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在諮詢台問到了梁家寬媳婦在哪個病房,走去一看,還有一個看守所的女民警在旁邊守著。梁家寬媳婦正睡著。臉色似乎比在看守所時,要好多了。雷諾便請那位同事出來說幾句。女民警說,梁家寬媳婦的情況還算穩定,但是一直沒有聯係到她的親友。一個高齡孕婦,他們也不好就這樣把人撂在這裏,萬一出了事又是說不清,所以才讓她先照看著。


    雷諾問:“梁家寬不是還有一個弟弟嗎?叫梁家安,在嘉信做保安的,也聯係不上?”


    女民警:“打通過一次,我們讓他趕緊過來處理一下他嫂子的事,可他說幫不上忙,不肯來。後來就打不通了。”不禁歎了一口氣,“這也談不上人情冷暖吧!有這樣一個大哥,誰不想躲著走。”想想,又有些不忍地歎一口氣,“就是苦了沒出世的孩子。”


    雷諾問:“梁家安不肯來的事,她知道嗎?”


    女民警:“知道。她一醒,我們就告訴她了。”


    雷諾:“她什麽反應?”


    女民警迴憶了一番:“還行吧。沒哭也沒鬧的。”


    雷諾便點了一下頭:“大姐,辛苦了。”


    女民警有四十上下了,一笑眼角就露出幾條魚尾紋:“也還好。”迴頭朝病房看一眼,“她其實不難侍候。該吃就吃,該睡就睡,醒著的時候就靜靜躺著,隨便聊兩句。”


    雷諾便問:“大姐,她都跟你聊什麽了?”


    女民警:“孩子啊!是她先問我有沒有孩子的。我說,有啊,一個女兒,都上小學三年級了。”


    雷諾請她說得詳細一些。女民警便娓娓道來。


    女人又問她就一個女兒啊?她說是。


    女人便有些奇怪似的,問她年紀還輕,怎麽沒生個小二子?


    女民警倒覺得沒什麽,隻說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嘛。說到自己的女兒,難免還是有些自得的。她告訴女人,自己的女兒在班上成績很好,上迴數學又考了一百分。小姑娘還特別愛畫畫,她們夫妻省吃儉用給孩子報了少年宮的繪畫班,老師都說她畫得好。


    女人笑笑,先是說真挺能幹的。過了一會兒卻還是道,雖說挺能幹的,可到底不是兒子。就摸著自己的肚子說,她一定要生一個兒子。


    女民警笑了笑,說兒子也好,女兒也好,重要的是孩子能健康成長,做個有用的人。她現在跟老公別的都不想,就想好好工作,給孩子爭取一個好一點兒的成長環境。她老公常說,別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女人安靜了一會兒,便也點點頭,你老公說得真好。孩子還是得有爸爸才好。


    那當然了,女民警說,誰還不是爹生媽養的。忽然想起女人的情況,便收住了。


    “就聊了這麽幾句,”女民警說,“我看她有點兒懶洋洋的,就讓她好好歇著了。”說著,又從病房門上的玻璃窗往裏看了一眼,“哎,醒了。”


    兩人迴到病房裏。


    女人就像女民警說的,醒了就睜著眼睛,還是靜靜地躺著,即便看到雷諾來了,也沒什麽變化。


    女民警問她:“是不是又餓了?”


    女人點點頭。女民警便先剝了一支香蕉讓她墊墊。


    雷諾坐在旁邊看她吃完,才問:“孩子多大了?”


    女人沒出聲。女民警原想替她迴答,被雷諾用眼神製止了,便很配合地讓到一旁拿起一隻保溫瓶,說她出去打點兒熱水。


    等女民警走了,雷諾又問道:“有三個月了嗎?”


    女人還是安靜地躺著。


    雷諾:“我聽人說,三個月以前要小心,容易流產。三個月以後,孩子就穩當了。”


    女人:“……”


    雷諾:“孩子的爸爸知道了,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女人的眼睛總算動了一下。


    雷諾:“隻要知道肯定會高興的。父愛和母愛一樣,都是人類的天性。除非他不知道,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女人嘴巴動了一動,終於發出一些幹澀的聲音:“你怎麽知道?你才多大?”


