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時候的年輕人,已經迴到家中。他先去看了看女孩子。女孩子已經睡著了。唿吸均勻而深長,睡得還挺沉。但電視還開著。他微笑著走過去關掉了電視,很溫柔地扶她躺下。然後便一如往常地幫女孩子洗了手臉,還很細心體貼地蓋好被子。關燈之前的晚安吻也一樣少不了。


    接著,他走上二樓,去譚曉敏的房間看了看。


    譚曉敏還沒有睡,好像在等著他迴來一樣。


    他麵帶微笑地走到床前,靜靜地垂著一雙無比清澈的眼睛看著譚曉敏。漸漸的,臉上那練習過無數次,已經非常完美的微笑消失了。他又恢複了那個麵無表情的他。也是真實的他。


    他覺得已經沒有在她麵前偽裝的必要了。


    年輕人在床邊坐下,輕聲地道:“我把你的手機處理掉了。你手機最後的定位應該在東環一帶。那裏也有不少樓盤。接下來的幾天,警察和你的丈夫都會在那些樓盤上浪費時間了。”


    譚曉敏心頭一涼,也是一慟。她不敢去想丈夫會多麽瘋狂地找她,卻從一開始就隻是徒勞。


    她努力讓自己維持住冷靜:“這對你來說,隻是小菜一碟。”


    年輕人:“在這幾天裏,足夠我們做很多事了。”


    譚曉敏的心頭又是一涼:“你打算離開。”


    年輕人:“這是毫無疑問的。如果你能撐到我們走的那一天,我當然也會帶上你。”


    譚曉敏:“……”也就是說,接下來的幾天,如果她不能逃脫,等著她的結局不是死別,就是生離。


    就算她再怎麽堅強,再如何勇敢,在這樣危機重重,而希望渺茫的時刻,也不禁鼻腔中一陣一陣地酸澀起來。她的眼睛無法控製地變紅,淚水很快滾燙地聚集,大滴大滴地從眼角滑落。


    年輕人麵無表情地又看了譚曉敏一會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迴到自己的房間裏,他照例打開電腦看一看。oicq才剛登錄,就傳來嘀嘀的催促聲。那個不停跳動的頭象,是錄音師。


    年輕人點開對話框,數條離線消息刷地一下顯現出來。


    你看電視了嗎?他們把那個開麵店的說得神乎其神。


    那家夥居然在天香苑破罐子破摔,搞半天也隻是雷聲大雨點小。還被警察一槍打倒,真沒用。


    新聞裏、報紙上還說他是碎屍魔,說他多厲害,手段多兇殘。最後還不是被警察抓到了。會被警察抓到的,都是蠢貨。


    這些家夥真沒見過世麵。


    不過一個開麵店的,才殺了幾個人?還都是雞,有什麽好說的。


    年輕人注意了一下時間,以上的消息都是一口氣發過來的。然後停了快一分鍾,錄音師又發來一條消息,隻有短短三個字。


    你不在?


    又等了快一分鍾才發過來最後一條消息。


    好吧,等你迴來,就迴複我。


    最後一條消息,也已經過去超過半個小時了。對於錄音師來說,這半個多小時很夠煎熬了。


    年輕人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不緊不慢地開始迴複。


    會被抓住,不一定是蠢貨,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手太強大。


    很快,錄音師就迴複了:你迴來了。


    年輕人知道他還有話要說,隻是因為打字速度跟不上,所以要多等他一會兒。


    錄音師:他才六年就被警察抓住了,還不是蠢貨?換成我就不會。他那點兒資曆,還不夠我的零頭。


    尋找中:這確實是他不如你的地方。論資曆,你在我認識的人裏,可是數一數二的。


    年輕人沒有再打下去。隻論資曆的話,確實如此。


    錄音師:那當然。除非我自首,否則警察根本就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我。


    尋找中:你想自首嗎?


    錄音師:那當然不想。不過……玩玩還是可以的。


    尋找中:怎麽玩?


