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應的,大辦公室裏的空氣卻更凝固了。


    每個人都覺得胸口很悶,偏偏又不能喘氣,都在摒著唿吸,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話裏傳來的所有動靜。


    林建軍繼續循循善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你真這麽想讓雷諾知道的話,也就隻好說出來了。除了你自己,應該也沒有別人知道,包裹裏到底是什麽了。”


    聽到這裏,男人也很沮喪。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很明顯的歎氣。


    “好吧,那我就……”卻又忽然停住了。


    雷諾的心都跟著一頓。男人明明是要說了。怎麽迴事?是被什麽意外打斷了?


    雷諾不由得皺緊眉頭。


    就在這時,突然哼的一聲,傳來男人得意而又譏諷的一聲笑。


    “包裹根本就沒丟吧?”男人不知道怎麽迴事,竟然在關鍵時刻陡然醒悟了,“你們在騙我對不對?”


    林建軍:“……”


    男人自顧自地興奮起來,語速都情不自禁地變快了:“你們該不會是以為我給雷諾寄了炸彈吧?哈哈哈……”


    整個大辦公室裏迴蕩著一連串的笑聲。一口氣笑完,再接著笑,笑得喘起來。


    不難想象,男人在電話的另一頭,會是怎樣的前仰後合,說不定連肚子都要笑疼了。


    汪輝和李亮都覺得一陣一陣錐心刺骨的難受。但他們更多的還是憤怒。誰又能體會雷諾現在的感受?


    大約也隻有林建軍可以。


    雷諾現在的處境,他也曾經經曆過。


    雷諾的妹妹,就像他的女兒。


    而電話裏的這個男人,明擺著是梁家寬的同類。


    “你們可真會想!”男人一邊笑一邊說,“就算我想寄炸彈,我上哪兒去弄啊!”


    林建軍盡量穩住:“不是炸彈很好,那就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那你可錯了。”男人忽然收住了笑,“我寄的東西,對雷諾來說,可比炸彈厲害一千倍,一萬倍!”


    過度誇張的用詞引起所有人的反感。但這反感之下,卻也有不安在蠢蠢欲動。


    這家夥到底是誰。汪輝緊緊地捏起拳頭。如果現在,這家夥就在眼前,他一定要狠狠地揍他,揍得他滿地找牙!


    他到底跟雷諾有什麽過節,非要死揪著雷諾不放?


    汪輝剛想動,李亮就抓緊了他。汪輝隻好忍下去,但終是有些負氣,狠狠掙脫李亮。


    知道包裹沒有丟,男人很幹脆地把之前的懊惱丟到爪哇國。他又恢複了之前的興奮和得意,不用人問,就自己叭啦叭啦地講下去。


    “雷諾,你別不相信。”男人直接跟雷諾喊起話來,“你趕緊打開包裹看看。你隻要看一眼就明白了。”還怕他們有顧慮似的,特別強調,“我保證不是炸彈,連一個火星子都沒有!你趕緊打開來看,你親手拆!”


    雷諾默默地抿了一下嘴。他從抽屜裏找出一雙幹淨的橡膠手套,正要戴上,被汪輝跳起來,從後麵一把拽住。


    “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啊!”汪輝直著脖子對電話吼,“你是什麽好東西,我們相信你才有鬼!”


    “你的火氣怎麽老是這麽大!”男人也有些惱火,但用很油滑的調侃來表達,“我都不氣,您老氣什麽?”


    汪輝怒目圓睜,正要破口大罵,又被李亮從後頭一把捂住嘴。李亮壓低聲音罵道:“你還有完沒完了,一不小心你就犯混!”