    雷諾:“我是沒有當過爸爸。可是我看別人當過爸爸,你也是。林隊有多愛他的女兒,你不知道嗎?”


    女人略有動容。


    雷諾看在眼裏,便又接著道:“親生的骨肉,誰能不要。你想想以後,你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還把麵店收拾起來,換個名字也行,不換名字也行。總歸還是梁家的店。”


    女人忽然一驚,睜大眼睛看上雷諾:“你,你說什麽?”


    雷諾微微一笑:“孩子是梁家安的,對不對?”


    女人的眼睛又睜圓一圈,蒼白的臉上迅速地泛起紅色:“你……”但又迅速地把嘴巴緊緊抿住了。


    雷諾:“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從梁家寬被抓那天,第一次看到你們兩個碰到一起,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不是普通的叔嫂關係。總是故意離得很遠,也不怎麽交流。特別是送你們迴家的時候,梁家安一直貼著車門坐,生怕跟你靠近。本來是為了避嫌的,反而顯得不自然。”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明明有關係,非要裝得沒關係。明明沒關係,又非要裝得有關係。”


    女人的臉更紅了,嘴巴也抿得更緊了,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緊緊盯住雷諾。


    雷諾:“這也沒什麽。梁家寬對你那麽不好,你不過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兒。我看梁家安也挺好的。別的不說,光是脾氣就比梁家寬要好得多。”


    “現在正好,梁家寬肯定沒有機會再出來了,你們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


    “當然,一開始的時候還是會有一段日子得熬過去。不過我想,你跟梁家寬受了那麽多年的罪,這點兒小折磨也不算什麽了。”


    “人都是健忘的。再驚爆的事情,過個幾年都能過去。”


    “或者,你們可以幹脆換個環境。找一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過日子。”


    “這麽多年,你們家的麵店還是掙了不少錢的吧?梁家寬走了,就全都是你們的了。這也是你們應得的。”


    “有這些錢,你們到哪兒都可以落腳。你們還有祖傳的手藝,再加上孩子,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女人緊抿的嘴巴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她看著雷諾的眼神也從緊張、戒備裏,慢慢地滲透出一種光芒。盡管雷諾的語氣平淡得可以算得上冷漠。他剛才說的每一句話,並沒有讓她感覺到溫情或是善意,但神奇的是,似乎都說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很需要他說的那些話。


    自從在看守所裏,和吳玉芬談過以後,她就有了一些迷迷茫茫的動搖。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女人也是可以有選擇的,即使結婚了也還可以有選擇。她原來隻知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就隻能一輩子熬到頭。


    但她知道了自己還可以有選擇,卻不知道該怎麽選擇。


    直到剛才,聽到雷諾的那一番話。


    “說實話,我也希望你們不要再出現就最好。”雷諾也看著女人的眼睛,一臉的冷靜,“我們隊裏很多人都並不希望再看到你,包括你們家的任何一個人。”


    他再次微微地笑起來:“這樣說起來,你和梁家安,你們怎麽看都是極為相稱的。”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他了。”


    女人的心驀地一跳。


    “好好安胎吧,”雷諾最後道,“等肚子裏的孩子安穩了,該找就趕緊找,該走就趕緊走。”


    說完,頭也不迴地轉身離開了。


    從病房裏出來,女民警果然已經在走廊裏等著了。


    “大姐,”雷諾輕聲道,“麻煩你看著點兒,一有情況立刻通知我。”便把自己的手機號留給了女民警。


    女民警笑道:“你放心吧。”


    雷諾看著她走進病房,自己也向電梯走去。左右無人,電梯還沒到。他默默地露出一抹冷笑。


    電梯降到一樓,雷諾正要跟著其他人慢慢走出去,卻見有人急急忙忙地擠了進來,惹來抱怨也不管。定睛一瞧,卻是汪輝,忙問道:“輝哥,什麽事啊?”


