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達開心裏也一直記著原莉娜那份dna的比對。元旦前一天沙國雄和李亮一送過來,就準備第二天開始做的,沒想到出了紀月紅的案子,隻好往後排。今天上午開會的時候,他身為技術部的頭兒不能不替同誌們喊幾聲。但其實,他自己也在超負荷運轉。原莉娜的dna比對本來不必他來做,但是同誌們真的都累壞了。


    收起手機,郭達開也覺得有點兒累,躺在椅背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卻聽辦公室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慢慢地走了進來。迴頭一看,倒是一位不速之客。


    郭達開連忙站起來。


    “老郭?”吳玉芬笑著,手上拎著一隻暖壺,“我吵著你休息了?”


    郭達開用力地幹搓了一把臉:“沒有。”又笑著問,“你來看老林?老林出外勤了。”


    吳玉芬:“嗯,我剛從刑警隊那邊過來,沒剩幾個人了。”說著,把手裏的暖壺放到郭達開的辦公桌上,“本來給老林煮了點兒生薑豬肚湯。這段日子他忙得厲害,我怕他老胃病又要犯。結果他不在,你趁熱喝了吧,還讓他迴家喝。”


    郭達開:“還是留給老林吧。他這會兒估計正往迴趕呢。”


    吳玉芬:“那你就喝一碗,多著呢。”


    郭達開笑笑,大家都幾十年的交情了:“行。”


    吳玉芬打開暖壺,拿起碗,裝得滿滿的。刹那間,一股濃濃的生薑味,和著豬肚的香味,隨著白色的熱汽一起飄了出來。


    郭達開接過來喝了一口,頓時從喉嚨香到五髒六腑,又辣又暖。湯水濃得雪白,像摻了牛奶似的。生薑都剁成了茸,塞在整隻豬肚裏,煮熟了才切成片。吃一塊豬肚,裏麵的薑茸就像餡兒似的,綿中帶著些微的顆粒感。很快肚子就暖融融的了。


    郭達開不由得笑讚道:“他吳姨,你這湯真是絕了。我那口子,再也煮不出這麽好的湯。隨它多鮮多肥的雞鴨魚肉,到她手上總是煮得清湯寡水。”


    吳玉芬笑著說:“煮湯還是用菜籽油好。現在人都興用色拉油。色拉油炒炒菜還不錯。”


    郭達開:“是嗎,我迴去就跟她說。”


    兩個人又坐了一會兒。吳玉芬沒說話,郭達開繼續喝著湯。


    吳玉芬還是說了:“老郭,你們最近忙的案子,是不是城東菜場的案子?”


    郭達開端著湯的手一頓。其實打從吳玉芬一進他的辦公室,他就有點兒猜到她是來問這個的。吳玉芬很少會來他這裏。把他放在吳玉芬的位置,也會想問吧。


    吳玉芬有點兒勉強地笑著:“我也知道這是你們工作上的事,我不該多問。”


    郭達開:“嗯。”


    兩下裏又安靜一會兒。


    吳玉芬又道:“我就是想知道,這迴是不是……”隻是略略一停,眼睛就有點兒發紅了,“是不是跟君君的案子有關?”


    郭達開聽著她故作鎮靜的聲音,心裏頭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好像手裏的一碗湯也沒那麽熱乎了。


    “這……”他有點兒幹澀地開口,“你還是等老林跟你說吧。”


    吳玉芬微微睜大了眼睛,愣了一愣,才輕輕地:“哦。”


    郭達開自己也跟著醒悟過來。如果不是,就痛痛快快地說不是。他這麽一說,等於告訴吳玉芬是了。


    唉!心裏也暗暗地恨自己,怎麽就這麽不會說話。


    吳玉芬的神情都變得黯淡起來,兩隻眼睛卻越來越紅。無聲的靜默裏,終於聚起兩眼眶的淚水。她捂了一下嘴,忍住了聲音,卻沒忍住眼淚。兩顆滾燙的淚水一旦滴落,就再也止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湧出眼眶,在她幹瘦蒼老的臉上衝刷出道道淚痕。


    郭達開心裏也酸澀起來,不由自主地濕了眼眶。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吳玉芬。實在太難了。