    錄音師:以前聽你說,有一些連環殺手會向媒體發出公開信,或者直接和警察聯係,叫什麽的?外國名字老記不住。


    尋找中:開膛手傑克,曾經向警察寄出三封信。最後一封信出現很多拚寫錯誤,和前兩封信明顯不是出於同一人之手。黃道十二宮,寄了多封信件給媒體,信裏含有加密的內容,至今沒被解開。


    錄音師:反正他們都沒被警察抓到。


    尋找中:沒錯。


    尋找中:你也想寄信?給媒體,還是給警察?


    錄音師:嗬嗬,比寄信更好。


    尋找中:看來你已經想好了。


    錄音師:警察裏麵,有個小警察我認識。可惜他不記得我了。其實你也知道他是誰,隻不過你和他還沒有見過麵。


    年輕人指尖微微一停,登時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誰。這家夥真是瘋了。就憑他也想玩火。


    想要慫恿一個淺薄而自大的人,很容易。


    他喜歡聽什麽,你就說什麽,他喜歡做什麽,你就鼓掌喝彩。讓他膨脹就好。


    可是,想要阻止一個淺薄而自大的人,卻很困難。


    因為淺薄,他看不清形勢,也聽不明白分析,因為自大,他更會對結果盲目樂觀。好言相勸,他隻會直接忽略,還不如擺明態度,起碼他還能聽到。至於能不能聽得進去,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尋找中:不行。


    尋找中:我完全不能同意。


    錄音師:你還不知道我要怎麽做。


    尋找中:我不用知道。不管你要怎麽做,都不行。


    錄音師:為什麽?你怎麽突然這樣說話了?


    尋找中:他不是你能碰的人。


    這一次等的時間有點兒長。但年輕人接到的新消息並沒有多少字。看來錄音師是被他的態度弄得有點兒措手不及了。


    錄音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尋找中: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錄音師:難道你認為,我不是他的對手?


    話語裏濃濃的不滿都快溢出來了。


    錄音師:哼,那他這麽多年都沒有找到我,甚至都沒有發現我是怎麽迴事?


    蠢貨,那是因為有我在指點你。年輕人的腦子裏馬上蹦出這一句話。但他沒有打出來。


    擺明態度是必要的,但沒有必要激怒對方。那豈不是滅火不成,反倒火上澆油了?


    尋找中:是啊,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了,不再是當年十幾歲的學生了。他現在是警察,你認為他會沒有學到東西嗎?


    錄音師:我也沒有閑著吧?而且他在明,我在暗。


    這家夥就是聽不進去啊。再說也是惘然。


    尋找中:總之,我的意見就是,低估對手的實力,等於自己先捅了自己一刀。而且你後麵的所有行動都會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之上。結果如何,不難想象。


    錄音師:那也沒辦法了。我其實已經動手了。


    尋找中:什麽?


    錄音師:前幾天的新聞特別節目你沒有看嗎?就是專門報道那個開麵店的怎麽被抓住的。也是碰巧吧,我手上正好有一隻小貓,就把她處理了,學著“碎屍魔”一樣扔掉了。


    錄音師:可是居然還沒有上電視、上報紙,看來又是警察搞的鬼。


    錄音師:不過我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扔掉,一早就留了一手。是真地留了一隻手。


    年輕人看著他自以為是地抖著小機靈、小幽默。


    這個蠢貨。


    刹那間,年輕人感覺到血液的流速似乎變快了一些,幾乎有一種要發火的跡象。


    這個家夥居然能蠢到激發出他空蕩蕩得可以媲美一級無塵室的一點情緒,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有這樣的人對比,愈發顯得譚曉敏這樣的人是多麽的彌足珍貴。


    尋找中:既然你已經做了,那就隨便你吧。


    錄音師:你還是同意了?


    尋找中:不,我還是不同意。不過,決定權在你自己手裏。


    錄音師笑了笑。


    尋找中:你現在還是在網吧上網?


