做上他們這些位置的,哪個在酒場上發過怵可不都得是練過來的嗎?

    今天已經喝了有七八分,天色已晚,酒席也差不多該散了。讓小陳去叫幾個司機送客人迴家,馬局長一個人從豔陽天走出來。涼風一吹,別提多舒服了。

    他沒等車來,自己順著馬路牙子往迴走,腦袋還有些沉,可能是剛才喝的有點多,馬局長興致不減,哼起了黃梅戲的唱段,“為救李郎離家園…”他邁著輕飄飄的腿,等走到轉彎處,見小陳還在豔陽天門口跟人說著什麽。馬局長突然就生了個念頭,也不喊他過來,自己拐到燈光照不到的另一條岔路上。

    如果他知道這次心血來潮的後果,馬局長一定再不敢自己走夜路了。

    小地方不比大城市,夜裏的星星又多又亮,幽微的光芒下,能看到暗色的雲在緩緩移動。

    馬局長住在縣裏新開發的小區,裝修不錯,可那地段確實太偏,從豔陽天走迴去,怎麽也得花個把時辰。馬局長沒有猶豫,挑了條近路。

    走了不一會,小陳打電話過來,馬局長接過電話,“你先迴去吧,我自己走走。”

    “局長,這大半夜了,您一個人怎麽走啊?還是等等我,我開車快。”

    “行了行了,我怎麽就不能走了?”馬局長的酒勁上來,有些急躁的掛了電話。

    這條近路是縣裏中心街的一條支路,幾年前還是人流的幹道。可隨著城建局的開發,路兩旁的店麵拆得沒剩下多少,地方空出來了,新的還沒開始建。這裏漸漸成了縣裏的肉食批發市場,鄉下的牛羊肉都運來這裏宰殺,一條街都散發著濃濃的腥臊味。白天還有幾個賣肉的,到了夜裏一個鬼影都沒有。

    馬局長也不嫌味大,一個人悠閑地走著,時不時唱兩嗓子。走過這條街,再往旁邊的小路一拐,就能到烈士陵園的小東門。馬局長在岔路口頓了頓,朝陵園走去。

    他好久沒去探望妻子了。

    馬夫人去的時候還是年紀輕輕的,小兩口新房的貸款剛還上,沒多久就出了車禍。馬局

    長坐在副駕駛上,係著安全帶,隻是輕微的擦傷,馬夫人從後座飛過來一頭磕在玻璃上,血流了一車,抬到醫院人已經不行了。

    馬局長在太平間裏親手給她合的眼,到現在已經快三年了。

    想到這裏,馬局長又是止不住歎息。頭一年他隔三差五的也要來祭拜亡妻,良人已去,他從沒想過續弦,書記看他重情重義,幾乎把他當半個兒子對待。這兩年在官場裏摸爬滾打,馬局長一個人也慣了,遇上年輕的小姑娘,最多是喝喝花酒討個便宜,真說把人帶到家裏,還沒有過一次。

    他想起上次過來還是三個月前,不由得又歎了口氣,你看看我,都忘了讓你給我慶生了。

    馬局長瞅了瞅路邊,賣紙錢香火的早關了門,他隻好跑到別人家院牆外麵裏折了一株月季,咬在嘴裏,從陵園緊鎖的鐵門上翻進去。

    夜裏濕氣有些重,馬局長酒勁稍減,不自覺裹了裹西裝。腳下鋪著石板的小路泛著冷光,一直延伸到黑夜中,他看不清墓碑寫的什麽,隻能憑印象找到妻子的位置。

    石碑上頭已落了一層的霧氣,馬局長拔掉一旁冒出的狗尾巴花扔了,將月季輕輕放在墓碑前麵。

    “老婆啊…”他紅了眼睛,說不下去了。

    四周太過寂靜,就連蛙聲都聽不到,月光無言地照著那株月季,豔紅的花瓣上爬滿了將泄未泄的痕印。馬局長想起李清照的那首冷冷清清,淒淒慘慘的詞,不禁悲從中來。

    “我這幾年太順,你底下肯定也幫了不少吧別操心了,現在日子好了,你啊,也別省,缺啥給我托個夢,知會一聲…”

    馬局長的話還沒講完,就見從碑上平平伸出一隻手來,那隻手幾乎是透明的,蒼白的皮膚有月光流轉。

    馬局長牙齒打顫,雙腿一軟,頓時跪倒在潮濕的泥土上,“鬼,鬼啊!”

    那隻手拿起月季,慢慢靠近碑前,像是在仔細嗅聞花的香氣,片刻又不滿的丟在地上。

    馬局長想跑,無奈腿顫地厲害,站都站不穩。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東西慢慢從石碑裏頭鑽出來,先是胳膊,前胸,然後一個紮著長辮子的人頭忽的出現,它望了望已是嚇到無神的馬局長,咧開嘴笑了。

    “這位兄台,勞駕搭把手,腿卡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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