    因為光是站在他的角度上,他也是看著林敏君長大的,隻要一想起林敏君那機靈又懂事的小模樣,他的心裏就先可著勁兒地疼,什麽油煎,什麽刀刺……全都不足以說明的疼。


    更何況那是吳玉芬。


    他也知道,林建軍一定也是一樣。今天上午的那個會,他真不知道林建軍怎麽能堅持得下來。有好幾次,他在下麵默默地看著他灰敗的臉色,搖晃的身軀,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倒下。


    “老郭,你知道嗎?”吳玉芬用力地抹一把淚,“直到今天,我都會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


    郭達開:“……”


    吳玉芬努力地睜開漲滿淚水的眼睛,想要把眼前看清楚,可是還是看不清楚:“總覺得不是真的……”


    郭達開也不想這是真的。誰會希望這是真的?


    吳玉芬迴想起那一天:“我是真地想不明白啊!”


    “那一周,正好學校開運動會,不用上課。她跟我說想在同學家過兩三天。出事的那天,君君還打了電話給我,她在電話裏明明跟我說,她在同學家玩得挺高興的,要再過兩天迴來……”


    “怎麽會……怎麽會……”


    吳玉芬哭出聲音來。在她哽咽的哭泣裏,她就這樣重複而單調地問了好幾遍,好幾遍。


    吳玉芬永遠也忘不了林敏君是怎樣離開的。


    林敏君一直是個很省心的孩子。雖然偶爾有點兒小任性,但大事情上都很懂分寸。那一年的運動會規模挺大,還有其它學校的學生過來比賽,所以要開整整一個星期。學校從4月13號開始放,4月20號恢複上課。


    林敏君高興壞了。初三的學生學校抓得特別緊。一個月才放一天假,平時也就星期天下午可以早一點兒放學,不用上晚自習而已。而且以前學校的運動會也是自己開,兩天就完了。這次一下子開一個星期,好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林敏君老早就把七天的假期規劃好了,作業前三天做完,然後一天陪老媽逛街買東西,一天陪老媽去走親戚,老爸太忙了,要是萬一走運也能放假,就也把他帶上。還有兩天純休息。


    4月13號一早,八點還差五分,林敏君吃完吳玉芬給她煎的荷包蛋和新燙的一碗菜湯飯,就高高興興地出門了。她跟同學約好了,一起到肯德基吃點兒東西、做作業。


    吳玉芬還笑她:肯德基那麽多人,還能給你們做作業的?


    林敏君把小嘴一撅:隻有用餐時間才有人啊。現在又沒人,空著也是空著。又說,中午就不迴來了,我們就吃肯德基。晚上再迴來。


    吳玉芬笑著一撇嘴:這才是目的吧!


    95年的時候,海都市才開了一家肯德基。剛開的時候,那個人山人海,店外麵的人能把店裏麵的人當熊貓看。還有人特地開車過來帶孩子吃。在小孩子們的心眼兒裏,要能吃上一頓肯德基,那絕對是倍兒有麵子的事。


    林建軍好幾次答應女兒,要帶她過去吃,可惜每次都黃牛。最後一次,一家三口都出門了,就在鎖門的時候林建軍又接到了電話。


    林敏君隻好特哀怨地衝她爸歎一口氣:算了吧,您這一頓,不知道我去見馬克思的時候能不能吃上。


    弄得林建軍又好笑又好氣:別瞎說。


    這事後來,吳玉芬和林建軍自己躺在床上的時候,也是想起來就要笑。林建軍還給老婆立個軍令狀,今年過年以前,一定讓孩子吃頓肯德基。


    被老媽拆穿了,林敏君也不心虛,反而正大光明地倒打一耙:那有什麽辦法?誰讓我親爹不靠譜了。似模似樣地大歎一口氣,唉,做人還是得靠自己啊!


    吳玉芬嘴一張,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一麵止不住地笑,一麵去兜裏摸錢:五十塊夠不夠?連同學也一起請了吧。難免也還是有點兒心疼錢,要我說不就是炸雞嘛,大街上三塊錢一隻大雞腿。洋鬼子炸個雞腿就要十幾塊。


    林敏君登時眼睛一瞪:那不一樣,味道差遠了!又讓她媽把錢收迴去,一拍自己的小錢兜,我帶錢了。


    吳玉芬驚詫地笑:你哪兒來的錢?你攢的那些壓歲錢不是都給你存起來了嗎?


