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交易是這樣的,”於謙和的視線又集中到葉知遠的身上,無論是眼神還是臉上的表情都散發出危險的味道,“你去查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就取消和廖小喬的婚禮。時間是這一個星期。”


    葉知遠冷笑一聲:“這麽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你就去自己查。”


    於謙和:“我不想知道,我就問你同不同意這個交易。”


    葉知遠徹底迷惑了:“你究竟是想讓我參加你的婚禮,還是阻止你的婚禮?”越想便越覺得荒謬,“總不至於……你結這個婚,就是為了讓我阻止你吧?”


    “你同意,還是不同意?”於謙和隻關心這一點。


    葉知遠咬著嘴唇。想說同意,又覺得不甘心;想說不同意,也覺得不合適。


    於謙和看破他的心思,又笑著加上一條:“這樣吧,你要是能在這一個星期內查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我不僅取消婚禮,”他有意地停了一下,更加放慢了語速,“還會把你們一直想要的東西拱手呈上。”


    此言一出,不啻一道驚雷炸在頭頂。


    葉知遠瞠目結舌,雷諾也不禁眉梢微微一挑。葉知遠將於謙和的臉看了又看,全然看不出一絲瘋魔的症狀,也斷乎不是說笑。葉知遠怔了一會兒,忙又轉頭望向雷諾。


    “哥?”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雷諾還在目不轉睛地望著於謙和,刺探著於謙和的眼睛。


    他能感覺到此時此刻的於謙和確實跟今早大不一樣。以前的於謙和絕對不會花這麽多時間在葉知遠身上。就像他自己說的,葉知遠在他的眼裏根本不配做對手。以前的於謙和更不會如此強烈、如此明顯地表現出他對葉知遠的憎惡。他是一個可以把對親生父親的仇恨隱藏了整整十年,隻為這最後一擊的人。


    看來那份禮物,不僅僅是對丁樹海重重的一擊,有一些利器,傷人必先傷己。不知道於謙和自己是否也意識到啦?


    “於先生。”雷諾聲音輕柔地問,“在葉知遠迴答你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於謙和不假思索地點了一下頭:“好啊。”和雷諾打交道對他來說永遠是一種快樂。雷諾知道什麽問題可以問,什麽問題不可以問。沒有人能夠比雷諾更明白他的尺度在哪裏。


    “你說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雷諾問,“其實你是想讓葉知遠知道吧?”


    於謙和笑了,滿目讚賞地望著雷諾:“和雷警官說話,就是這麽省力氣。”


    葉知遠不覺愕然:“為什麽?”再一次懊惱地發覺,自己是真的對不上於謙和的路子。一點兒也對不上。


    於謙和轉迴視線:“為什麽?”臉上的笑容還在,隻是很快又變了味道——他就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正常的笑,“因為我惡心你,我想讓你品嚐一下痛苦的滋味。像你這樣的人,吸收了太多太多的陽光,每天每天都生活在溫暖和明亮裏麵。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世界上也有人生活得終年不見陽光,隻有寒冷和黑暗浸泡著他們。你已經夠幸運的了,卻還要可著勁兒地糟蹋你們的幸運,把那些不幸的人當成怪胎。好像他們都是自找的一樣。所以我想讓你也品嚐一下痛苦的滋味,”笑容變得越來越冷,幾乎結成了一層冰霜,方一字一頓地說完,“刻骨銘心的那種。”


    葉知遠不可思議地怔住了。於謙和說得那麽義正詞嚴也無法讓他理解過來。真是太難了。簡直就好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在對話。他隻能隱約覺察出,於謙和對他似乎有一種不合常理的複仇心態,像是為了廖小喬,又像是為了於謙和自己。也有可能兩者兼而有之。


    “怎麽樣?”於謙和第三次問他,“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雷諾見葉知遠遲遲不出聲,便道:“他需要一點兒時間考慮。”


    於謙和便也不再追問:“好。這個交易到今晚十二點以前都有效。”


    低頭喝了一口茶,茶卻已經涼了,不由得蹙起眉頭放了迴去。整頓一下精神,準備全心全意地和雷諾打交道。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雷警官的了。”於謙和的背在不知不覺間有點兒酸痛,他略略調整了一下坐姿,“你應該也有不少話想和我說。”


    但沒料到的是,雷諾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卻道:“不了,今天不是說話的時候。於先生還是先休息吧。”


    說罷起身,朝他禮貌地道了聲再見,便領著還在兀自混亂的葉知遠一起離開了。


    一直迴到車上,雷諾還能看見於謙和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距離太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想必是覺得有點兒意外。兩個人的視線隔著風擋玻璃又交接了一會兒,於謙和方轉迴別墅。


    於謙和並沒有揣摩錯,他的確是有很多話想和他說的。在於謙和對葉知遠一通窮追猛打,幾乎失去冷靜之前。


    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和葉知遠,包括任何一個人交過底。


    雖然他口口聲聲地說,一定有證據,但其實他心裏也沒有百分之百地肯定,一定會找到證據。於謙和的出現,可以說是他刑警生涯最大的危機。就算是九年前,那個從他手中逃脫的惡魔也比不上於謙和。


