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莉娜臉色一僵,有點兒委屈地抿住塗成嫩紅色的嘴唇。


    李天成覺得再在這裏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麽進展,便想就此結束:“總之,現在敵在暗、我在明,在他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前,我們也隻能先等著。”看一眼原莉娜,“最近行事都小心一點兒。”


    眼見著李天成就要這樣離開,原莉娜又趕緊問:“要是又有事,我可以再聯係你嗎?”一口氣地問完,她看著他的背影,耳旁是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害怕,也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期待。


    李天成腳步一頓,停了一下還是道:“可以。需聯係我的時候,盡量別用你自己的手機和電話。”


    原莉娜很乖覺:“我知道,我會用電話卡的。”


    李天成點一下頭,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原莉娜一個人呆呆地坐一會兒,止不住漾起滿眼眶的淚水。這是出事以後,她第一次見李天成。隻見了這一麵,她就知道自己依然還喜歡著他。


    但是他卻依然不喜歡她。


    甚至,比起以前對她既不討厭也不喜歡的無感,他現在分明是討厭她的了。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譚曉敏見到了年輕人的妹妹。


    說起來也挺丟人的。


    譚曉敏本來起了一個大早,想幫忙做早飯,結果年輕人早就醒了。等她跑下樓一看,人家的早飯都做得差不多了。他係著一個茶色底、卡通熊圖案的圍裙,正在煎著什麽麵餅,旁邊熬粥的電飯煲已經跳到保溫的綠燈上。


    “早啊!”他先笑著向她打招唿,“是我聲音太大了嗎?本來還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他本來就年紀小,穿著白襯衫套個卡通圍裙,更像一個乖乖的優等生。


    譚曉敏笑了笑:“沒有,我睡得還挺好的。”這個時候再說要幫忙,好像也有畫蛇添足的嫌疑,便索性問,“你這做的什麽餅?”


    “哦,雜糧餅。”他紅潤的臉上露出一個很有朝氣的笑容,又有點兒小炫耀地說,“是我自創的啊!有胡蘿卜、土豆、玉米粒……人家都喜歡把胡蘿卜、土豆擦成泥,一起揉在麵裏,不過我妹妹比較喜歡吃到有顆粒的。”說著,迴頭朝她露出既寵溺又無奈的一笑,“她說,全弄成泥,都吃不出是麵還是胡蘿卜、土豆了。”


    譚曉敏很喜歡這種拉家常一樣的閑聊,笑道:“我女兒就相反。”


    年輕人正在翻雜糧餅的手微微一停,有些擔心似的迴頭看他一眼。


    譚曉敏為他的細致不覺再度迴以一笑:“沒關係的。都這麽久了,我已經麵對現實了。而且,前幾天醫院還說她有好轉的跡象。”


    “真的?”他也高興起來,“真是太好了。”


    譚曉敏的心口一暖。和年輕人在一起真的很輕鬆,一點兒也不用擔心會受到傷害。這也是她為什麽在女兒出事後,明知道欠妥,卻還是忍不住一再地和他聯係的原因。


    “我女兒很挑食,特別不喜歡吃胡蘿卜。管你是切成丁還是切成絲,隻要讓她看見,都會被她一個一個地挑出來,切得再小再細也沒用。所以隻好擦成泥,裹在麵餅裏,或者拌在蔬菜泥、果醬裏。她沒辦法分出來,隻好皺著眉頭吃下去。”


    聽得年輕人直笑:“真不容易啊。想讓她們吃得健康點兒,也要鬥智鬥勇。”


    雜糧餅被端過來的時候,飄著一陣兒香味。但是譚曉敏看到,他分成了兩隻盤子。


    年輕人解釋道:“咱們這一盤還加了些牛奶,我妹妹這盤裏就沒有。她對牛奶有點兒過敏。”


