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樹海一出現,就注定了黃鬆濤的劣勢。他心裏再不樂意,也隻得同意放人。遲一點兒抓魚,也總好過被反咬一口。丁樹海便也沒有咄咄逼人。見警局裏的冷氣開得有些大,便親自脫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了丁浩然的身上。那個年輕人……哦,方煜文,忙很乖覺地讓到一旁,和丁樹海一起攙扶起醉醺醺的丁浩然。丁浩然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忽然抬了抬一直低垂的頭,閉著眼睛小狗似的湊在丁樹海的外套上聞了幾下。下一秒,他就陡然睜大了眼睛,猛地把手一甩。


    丁樹海和方煜文都猝不及防,一下子便被甩開了。尤其丁樹海,到底年紀大了,搖搖晃晃的差點兒撞上桌子,虧得方煜文扶了一把。


    黃鬆濤和同事也吃了一驚。


    丁浩然腳下直打跌,可是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父親:“你怎麽會在這裏?”


    丁樹海麵上僵了一下,還是很和藹地說:“我來接你迴家。”


    丁浩然隨即大聲喊道:“我不跟你迴去,那裏也不是我的家!”


    黃鬆濤一陣錯愕。還以為他們父子感情會很不錯,哪裏知道錯了十萬八千裏。這不光是不太好了,分明就像仇人似的。也不是。至少父親對兒子是盡心盡力的,是兒子單方麵地仇恨著父親。


    丁樹海的麵容一下子扭曲了,鐵青裏透著一絲紫脹。他捏緊拳頭忍耐了一會兒,可看著丁浩然醉生夢死的樣子到底沒忍耐下去,霍地揚起手扇了丁浩然一巴掌。那一巴掌真叫一個狠,黃鬆濤站在一旁都不禁覺著肉疼。


    丁浩然一下子被打得跌出去,整個人趴倒在黃鬆濤的辦公桌上,好半天爬不起來。等到方煜文上前半抱半扯地把他扶起來,臉上已經腫了大半邊,嘴角都流了血。


    丁樹海看他那個樣子,好像又有點兒後悔,但仍然餘怒未消:“你也鬧夠了吧!”


    丁浩然隻瞪著他,淚珠子撲簌簌直落,卻沒有再出聲。父子倆都沒了動靜,氣氛卻比之前還要無法收拾。就像是之前他們還有話可吵,可這會兒,連爭吵都做不到了。


    僵持了老半天,還是方煜文抱著丁浩然的肩膀,用手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跡,好言勸道:“走吧。你就算不想迴去,也不能待在這裏。”


    丁浩然依然不肯出聲,又僵持了一會兒,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胡曉明不敢相信:“他們就這麽走啦?”


    黃鬆濤唉聲歎氣地點了點頭:“不隻這樣,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丁浩然。隻查到丁浩然是輔安大學醫學院的學生。輔安大學是我們這裏最好的大學,尤其是醫學院。但是等我們去了解情況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老師同學們隻知道他突然退了學,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整個青龍市都找了個底朝天兒也沒他的影子。”


    小湯:“一定是丁樹海安排的。隻有他有這個能耐。”


    胡曉明:“沒有試著去找方煜文嗎?”


    黃鬆濤:“我們也試過。可是我們當時並不知道他叫方煜文,便也無從下手。”


    胡曉明:“他一直跟著丁樹海,去找丁樹海的話,應該能碰到他。”


    黃鬆濤:“我們找過,但是丁樹海的身邊總是別人,再也沒見過他。”暗暗地磨了一下牙,“大概丁樹海也預料到我們找不到丁浩然,就會找方煜文,所以也把他給藏起來了。”


    胡曉明也忍不住磨了一下牙:“生意人的精明頭腦真是可惡至極。”


    黃鬆濤:“是啊,可你心裏知道也拿他沒辦法。這件案子本來就缺乏物證,也沒辦法強製他們合作。同時,我們還查了丁浩然的背景,查了他父母。這才知道了韓平和蘇清芳的事。”


    胡曉明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知道黃鬆濤這是要補上之前暫且跳過的那一節了。


    黃鬆濤:“韓平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老實人,在小學教語文,人比較和氣。可惜命不好,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叫什麽……什麽舞蹈病?”


    雷諾微微一驚,不由得心頭發沉:“亨廷頓舞蹈症。”


    黃鬆濤:“對!就是這個。”


    小湯和胡曉明不約而同地詫異道:“還有這種病?”


    雷諾:“嗯。一種遺傳性的神經退化疾病,中國人中非常少見,目前的醫學還沒有辦法解決。一般會在中年時發病,持續十幾到二十幾年。逐漸失去說話、行動、思考,乃至吞咽的能力。患者的脾氣也會變得暴躁,因為無法控製自己……”


    小湯和胡曉明不覺呆住了。漫長的時間裏,眼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失去控製,不管多麽努力都不能阻止。這樣的痛苦,恐怕更多的來自於精神上。


    胡曉明不覺低聲問:“他是得這種病死的?”


    黃鬆濤歎了一口氣,有點兒哀傷:“沒有。丁浩然十歲的時候,他自殺了。”


    車廂裏的氣氛有點兒沉靜。即使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樣悲慘而短暫的人生,也足以叫人心口發悶。


    過了一會兒,雷諾才問:“那丁浩然的母親,蘇清芳呢?”


