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成大吃一驚,一時沒出聲。等到反應過來,電梯已經叮的一聲到了。他迅速地將電梯門又關上,吃驚又些較真兒地看著梁家安的眼睛。


    “你怎麽會這麽想?”他沉著聲音問。


    梁家安局促地笑笑,似乎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底氣不足的時候,像他這樣的人便會習慣成自然地流露出一絲懦弱和卑微,甚至於還有一種輕微的猥瑣。


    “我、我、我瞎猜的。”他結結巴巴地說,“好久沒看到你來公司接譚姐了。而且……”剛說了這兩個字,忽然又警醒過來,有點兒慌張地看李天成一眼,緊緊地閉上嘴巴。


    李天成皺起眉毛:“而且什麽?”


    梁家安搖搖頭,還想糊弄過去:“沒什麽。”


    李天成微有不悅,加重些語氣重問一遍:“而且什麽?”


    梁家安又看他一眼,才乖乖說了:“就在前兩天,我看到譚姐去見一個男人。”


    李天成心頭微微一亂。但他還是很成功地克製住自己第一反應想到的問題,轉而先問道:“你怎麽會看到的?難道那個男人去公司找她了?”


    “沒有。是那天譚姐上班時間就離開了公司,她一向都很敬業的。我做保安這些年,難得看到她上班時間離開。可是那天我問她,她卻沒答,隻說馬上迴來。結果後來我就看到,她在我們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跟那個男人見麵了。”


    梁家安有點兒惶恐:“我不是有意要跟著譚姐的,正好去幫大家訂午飯的快餐店就在咖啡店附近,所以我才看到了。我就看了一眼,他們也沒看見我。”


    李天成沉默了一會兒,這時,才問出他一開始就想問的:“她去見誰了?”


    梁家安也一臉茫然:“不認識。訂完午飯,我就迴公司跟他們說一聲,順便問一聲譚姐去見誰。譚姐跟她的秘書說是去見客戶,可是……”


    李天成輕輕地抿了一下嘴,還是讓他說下去:“可是什麽?”


    梁家安猶豫地說:“可是那個人看起來又不太像客戶。很年輕……”想想,也微微地皺起眉頭,“太年輕了,頂多二十出頭吧!”


    李天成的心沉了下去,但麵上還是習慣地不露一點兒痕跡。


    梁家安完全沒看他,隻顧著自己說:“雖然穿得挺正式的,可是看起來還是像大學生之類的……唉,反正不像進入社會、開始工作的人。”


    停了一會兒,也沒聽到李天成出聲,才後知後覺地抬起眼睛:“李……李哥……”


    李天成看著他,眼神有點兒沉,也有點兒犀利:“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兒瞞著我?”


    “啊?”梁家安慌忙搖頭,“沒、沒有啊……”


    但這樣的堅持在李天成麵前依舊沒能長久。沒辦法,他這樣的人和李天成的差距太大了。雖然李天成一向待他很親切,卻還是會讓他不由自主地在氣勢上弱了一大截。


    梁家安低下頭,有些不安地舔舔嘴唇,隻好都說了:“我、我看見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李天成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清晰地一窒。他不敢相信,但是也知道梁家安不會騙他。情感和理智的瞬間錯位,隻是一秒鍾,隻是一毫米,卻也足夠在心中蕩起一絲一紋的微瀾。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梁家安會覺得他要跟譚曉敏離婚了。


    “李哥?李哥?”


    梁家安小心翼翼的叫聲,讓他及時迴神。他匆忙地露出一個得體而標準的微笑,這也是在商場摸爬滾打磨煉出的一個本事。任何時候都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的狼狽,尤其,越是真狼狽便越要學會笑臉迎人。


    “也許是她的新客戶吧,”李天成試著替妻子解釋,“永遠記住,真人不露相。越是不像客戶的人,搞不好越是大客戶。”


    梁家安恍然大悟,嘿嘿笑道:“還是李哥說得有道理,”唉地歎一口氣,狠狠拍了自己一腦瓜子,“都是我瞎想了。再說,譚姐也不是那種人啊!”