    “雷諾,我話可說在這兒了,”男人笑嘻嘻地說,“你要不是親手打開,你自己都會後悔。”


    雷諾不再猶豫,利落地戴起手套,拿起一把美工刀,沿著包裹貼膠帶的縫隙劃開,盡量保持包裝的完整性,然後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還有一隻白色的泡沫盒,專門用來裝生鮮,保溫用的。


    雷諾依舊用美工刀沿著盒蓋四周的膠帶劃開。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


    裏麵有一隻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棍狀,有點兒粗。四周邊塞了好幾隻冰袋。因為天冷,冰袋都沒怎麽化。


    看著那隻黑色塑料袋,四個人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哦,對了,是盧薇薇。


    去年的11月18日,盧薇薇的右手也是被裝在一隻黑色塑料袋裏,扔在了街道上……由此重新揭開了沉睡已久的碎屍魔案。


    後來的調查說明,盧薇薇案跟碎屍魔案並沒有聯係,僅僅是她本人和紀月紅有一些私人聯係而已。盧薇薇案是對碎屍魔案一次拙劣的模仿。其中一個兇手已經通過dna檢測確定是原莉娜了。但原莉娜搶先一步,逃得無影無蹤。而另一個兇手依然沒有浮出水麵。


    沒想到這次又是一隻黑色塑料袋……裏麵裝的會是柳招弟的右手嗎?


    汪輝不敢想得太多,可心裏還是止不住地發冷。


    不知道雷諾在想些什麽。


    他下意識地去看雷諾。雷諾的臉色又白了一層,嘴巴緊緊地抿著,連嘴角都緊繃得凹陷進去。


    “打開了嗎?”男人比他們還心急。


    雷諾眼睫微微一顫。


    “裏麵還有一隻塑料袋,劃開得時候還是別太粗暴了。別說我沒提醒你。”


    這家夥,居然還在等著。汪輝一衝動,就想把電話卡嗒一聲掛了。虧得李亮兩隻手不撒勁兒地死死地抓著他,又把他給管住了。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好事發生,但這是和對方周旋下去的珍貴機會。


    林建軍壓低聲音,最後一次問雷諾:“你行嗎?”


    雷諾有些惶然地看向林建軍。他真想說不行。其實他已經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可是現在……他沒有別的辦法。


    “嗯。”雷諾垂下眼睛,緊緊地盯著黑色塑料袋,“我不要緊。”


    林建軍:“不行的話,還是讓……”


    雷諾斷然地道:“我不要緊。”


    於是,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裏,他盡量不接觸到裏麵的東西,把黑色塑料袋劃開一道長縫。


    裏麵真是一隻右手。


    蒼白僵硬,凍得像石頭,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霜。看來有日子了。猛地一看,興許會誤以為是塑料模特的手。


    雷諾將黑色塑料袋剝得攤開來,完完全全地露出那隻手。那隻手正好是手心向上。手心裏也有冰霜,但在冰霜沒有完全覆蓋住的地方,似乎有些汙跡,是個小黑點。


    然而雷諾的心髒卻因此重重一跳。


    他忙將手心裏的冰霜抹去,才發現不是一個小黑點,而是兩個小黑點。其中一個比另一個稍微大些。


    雷諾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淚水很快湧了出來。


    林建軍、汪輝、李亮全都吃驚而又疑惑地看著他。


    雷諾還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連忙用力地擦拭,企圖把那兩個小黑點消滅掉,但無論他怎麽擦,它們就在那裏。


    “雷,雷子……”汪輝害怕看到這樣的雷諾,沒有聲音,隻有眼淚狂流。


    他還在拚命地擦。


    李亮也忍不住試探地喊了一聲:“雷子?”


    雷諾好像什麽也聽不到,隻顧瞪著一雙淚水滿滿的眼睛,死命地擦著那兩個黑點。


    林建軍也出聲了:“雷諾……”


    “怎麽了怎麽了?”電話那頭的男人也出聲了。


    與此同時,雷諾終於慘叫出來。最後的那根稻草還是落下來了。林建軍把它拿走了,但是男人又把它放了迴去。


    他狂叫著,用盡全力地抓著那隻又冷又硬的手。


    汪輝他們都驚呆了。


    汪輝試圖拉住雷諾,問他怎麽了。


    但雷諾完全忘記了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好像這個世界隻剩下了他自己。


    他還記得小時候,那隻手小小的,軟軟的,總是暖乎乎地拉著他的手,和他一起去幼兒園。母親工作太忙了,還要養著兩個孩子,就算從早忙到晚,還是忙不過來。


    幸好幼兒園就在他們家附近。


    從大班開始,就由他牽著妹妹的小手自己去上學。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天冷的時候,他還會幫妹妹戴手套。小小手掌上的兩顆痣,一大一小,他不知道看過多少遍。