    “她?”黃鬆濤停了一停,臉上的神情變得更為複雜,“她的前二十年,真是和韓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是二十年以後,也很不幸。”


    雷諾:“二十年?”


    黃鬆濤:“嗯。從小就被譽為小提琴天才……”


    “小提琴?”胡曉明不覺喊了出來。


    黃鬆濤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一點兒也不介意被打斷:“是的,小提琴天才。可惜二十歲的時候出了一場車禍,人沒事,兩隻手的神經受傷了。恢複以後,雖然日常生活沒有問題,可是從此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他忽然從副駕駛座微微轉過身來,看向後座:“這還不算完,韓平死了半年還不到,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從哪裏跑來一個女瘋子,闖進他們家,把蘇清芳捅了好幾刀,還把她的手指給剁了下來。你知道,當時樓房還不多,主要是那種一條街上的各家各戶的小平房。蘇清芳也沒來得及喊出聲,鄰居們光聽到孩子哭得震天響,還以為在教訓孩子,誰也沒放在心上。後來聽聽孩子哭得久了,才發現不對。等到警察到的時候,女瘋子早跑得無影無蹤了。丁浩然才十歲,嚇得躲在角落裏直哭。隻有他一個人目睹了全過程,什麽有用的線索都沒有找到。蘇清芳更可憐,當時還沒有斷氣,送到醫院後勉強支持了幾天。”


    胡曉明驚訝得不得了:“好歹支持了幾天,沒有機會去問她本人嗎?”


    黃鬆濤:“問了,可惜她也什麽資料都沒提供出來。唉。”雖然對丁浩然耿耿於懷,可是說起這兩口子,還是叫人忍不住歎息。


    胡曉明也不勝唏噓:“想想也是。大黑夜突然碰到這種無妄之災,蘇清芳恐怕也沒來得及看清楚。”


    黃鬆濤卻一反常態,沒有立即附和。


    雷諾問:“黃隊有什麽想法?”


    黃鬆濤又停了一會兒才謹慎地道:“這個真不好說。我跟當年偵辦過這件案子的前輩們聊過。他們一致覺得蘇清芳是知道那個女瘋子是誰的,可是她就是不肯說。”


    胡曉明更加愕然了:“為什麽?”


    黃鬆濤再度無奈地撇了一下嘴:“誰知道。反正又是懸案一樁了。”望著雷諾道,“要是你們有需要,迴頭我給你們一份當年的詳細資料。”


    雷諾點了點頭:“謝謝。”


    黃鬆濤:“所以啊,我們得到他父母的資料後,怎麽能不恨得咬牙切齒。丁浩然八成就是受了他母親的影響,心理有點兒不正常了,所以才會殺了曹單,還要把她的手指帶走。”


    想到這裏,就牙癢癢地道:“明明知道是他,卻偏偏查不下去,隻好成了懸案。”憤怒了一會兒,又不禁覺得造化弄人,“真沒有想到,今時今日又會有他們父子的消息。”


    雷諾略略停了一停,等黃鬆濤稍微穩定一下情緒,才問:“黃隊,你怎麽看孫黎的案子?”


    黃鬆濤想了一會兒,就事論事:“說實話,我覺得丁浩然就是殺死曹單的兇手,但他不一定是殺死孫黎的兇手。”


    胡曉明性急地插了一句:“為什麽?”


    黃鬆濤:“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睛。隻要當年看到他那種反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就是殺死曹單的兇手。他和曹單應該是情侶,那麽動機也很簡單,無非就是感情出了問題,因愛成恨。至於孫黎,扼死、砍掉手指,行兇手法真的很相似。但是在我看來,更像是兇手在報仇。”


    胡曉明:“報仇?為曹單報仇嗎?”


    黃鬆濤:“那倒不一定。但一定是很怨恨丁樹海。”


    胡曉明:“那為什麽不直接衝著丁浩然去呢?他才是真正的兇手啊。”


    黃鬆濤:“用相似的手法殺死丁樹海的養女,丁浩然也會理所當然地成為兇嫌。”


    胡曉明大悟:“一石二鳥啊!”


    黃鬆濤:“不,一石二鳥隻是表麵上的。丁樹海才是真正的目標。”


    胡曉明奇怪了:“怎麽說?”


    黃鬆濤:“丁浩然是成了殺人兇手。但是養女被殺,親生兒子是兇手,最後一個也活不了。你說誰得到的懲罰更沉重。”


    胡曉明不由得“啊”了一聲,徹底醒悟:“所以丁浩然不會是殺死孫黎的兇手,因為沒有人會自己害自己。可是,”這就是難辦的地方了,“孫黎的手指被截取得太專業了。從技術上來說,除了丁浩然,還有誰有這個能力呢?”


    忽聽黃鬆濤冒出一句:“也許可以查查那個方煜文。”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看向了他。


    黃鬆濤:“方煜文既然和丁浩然是親戚,又很早跟著丁樹海做事,很有可能兩兄弟同在醫學院讀書。曹單的案子當年並沒有向媒體披露多少,隻有涉案人員才知道細節。方煜文一定知道。從孫黎案上來看,養女和親生兒子都被除掉了,和丁樹海最親近的就隻有他,他理所當然地就成了繼承人。他對丁樹海的怨恨也很容易理解,寄人籬下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略略一停,下了最終結論:“問我的看法,就目前的資料來看,方煜文是重要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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