    汪輝一見是他,滿臉焦急地問道:“看見林隊沒有?”


    雷諾:“林隊來了?”


    汪輝:“嗯,一個人來的。他沒看見我。”


    雷諾頓時也擔心起來。他剛從梁家寬媳婦那裏下來,林隊肯定不是去看她,而是找黃醫生諮詢來了。


    電梯又滿了。汪輝忙擠過去按下黃醫生所在的樓層。


    兩人都急急忙忙地出了電梯就往黃醫生辦公室跑。剛要過去,猛然看見辦公室外,走廊的椅子上正坐著林建軍,慌忙齊齊收住腳,閃身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了,借著其他等待的病人掩護自己。


    黃醫生今天很忙,除了林建軍,還有好幾個病人在等著。


    汪輝一麵小心翼翼地看著林建軍的動靜,一麵壓低聲音問雷諾:“你都跟那女人說什麽了?說這大半天!”


    雷諾:“沒什麽。我講了半天,她一句話都沒說。”


    汪輝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又不耐煩又厭惡:“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我還是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一進一家門。我就不信這女的真能幹淨。”


    雷諾沒搭腔。


    一會兒,出來了一個病人,好像還有他的家屬。汪輝再一看,不是,後麵那個不是家屬,是黃醫生本人,應該是下班了。


    林建軍一下子站起來,黃醫生也看見了他。兩個人說了幾句話。黃醫生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點頭,和林建軍一起向安全通道走去。


    汪輝和雷諾連忙也跟了過去。


    安全通道裏隻有林建軍和黃醫生,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他們說的話。


    黃醫生:“我還是建議你做一個骨穿,有沒有都該確定一下。有的話就盡早治療,沒有的話正好放心。我上次跟你的一個小同事說的話,也不知道他告訴你了沒有?”


    林建軍:“說了,都說了。”


    黃醫生麵色放鬆了一些:“那就好。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做骨穿?”


    林建軍想了想,卻問:“黃醫生,如果確定是白血病的話,該怎麽治療,要花多少錢呢?”


    黃醫生也不意外。當醫生這麽多年,早已見慣生老病死。有一些病人怕治不好舍不得花錢,但是更怕花了錢還是治不好。大多數人都隻是普通家庭、普通收入,人好好的時候就能無憂無慮地過,一旦生了大病就能壓榨出種種不堪來。


    他隻能盡到自己的一份努力。


    “白血病也分為好幾種類型,隻有確定了是哪種類型,什麽階段,我們才好對症治療。”


    林建軍:“那您就按照最壞的情況來說。”


    黃醫生:“最壞的情況……希望還能做骨髓移植,越快越好。直係血親配型成功的幾率最大。”


    林建軍心口刺痛了一下。


    黃醫生也立時想起汪輝說過,林建軍的孩子五年前就去世了。


    黃醫生:“兄弟姐妹也可以。如果等捐贈的話,就得碰運氣了。”


    林建軍:“就算真碰上運氣了,花費呢?”


    黃醫生:“手術費用,再加上術前術後的管理,十幾萬到幾十萬不等。看你本身的情況,特別是術後的排異輕重。因為不是自己的東西,人體一定會產生排異反應的。有的人排異反應輕,有的人排異反應重,要看個體差異。此外,還有用藥的不同。同樣的藥,也有貴的,也有便宜的,相差很大。”


    林建軍沉默著。


    汪輝和雷諾也沉默著。十幾萬到幾十萬,這麽多錢。他們一年的工資才多少。這還隻是手術。又不可能一手術完,人就能活蹦亂跳了。


    黃醫生:“這隻是最壞的情況。也有可能你的病情較輕,那麽完全可以通過放療、吃藥來控製住病情。”


    林建軍:“這大概要多少花費呢?”


    黃醫生靜了一靜,推了一下眼鏡:“進口的藥比較貴,一天就要一百多塊。國產的就便宜得多,一天隻要幾十塊錢。但是目前,進口的藥確實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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