    “小曼,小曼!”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妹妹的小名。


    沒有幾聲,就喊得聲音都嘶啞了。


    他什麽都不知道了,隻知道喊著小曼。


    汪輝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口都冷了。李亮震驚得瞪大了眼睛。林建軍整個人都在發抖。


    直到電話裏響起魔鬼一樣猖狂不已的笑聲,才把他們都驚醒了。


    那個混蛋,他還在。


    他一直都在聽著雷諾的慘叫。


    “哈哈哈,真好聽!太好聽了!”他大聲地笑著,雷諾叫得有多慘,他就笑得有多投入。肺都要笑炸了。像在嘲諷每個人的靈魂。


    汪輝撲上去,一把抱住雷諾,可是怎麽叫他,他都聽不見。


    “你還傻站著幹什麽!”汪輝隻能紅著眼睛衝李亮喊,“快掛掉!掛掉!”


    李亮一個哆嗦,猛撲過去,哢的一聲把話筒狠狠砸下。


    刺耳的笑聲終於消失了。


    而雷諾也沒有聲音了。


    短短的時間裏,他把自己的喉嚨喊破了。盡管他還淚如雨下,盡管他還大張著嘴,可是一點兒聲音都出不來了。


    可是這樣無聲的嘶吼,卻更讓汪輝覺得疼,像有刀子不停地在他心口裏剜著。


    他也哭了。


    “雷子,你別這樣!”汪輝死死地抱著雷諾,“別看了,別看了!”


    可是雷諾還是聽不見。其實他也看不見,淚水早已把整個世界都模糊了。


    他抱著妹妹的手癱坐在地上。


    汪輝除了緊緊地抱著他,別無他法。


    李亮還是呆著。


    林建軍呢?他看著雷諾,好像看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


    就在這個電話以前,他還義正辭嚴地訓誡雷諾。他總以為自己才是真正遇見過惡魔的人。


    可是現在呢?


    他對雷諾做了什麽。


    與此同時,遠在某個別墅裏的女孩突然驚醒過來。


    右臂又一次毫無預兆地劇痛不已。


    她好像又迴到那個可怕的夜晚,那個其貌不揚的人用鋸子生生地將她的右手從肘部一點一點地鋸下……


    皮膚被撕裂,肌肉被切斷,直至骨頭被鋸斷……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傷口也早已愈合,卻還是會痛得她死去活來。


    她知道斷掉的手不可能再痛,這完全是她心理的問題。


    可是很多事,不是你懂,就一定能克服。


    她咬牙硬忍著,不可思議的痛楚令她的肌肉都在抽搐。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很快就將裏麵的衣服都浸濕了。


    這麽多年來,有好幾次,她都想一死了之。


    雖然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她隻是失去了一隻手。這個別墅的主人把她從那個人的手下帶走了。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那並不是解救。


    這個人讓她懂得了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比起赤裸裸的鮮血和殺意,原來還有更讓人心驚膽寒的邪惡。


    她不止一次地想,像這樣忍受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究竟有什麽意義?


    因為母親和哥哥一定在到處找她嗎?


    一年,兩年,三年……她還可以這樣想,可是五年、六年,以後呢?


    如果他們真地在到處找她,為什麽她還在這裏?


    每次這個念頭一跳出來,右臂的痛楚就會變得更加劇烈。但她還是控製不住不再這樣想下去。


    也許他們早就以為她死了。


    也許他們早就接受她已經死了。


    甚至,他們開始了新的生活。新的生活裏沒有她。


    女孩疼得流下了眼淚。


    她一隻手握緊了斷掉的臂膀,把臉埋在枕頭裏無聲地流淚。雖然此時,那個人並不在別墅裏,可她還是習慣性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媽……


    哥哥……


    她在心裏輕輕地唿喚僅有的兩個親人。


    你們還在找我嗎?


    我真地很疼,你們到底還要多久才會帶我迴家?


    沒有我,你們是不是一樣可以生活得好好的……


    隻要一想到還會有這種可能,心底裏就會迸發出點點的火星,有點兒像是埋怨。


    如果他們就這樣放棄了,就這樣自顧自地生活下去了……而她卻在這裏受著這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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