    譚曉敏點點頭,然後幫著他,把煲好的粥也一起端到客廳的飯桌上。


    “我來盛吧。”她說。


    年輕人便也沒有客氣:“好,那我去叫我妹妹起床。”說著,迅速地解開圍裙,搭在椅子上。


    譚曉敏在客廳裏等著,隱隱約約聽到年輕人在房間裏很輕柔地說著些什麽,有點兒像在哄小孩子的口氣。不時地,還會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響,好像在幫忙穿衣、梳頭。大概過去十幾分鍾,才看見他推著一輛輪椅慢慢地走出來。


    輪椅上坐著一個很年輕、很蒼白的女孩兒。如果不是昨晚已經知道她和年輕人其實是龍鳳胎,譚曉敏還以為她頂多在上高中。五官倒並不很像她哥哥,眉眼間還有一種很冷清、沒什麽精神的安靜。


    看得出來哥哥還是竭力想讓她看起來漂亮點兒,一頭黑發梳得很用心。前麵一排齊齊的劉海,後麵的頭發從中間一絲不苟地分開,在耳旁各紮了一條辮子。身上穿一件黑色的打底衫,外麵罩一條粉色的羊毛連衣裙。還怕她冷似的,又拿一條駝色的毛毯給她蓋在腿上,連兩隻手也一起蓋在裏麵。


    譚曉敏一下子從女孩兒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兒的影子。


    人真是不能出事。以前,她覺得女兒跟自己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現在看著那小小的身體在病床上一點一點地幹瘦下去,偶爾也會不由自主地突然心裏一寒:這是她的女兒嗎?為什麽跟自己一點兒也不像了?


    年輕人還是很愛惜地將妹妹推到飯桌前,很開心地給譚曉敏介紹:“這是我妹妹。”又蹲在女孩兒的麵前,微笑地介紹,“喏,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很好的朋友。”


    女孩兒抬起大得有些突兀的眼睛,看了譚曉敏一眼,很生硬地從嘴巴裏吐出兩個字:“你好。”


    年輕人一下子就很高興地擴大笑容,又是表揚又是欣慰:“說得真好。”


    女孩兒卻沒有他那麽高興,隻是靜靜地看他一眼,便又垂下眼睛。


    譚曉敏心裏更同情了。看樣子,女孩兒的語言能力也受損了。真是看不出來,年輕人一直都給她樂觀開朗的感覺,難得還有一些孩子氣的任性,完全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麽多。


    早飯也是哥哥喂的。


    年輕人拿了一隻勺子,很細心地將妹妹那一份雜糧餅分成小塊,先吹一吹後還不放心,又用嘴唇輕輕地碰一碰,確定是溫的,才送到妹妹嘴裏。喂上幾口,再換一口粥,不幹也不稀。


    好在女孩兒的咀嚼能力還挺正常的。譚曉敏吃完了,她差不多也吃完了。看那碗裏還剩下一小半的粥,譚曉敏便自告奮勇地說來替他。年輕人看看妹妹的臉,好像也不反對,便笑著同意了。


    “家裏沒請個看護嗎?”譚曉敏問。


    “請過啊!”隨即,年輕人又唉地歎一聲,“我妹妹不喜歡。”


    這也不是不能理解。遭受如此巨大的創傷,任誰都很難接受,何況還是個正當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被別人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大概會更想死。


    “可是……總有不方便的地方啊。”譚曉敏實事求是地說,“而且,雖然你是一個好哥哥,畢竟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請個專業的看護,也對你妹妹的恢複有好處。”


    年輕人也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其實這些年過來,我妹妹的情況也好很多了,對外麵的世界也不那麽抗拒了。”轉頭看向女孩兒,“咱們什麽時候再請個看護試試吧?”


