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寬陰笑著說出一個地址:“你去看看吧。”轉頭看向林建軍,“你一定也要去。”他並非不知道自己中了雷諾的圈套,但隻要一想到林建軍去了那個地方以後,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便覺得值了。


    更何況……嗬嗬,著什麽急呢?


    汪輝看到林建軍的神色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深冬的天氣,即使到了正午,也依然隻有唿唿刮著的西北風。陽光似乎也被凍得失去了溫暖。匆匆趕著迴家的行人,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一個一個縮著頭夾著肩膀,偶爾有幾個偷懶沒帶手套的,此時也趕緊用力搓搓手。


    寒冷似乎讓整個城市都變得緩慢起來。


    忽然,一聲聲尖銳的警笛飛快地從遠處唿嘯而來。人們驚詫地迴頭,正看見好幾輛警車箭一樣地掠過,朝著老城區的方向疾馳而去。


    老城區的大部分舊街道都拆遷、重建過了。隻有極少數的小巷道,以及周邊建築還保留著。那裏原來也是要拆遷、重建的,可後來天安大學的曆史係教授特意為此在市人大會議期間,提交了一份議案,說那些建築都是保存得非常完好的明清民居,包括附近的一段老護城河的河堤,有很好的文物價值,應當予以保留。當時天安市經過幾年高速發展,盲目地翻新基礎設施,著實破壞了很多古舊文物,於是這份議案一經提出,便得到了重視。


    林建軍坐在警車裏,沉默地看著飛掠而過的老護城河。大概半個小時後,警車駛進入了老城區,那些青磚白牆的古老建築,曆曆在目。即便他是土生土長的海都市人,也從來沒有來過這個角落。他更從來沒有想過,生平第一次來,竟然是為了尋找女兒的頭顱。


    汪輝在開車。


    雷諾就坐林建軍的身邊。


    此時此刻,警車裏壓抑得令人僵硬。


    雷諾悄悄地看著林建軍,雖然隻能看到側臉,卻已覺得那滄桑還是太多、太多……他不知道要怎麽安慰林建軍。說實在的,這一刻,這一秒,他覺得連安慰都會是對林建軍的一種傷害。


    最後,雷諾隻能默默地握住林建軍冰涼的手,用力地握住。


    林建軍終於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警車陸陸續續地停在梁家寬指定的那個地址前。那也是一個單門獨院的小平房。院子裏有一個小耳房,做成了廚房。奇怪的是正房的門開得很偏,走進正房,才發現是因為裏麵改動了。原來應該是一進三間的格局,拆掉了一堵牆,變成一小一大兩間房。對外的房門就開在小房間,而大房間連扇窗戶都沒開。


    小房間布置成客廳的模樣,但一推開通往大房間的房門,所有人都愣住了。


    應該是臥室的地方,竟然是一個衛生間。一個空蕩蕩的,比客廳還要大得多的衛生間。


    裏麵沒有浴缸,但地麵都是貼得整整齊齊的白瓷磚,有馬桶,也有一個大花灑。但花灑的下麵居然是一張金屬台。再往下看,金屬台的四個腳都被焊死在地上。在另一頭,放著一台冰箱,冰箱正在發出製冷的聲音。


    每一個人看得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毛。


    這個衛生間,等於說隻要將通向小房間的門一關上,就密閉得如同一口大棺材。


    汪輝看看林建軍,深吸一口氣,就要向冰箱走去。但剛邁開一小步,就被林建軍攔住。林建軍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但兩隻深陷在眼窩裏的眼睛卻又那麽紅。


    汪輝實在不忍心,一把抓林建軍冰涼得發抖的手:“林隊,還是我去。”


    林建軍緩緩地,卻也堅定地掰開了汪輝的手。


    郭達開從旁邊默默地遞上一雙手套。林建軍接過來,一點一點地戴上。橡膠拉扯時發出的脆響,時不時勾動著每個人的神經。


    待林建軍一動腿,汪輝條件反射似地還要去拉,被雷諾搶先攔住。雷諾的眼睛也是紅的,隱隱約約蒙著一層水光。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對汪輝搖了搖頭。


    汪輝隻好深吸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林建軍一個人一步一步向那台冰箱走去。


    本來大得可怕的衛生間,現在卻嫌它太小了。他甚至有點兒希望那短短的幾步路,永遠不要走完。


    身後,所有的同事都陷入了沉默。


    一切都仿佛凝固了,隻有林建軍在緩慢而沉重地移動。


    然而,就算他的步伐再緩慢、再沉重,那台冰箱還是漸漸地離他近了,更近了。直到他停住。冰箱那略微發黃的白色拉門,和林建軍隻有連半臂都不到的距離。


    林建軍自己也覺得好累。這幾步路生生走掉了他大半的生命一樣。


    但是他要的答案就隻有一門之隔了。


    他摸到拉門的把手,緊緊地握住,再緊緊地握住。關於這一刻,他早已做過千百種假想,一遍又一遍地想到最壞的可能,然而真到了這一刻,他竟然還是會害怕。


    心髒都在顫抖。


    全身都在發虛。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用力地握緊把手,猛地拉開。空蕩蕩的房間裏響起冰箱門拉開的獨特悶響,卻還是成功地讓空氣裂開道道縫隙。一但真動了手,


    在看到女兒的頭顱時,他有一瞬間的迷茫。


    為了方便儲存,冷凍抽屜被抽掉了一層,女兒的頭顱就放在那一格,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雪。竟然隻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她閉著眼睛,麵色蒼白,隻是眉毛和頭發上有些細碎的雪痕,臉上還是挺幹淨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鼻子,嘴唇,包括臉上一些小小的痣。


    林建軍忽然意識到,這一定是因為梁家寬會時常過來看看。


    梁家寬為了看清楚女兒的麵容,所以會及時地清理掉結在她臉上的霜雪。他需要迴味。迴味女兒的死給他帶來極大的滿足。


    隻要一想起女兒的死竟然可以給那個人帶來極大的滿足,隻要一想起那個人需要這種滿足的根源在他的身上……這些年來,那個人不知道多少次過來……


    林建軍那強撐的堅強終於破碎了。


    他從冰箱裏捧出女兒,就像她很小的時候,連路都不會走,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一份珍寶一樣捧著她。他顫抖地摸著她的臉,她結著微霜的頭發,她有些發白的眉毛……滾燙而鹹澀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女兒過度潔白的臉上。


    他終於忍不住,從喉嚨裏擠出一聲破碎的痛哭,緊緊地將女兒抱在胸口。他的背佝僂得那麽厲害,隨著他的哭聲使勁兒地顫抖著,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這是他的女兒。


    這麽多年,這麽多的日子,她一個人困在這冰冷而又狹小的地方。


    梁家寬要恨他就衝他來啊!


    為什麽要對他的女兒做出這種事。


    她做錯什麽了?


    她什麽都不知道。


    在他的身後,每一個人都是淚流滿麵。一半是為了死去的女兒,一半是為了活著的父親。


    之後的一切,對林建軍來說就好像靜了音。


    他呆呆地站在一旁,看別人在忙碌。迴到警局後不久,吳玉芬就得到消息趕了過來。她通紅著眼睛對他說什麽,他還是什麽都聽不到。她一直跑到他的麵前,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整張臉都濕漉漉的。林建軍眨了眨眼睛,卻連妻子的麵容都漸漸模糊起來。


    直到吳玉芬哭得快站不住,他才恍然驚醒一般,機械地抱住妻子不斷往下墜的身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謀殺的解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莫並收藏謀殺的解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