    林敏君很神氣地說:我掙的!稿費!


    吳玉芬:稿費?


    林敏君:是啊。我那篇參賽作文雖然沒得獎,可也被選進作文書裏了。一百塊呢!


    吳玉芬這才想起來。女兒前不久跟他們說過參加作文比賽的事,好像題目是叫《我的理想》,體裁不限。別人都寫的議論文、敘事文,隻有女兒好像瞎掰了一首詩。想不到還真中了?


    吳玉芬高興地在女兒的腦門上狠狠親了一口:我女兒真棒。什麽時候給媽看看。


    林敏君:嗯,等樣書寄過來的。也快了吧,錢都到了。


    吳玉芬便笑著看女兒出門了。這其實就是她和女兒的最後一麵了。然而當時,她是決計不會想到的。她隻是像平常一樣起身,收拾起女兒用過的碗筷。


    晚上六點來鍾的時候,接到了女兒的電話。


    林敏君說,她們做完作業後,就到同學家玩一會兒,結果同學的爸爸媽媽非要留她吃晚飯,還要留她住一晚上。這時,12·7案的第二個死者,楊蕾的屍塊開始陸續被發現,各種各樣的消息瘋了一樣地傳遍了整個城市。吳玉芬正擔心女兒要走夜路。


    這時,人家媽媽也接了電話。原來他們也聽說了出碎屍案的事,所以才要留林敏君住一晚,明天白天再讓她迴去。吳玉芬也覺得這樣比較好,當下就跟人家道了謝,又囑咐林敏君要自覺一點兒。林敏君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林敏君都要掛了,吳玉芬還是沒忍住:要不明天,還是媽去接你吧?


    哎呦,媽……林敏君有點兒不耐煩地撒嬌,大白天的你還擔心什麽?要照這樣,放完假我連課也不能上了?


    吳玉芬笑了。


    林敏君又說:放心吧,我明天就迴家了。


    當天晚上,林建軍也在警局忙了通宵。吳玉芬一個人披著衣服坐在床上等了大半夜,才得到他不迴家的電話——實在忙,忙得忘記打電話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鼻子不通了,還有點兒頭昏腦漲。自己給自己量一下體溫,有點兒低燒。一定是昨晚著的涼。


    等到九點多鍾的時候,吳玉芬又給林敏君同學家打了一個電話。同學的父母都已經出去上班了。家裏就剩下兩個孩子玩得正高興,接電話的時候聲音都快活得像小麻雀。


    電話換到林敏君手上,她一上來就道:媽,我下午迴去行不?我們打遊戲呢,正在闖關。


    吳玉芬想女兒遲點兒迴來,她也正好休息一下,中午菜就馬虎一些。而且,女兒很少有機會玩。便道:好,你玩吧。


    林敏君的耳朵倒挺尖:媽?你聲音怎麽不對啊?


    女兒一問,吳玉芬心裏就暖和了,笑著說:沒事,有點兒感冒了。已經吃過藥了。


    女兒真是太靈動了,馬上就反應過來:我爸昨天又忙通宵,還忘了打電話給你?有點兒抱怨,更多的是舍不得地說,你也是,又等他到大半夜?


    吳玉芬笑起來:就你知道。


    女兒歎口氣:算了,我還是早點兒迴家吧。


    吳玉芬:哎,真沒事。再說,你迴來也不頂用。還得我給你做飯。


    女兒一噎:這倒是……


    惹得吳玉芬又笑起來:玩你的吧。等你迴來,媽就好了。


    這……女兒還在猶豫。


    忽然電話裏又響起另一個女孩的聲音:阿姨,讓君君在我家再待一天行嗎?


    吳玉芬一怔:啊?


    女孩的聲音又歡快地響起來:我們難得放迴假。您不知道,我們可苦了。讓君君跟我多玩一天唄,明天一早就迴去。又很怕她不同意,連忙補充道,反正君君作業都帶著了。我們會先做作業,再玩的。


    電話裏又響起女兒的聲音:看你,就知道玩兒。我媽都病了。


    另一個女孩說:就是小感冒嘛。我還咳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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