    李天成心頭一動,也跟著點點頭:“是啊,她不是那種人。”


    一切都說完了,他振奮起精神,打開了電梯。梁家安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出去時,忽然又啊的一聲,想起了什麽。


    李天成轉迴身,聽到梁家安跟他說:“今天譚姐又提前離開公司了。”


    李天成愕然。


    梁家安:“下午請了半天假。她平時工作那麽拚命,假期都積了一大堆,譚姐太拚了。”笑了笑,“她說好久沒陪女兒了,正好今天公司也不忙,老總就一口答應了。”


    李天成猛然睜大眼睛。下一秒,立即轉身,一把擋住正要合上的電梯,又衝了進去。梁家安吃驚地問他怎麽了,他沒再迴答,隻是任合攏的電梯門將一臉莫名其妙表情的梁家安關在了外麵。


    李天成不曾逗留,開了車就向醫院趕去。正是午休時間,路上車來人往。大大小小的餐館都迎來營業的高峰期,幾乎家家座無虛席。忽然想起也許妻子還沒有吃午飯,便找尋一會兒,把車子停在一家簡餐店門口。


    到達醫院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李天成拎著外賣匆匆地趕到女兒的病房,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妻子正背對著他守在床前,握著女兒的一隻小手。他心裏頭不由自主地又柔軟一分,輕輕地推門而入。


    譚曉敏聽到聲響,很自然地轉迴頭,見是他便微微一笑:“來了?”


    李天成溫柔地笑:“嗯。”將外賣拎起來,“還沒吃……”話沒說完就頓住了,因為他看到病床旁的櫃子上放著一個空空的八寶粥罐子,還有一隻半空的麵包紙袋。


    譚曉敏笑道:“本來想買你愛吃的生煎包,不過現在天冷,一會兒就涼了。生煎包還是新鮮出爐的時候好吃,所以就買了咱們經常吃的那家麵包。”看一眼他拎在手上的外賣,“你買的什麽?”


    李天成笑著也在床邊坐下,拿出飯盒。


    “揚州炒飯。”譚曉敏有些驚喜,“我最喜歡的那家!”她接過來,抬眼道,“都好長時間沒吃了。”接著又打開另一隻飯盒,便更加欣喜了,“哇,煮幹絲。”聞了一下,便很肯定地笑,“這是用老土雞的雞湯煮的,特別鮮。”


    譚曉敏小時候跟著外婆在揚州住過好幾年,對這些地道的揚州小吃很有感情。


    李天成看她高興成那個樣子,自己也不覺笑起來。本來有很多話要說,可現在什麽也不想說了。兩個人在女兒的病床前並排坐著,一人一雙筷子,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來。自從出事以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餐飯了。而且,今天的天氣也很不錯,窗簾全部拉開來,窗戶也打開了一條縫。溫暖的陽光和新鮮的空氣一起進來,照得病床上的女兒臉色也紅潤了一些。


    五歲的小女孩兒已經在床上很安靜地躺了快兩個月了。


    原來小蘋果一樣的臉,現在瘦了不少,下巴都尖出來。手背上肉乎乎的小坑也不如以前圓潤,小手腕細得讓人心疼。她的名字叫李佳琪。當年給她取名字的時候,李天成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就是一心想著怎麽才能起一個配得上小寶貝的好名字。現在卻也會忍不住迷信地想,要是給她起名叫平安,從小被平安平安地叫著,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禍事。


    人總是以為自己很堅強,隻有當事情真正發生在你在乎的人身上,才知道堅強是迫不得已的,而軟弱才是真實的。


    “天成?”