    錄音師:嗯。不過快了,我打算近期自己買台電腦。


    尋找中:不急。一會兒離開網吧的時候,記得將電腦重啟一遍。


    錄音師:放心。我不會忘記的。


    網吧的電腦裝了恢複精靈,一旦重啟就會恢複原來的設置。錄音師和他的聊天記錄自然也就沒有了。


    oicq是他們一直以來唯一的聯係方式。


    隻要搞定了這一點,便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尋找中:再見。


    錄音師:下次,一定會有好消息,讓你大吃一驚的。


    年輕人把錄音師從自己的好友欄裏直接拉進了黑名單。


    看來以後,挑選聊天對象的要求還是應該更高一些。


    年輕人的腦中條件反射一樣地浮現出譚曉敏的臉。


    當然,能達到她那樣水準的,也確實稀少。


    可惜了。她這麽好的資質,竟然會是個失敗的實驗品。


    她的一千零一夜能講幾天呢?他要不要再給她一次機會,重新實驗?不,舊的實驗已經失敗,再重複也沒有意思。或者,可以嚐試新的實驗……


    珍貴的實驗品,就該物盡其用才對。


    汪輝一大早趕到警局,沒想到雷諾還是比他先到。兩個人都是雙眼通紅,眼眶下麵一團烏黑,憔悴兩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彼此的臉上。雷諾的衣服都是昨天的,袖口有些皺巴巴的了。這在他是常事,但在雷諾卻很稀奇。


    忽然,他明白過來。雷諾並不是比他先到,而是根本沒有迴去。


    汪輝隻好苦笑了一下。


    昨晚基本又是一夜未眠,隻是半睡半醒地打了幾個盹。他相信,雷諾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事情太多了。


    還以為抓到梁家寬,一切就都結束了。連電視上都放出了特別節目。


    誰能想到一切好像隻是剛剛開始。


    先是柳招弟被肢解的屍塊出現,接著是林建軍的病情,梁家寬也一直不消停……這都還不夠,連李天成的老婆也失蹤了。


    巨浪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想要吞沒他、衝散他一樣。他就像黑色海洋上的一葉小船,沉浮顛簸,毫無對策,隻能掙紮著尋求一些僥幸。


    汪輝一向覺得自己銅皮鐵骨、神經粗壯,可是這一迴竟也開始覺得累。


    以前也有覺得累的時候。


    特別是林敏君被殺害的時候。但是那時候雖然累,內心的深處卻也湧動著一股力量。一股憤怒的力量。隻要有那股力量在,再累也沒關係,就算咬著牙、流著血也一樣可以挺過來。


    可是這一迴的累不一樣。特別地累。累到精疲力盡,甚至開始有一絲恐懼,情不自禁地想要……逃避。


    他覺得所有的事情就像沒完沒了一樣,可是林建軍的生命卻進入了倒數……


    為什麽偏偏是林建軍呢?


    一想起這個問題,汪輝就覺得渾身都在疼。不僅僅是腦袋疼,不僅僅是心口疼……他都快要得絕症了。


    想不通啊。


    想不通,卻還是會忍不住地、像傻子一樣想了又想。


    他生平頭一次,成了一個蹩腳的哲學家,躺在自己狹窄的單人床上,睜著一雙幹澀、滾燙的眼睛,凝視著無處不在的黑暗。


    人究竟為什麽活著呢?


    人究竟為什麽會死呢?


    既然遲早都是要死的,活著的意義在哪裏?就在最後都要忍受死亡的惡意嗎?


    在死亡的威脅麵前,每個人都是那麽的渺小、無力。


    連他曾經懷有敵意的李天成也是。


    盧薇薇也好,原莉娜也好……很多人在李天成麵前根本不堪一擊。在調查盧薇薇案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感覺得到,盧薇薇挖空心思做了那麽多的事,換成別人簡直就是如鯁在喉,可在李天成眼中卻不比大街上拙劣的猴戲好多少。


    李天成一直就知道盧薇薇那致命的秘密。事實上,不光是盧薇薇一個人,他那偌大的公司又有哪一個人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汪輝不得不承認,也許他對李天成的敵意,說穿了更應該算是一種忌憚。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強大而陰險的人,就在昨晚,在他們所有人的麵前哭得不能自已。


    因為他們找不到譚曉敏。因為譚曉敏危在旦夕,很可能已經……


    他們把一條路兩旁的店來來迴迴都找了一個遍,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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