    女孩兒正吃著譚曉敏喂的粥,聞言稍稍一停,便又繼續吃下去。


    譚曉敏實在看不出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年輕人笑道:“她現在不反對,可以過段時間再看看。”


    譚曉敏默然地點點頭,原來這是待定的意思。心道,如果不是碰上這麽有耐心又細致的兄長,真不知道這女孩兒過的會是什麽日子。換成別人,也沒辦法服侍她吧。說不定,還沒等到好轉,就已經有了結局:不是她自己放棄了,就是被至親們放棄了。最糟糕的,莫過於自己和親人的雙重放棄……


    難怪她會如此地依賴哥哥。


    譚曉敏覺得自己是這麽地理解他們。她也有一個遭逢不幸的女兒。站在女兒的立場上,她可以理解妹妹;站在至親的立場上,她可以理解哥哥。她現在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麽年輕人對她可以那麽支持和撫慰。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們都是受傷的人,因為他們都如此地深愛著一個無可替代的人。


    想到這裏,差點兒流下淚來。


    她幾乎有一種衝動要把女孩兒當成自己的女兒。


    有一句話,叫騙得了誰也騙不了自己。這話真是對極了。


    譚曉敏一直想跟自己說沒關係,她不會這樣軟弱,她也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專業人士。她可以收拾好自己的感情,繼續努力地工作,公歸公,私歸私。可是當自己竟然第三次弄錯文件的時候,她才知道這種盲目的自信是多麽可笑。


    第一次錯了的時候,秘書隻當成是偶然事件,甚至還感覺很稀奇地笑了。秘書差不多從畢業開始就跟著她,從什麽都不懂的新人,由她手把手地教到現在。這麽多年,想要看到她犯錯,簡直比中獎還難。


    第二次時,秘書的臉上就露出微微的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麽。隻是關切地問,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她也若無其事地笑答迴去,其實睡得還不錯,可能今天真是發神經了吧?她確實睡得還不錯。大約翻來覆去到兩三點鍾,她還是睡著了。雖然隻睡了三四個小時,但對於時不時忙通宵的她來說,能睡上三四個小時,真的算不錯了。她並不是逞強。


    直到第三次的時候,連秘書也徹底驚呆了。她怔怔地拿著文件站在辦公桌前,遲疑地站著。還是她自己抬頭問:“怎麽了?”


    這下,連她自己都吃驚得不知該作何表情。勉強將秘書打發出去,想要鎮定一下,大腦裏空白了好一陣子,最後卻發現不知何時兩頰已經淌滿滾燙的淚水。


    她想自己終究還是被打敗了。


    但這失敗來得如此蹊蹺,如此無跡可尋。


    她並非不愛李天成,李天成也並非不愛她。


    她並非不信任李天成,李天也並非不信任她。


    她能感覺到,不管是愛或者信任,他們有過波折,但終究不曾減少過。而且她也能很自信地說,無論是這些精神上還是物質上的寶藏他們都不欠缺,他二人在事業上都是如此成功。


    他們簡直就是無懈可擊。


    可為什麽這無懈可擊裏,竟然也會冒出這般惡俗的情節?


    譚曉敏真是想不明白。


    她咬著自己的手,讓眼淚默默地流。她可以審時度勢,在嘉信這盤根錯節的巨無霸裏成功地殺出一條血路;她可以眼光獨到,別人並不看好的產品,好幾次硬是讓她做成了。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她愛得最有把握的人,給了她最深的傷害,讓她五髒六腑通通移位,鮮血直流?


    是的,她以為自己沒事。其實隻是外麵還好,內裏早就碎得一塌糊塗。


    也許生活本來就是惡俗的,誰也不可能高尚起來。


    她終於發現,其實自己骨子裏依舊保存著一點兒盲目的理想主義,相信世界上會有永恆不變的感情。相信這感情隻要內裏不改變,無論外麵如何時移世易、滄海桑田,也不會被影響到。


    可是她錯了。


    就算石頭做成的馬,從頭到腳、從皮囊到心髒都如同磐石一樣地無可轉移,雖絕不會自己去吃草,也總會有一天,被某個笑嘻嘻的路人拔一把草送到嘴裏。


    也許這個人根本就隻是為了好玩兒。


    也許連好玩兒都不是,就隻是一時毫無意義的衝動之舉罷了。


    譚曉敏迷茫了,痛苦地迷茫。


    淚眼裏什麽都模糊了,隻有手上那隻碎鑽的婚戒,借著淚光倒好像閃爍著更為璀璨的光芒。


    她用力地將婚戒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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