    聽到妻子輕聲的唿喚,李天成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走了神,連眼睛都在不知不覺間潮濕了。他連忙眨眨眼睛,朝妻子笑一笑。


    然而已經遲了,譚曉敏的神色也酸楚起來。她微微地抿著嘴唇,眼睛裏卻也無聲地泛起淚光。


    其實出事以後,他們還沒有好好地談過。別說爭吵了,連日常再瑣碎、再平淡不過的交流都少之又少。


    那時,譚曉敏自己也受了傷,頭破血流,失去意識,沒有大礙是後來才知道的事。李天成趕到醫院,看到女兒還在手術室,妻子包得滿額頭繃帶,一動不動地躺在病房裏,整個人都快崩潰了。與其說是悲傷,還不如說是恐懼緊緊地揪著他的心髒。他不知道誰會離他而去,心裏麵一直祈求著、懼怕著,卻也在某個深深的角落以為,也許會兩個都留不住。


    幾天以後,譚曉敏醒了過來,李天成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又得到女兒有超過八成的可能會變成植物人的噩耗。


    數天不眠不休,他太累了,實在沒有辦法再去流露出適當的感情。很長時間,他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醫院的走廊裏,任眼前人來人往。似乎有人過來關心地問候過他,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應對的了。


    譚曉敏倒是大哭一場,一度哭得昏迷過去。再醒來以後,便也和他一樣,陷入了一種木然的沉默。


    那之後,他們之間便沒有了交流。


    誰也沒有指責誰,誰也沒有安慰誰。沒有哭,也沒有笑。


    他和她之間曾經塞得滿滿的東西,似乎乍然之間全被抽空了。他們像兩具行屍走肉,冷冷地工作,冷冷地生活。依然在同一張桌上吃飯,但是誰也沒有給誰夾過菜;依然睡在同一張床上,但是誰也沒有麵對著誰。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


    李天成不由自主地咬著牙,輕輕地吸一口氣。他忽然覺得,不應該為剛從梁家安那裏得到的消息有半點兒不快,因為他自己也並沒有對譚曉敏巨細靡遺地坦白。不,他對她隱瞞的,是嚴重得多的事。雖然那件事,並非出於他的本心……但,錯了就是錯了。相比而言,譚曉敏和某個身份不明的年輕男人的會麵,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她和他就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青天白日,又能做什麽?


    想到這裏,李天成決心要對譚曉敏坦白,他要請求她的原諒。就在他張開嘴的一刻,卻聽妻子先柔婉地出了聲。


    “天成,”她喃喃地說,微微地低垂下眼睫,“我想我們該好好地談一談。”


    李天成靜了一靜,深表同意:“是的。”


    一起安靜一會兒,譚曉敏又笑著抬頭望他,連眼神都很柔婉:“但是咱們先把這頓飯吃完吧?”


    李天成笑看著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一起吃完了炒飯和幹絲,又把半袋的麵包分著吃了。譚曉敏笑著說真的吃不下了,李天成才一個人將最後兩個麵包都吃完了,連垃圾都收拾幹淨,兩個人才又在女兒的病床前肩並肩地坐下。


    “你怪我嗎?”譚曉敏看著女兒的臉問丈夫。


    李天成也看著女兒的臉,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我怪我自己。”


    譚曉敏苦澀地笑:“你還是這樣,什麽事情都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以前上學的時候就這樣,不是你的錯,也怪自己。”


    李天成也淡淡地苦笑:“你不也一樣?什麽事情都喜歡自己扛著。上學的時候,我不也跟你說過好多遍,有我在,永遠用不著你扛著。”


    兩個人都靜下來。靜默裏,譚曉敏靠在了李天成的肩頭。李天成便也攬住她的肩膀,將臉頰貼著她的額角。


    “我們誰也別怪自己了,”她說,“根本就不是我們的錯,是那輛撞過來的車,是那個司機酒後駕駛的錯。”


    李天成:“嗯,酒後駕駛,還硬闖紅燈。法院就快判了,他一定會坐牢的。”


    譚曉敏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她又說,“我沒告訴你。我想你應該知道。”


    李天成:“好,你說。”


    “我最近在見一個人。”譚曉敏略略一停,“一個男性朋友。”


    李天成心中微微一怔,心想:難道是要說那個被梁家安看到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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