    無跡可尋。於謙和真的做到了。


    試想一下,丁樹海是一個怎樣的厲害角色。毫不誇張地說,他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王國。要想在這樣一個精於計算、善於掌控的人周圍,懷著仇恨等待了十年而不被他發現,需要怎樣的智慧和耐心。


    相比之下,於謙和犯下的那些血案隻不過是小菜一碟。更不用提十年間,他有多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實踐,去完善、完善、再完善。


    昨天晚上,本來是雷諾的一次努力。努力用正常的手段去抓住於謙和。


    他知道那些收藏品一定就在那幢別墅裏,他也知道葉知遠一定會忍不住去翻個底朝天,不管合不合法定程序,甚至有沒有合適的理由。他做不到的事,葉知遠會替他做到。


    其實,他就是利用了葉知遠。於謙和一定也看出來了。隻有葉知遠自己不知道。


    他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而事實也證實,他應該做最壞的打算。葉知遠隻差動手拆牆了,也沒有找到收藏品。


    於是葉知遠被激怒的時候,他也被激怒了。站在地下室的門外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裏麵的動靜。一直等到葉知遠處於下風,他才出聲阻止。


    然後那一晚,就再也沒睡著過。


    他輾轉反側到天色微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必須認清一個現實,他們很有可能找不到證據了。他們也不可能真的監視他十年、二十年……那就隻能去想別的辦法。


    而這樣的人從外麵是傷不了他的,隻有從裏麵才能讓他粉身碎骨。


    要是葉知遠,或者隊裏麵的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竟然有這樣的想法,雷諾暗自思緒起伏,一定會大吃一驚吧。誠然這樣的手段,並沒有違法,可也不是良善之輩想得出來的。


    雷諾不易察覺地抿緊了嘴唇。


    但是另一個聲音也很快從心底裏冒了出來:這樣一個人如果不消失,是不會停止殺人的。不讓他消失是不行的。


    在局裏看到那遝資料時,他就想,終於找到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謙和絕對想不到臨時決定和葉知遠做的那個交易,救了他自己一命。這就是為什麽,雷諾本來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突然咽了迴去。


    雷諾轉頭看一眼葉知遠。


    年輕人麵色鐵青地瞪著陽光普照的小別墅,恨不得就這樣在淺灰色的牆上燒出兩個窟窿。十之八九還在和於謙和較勁,但是最終,還是會接受他的交易。


    想要縮短這個過程,隻需要輕輕地、輕輕地,推他一把。


    “如果你想請假的話,”雷諾平心靜氣地說,“雖然有點兒困難,但也不是不可以。”


    “誰要答應他的狗屁交易啦?”葉知遠扭著嘴唇,還在嘴硬。


    “也好。”雷諾點了點頭,“最近局裏也比較忙,正是用人的時候。”


    葉知遠又咬住嘴唇,半天沒出聲。整個人都緊繃著,兩隻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攥住方向盤,像要生生掰下來一段。


    雷諾就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果然還不到十秒鍾,葉知遠便憤懣地猛拍一把方向盤,低低地咒罵一聲。


    “哥,我得去一趟青龍市。”他說。


    雷諾:“嗯。你現在去,大概可以趕上最後一班車。於謙和那裏,我可以替你招唿一聲。”


    葉知遠有點兒別扭地抿起嘴唇,又僵持一會兒才從嘴裏擠出“謝了”兩個字。便一推車門,急匆匆地下去了。雷諾從後視鏡裏看見他有點兒怕冷似的,拉高了皮夾克的衣領,兩隻手揣在口袋裏,頂著漸漸變強的夜風越走越遠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自己也不能閑著。雷諾想。要抓緊這寶貴的時間做好更充分的準備。能讓於謙和消失的機會隻有一次,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必須盡快,去見一次丁氏父子了。


    廖小喬最後往炒鍋裏加了幾滴花生油,便聽刺啦一聲,一股香味先爆了出來。再用鏟子翻上幾翻,那香味便飄得整個廚房都是。一盤金燦燦的韭黃炒蛋完美出鍋,今天的菜就全齊了。


    樓上的練琴室裏還響著激昂的鋼琴聲。


    這些日子苗童總反複地彈同一首曲子。廖小喬也聽不出曲目和好壞,隻覺得是一隻充滿了力量的曲子,洪亮得像潮水一樣澎湃著,隨時都能把窗戶衝破一樣。


    很難想象,像苗童那樣嬌小的女孩兒可以有這樣的爆發力。


    她把飯都盛好,四菜一湯也都一一擺上桌子,便擦了擦手解下圍裙。走到樓梯邊等到一曲終了,方告訴苗童可以吃飯了。


    不多久,便聽到鋼琴蓋放下的輕響,然後門也哢噠一聲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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