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黃鬆濤現在都覺得憋氣,“這個曹單整個兒一個乖乖女,每天就是學校和家裏兩點一線。除了彈琴,也沒別的興趣愛好。青龍藝術學院都查完了,你說上哪兒再去找嫌疑人?”


    雷諾隻覺得這個受害人聽來是如此的熟悉,簡直就和遊菁菁、孫黎如出一轍。


    胡曉明隻想快點兒知道下文:“那新嫌疑人是怎麽出現的呢?”


    想起這一茬,黃鬆濤不禁慨然一歎:“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


    那一晚,也叫鬼使神差。排查完了整個青龍藝術學院,曹單的案子眼看著就進了死胡同。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心都是肉長的,黃鬆濤心裏也怪不好受的。跟同事喝了兩杯,分手後本想迴家的,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卻跑去了青龍藝術學院。他就這麽一路晃一路看,一直走到了她陳屍的地方。那一片的路燈前兩天壞了。可是應該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卻隱隱約約地從幢幢樹影裏透出了一點昏黃的亮光。


    黃鬆濤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


    很多罪犯都會重迴現場,或是想重新迴味犯罪的快感,或是出於良心的譴責。


    這樣想著,腦子裏也飛快地轉了一把。今夜,正是曹單的頭七!一股熱血霎時從腳底直衝上頂門心,黃鬆濤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難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屏住唿吸,一步一步地向那點亮光走去。輕輕撥開樹叢,就看見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跪在草地上,有一把沒一把地,就著一枝白色的蠟燭燒著紙錢。


    “他在哭,”黃鬆濤至今都還記得看到丁浩然的第一眼,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像銘文一樣鐫刻在他的記憶裏,“真正的淚流滿麵,可是又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我得承認,第一眼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孩子哭成那樣兒,還真挺叫人揪心的。”


    胡曉明有點兒猶豫了:“是嗎,這麽傷心?”


    “咳,”黃鬆濤又笑了一下,“當時我就跟你現在一樣兒,也想著,哭得這麽傷心,還會是殺人兇手嗎?”


    胡曉明一下子被猜透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黃鬆濤:“年輕啊,就是容易把人往好裏想。等你在這行再多幹兩年……”他笑著搖了搖頭,“我後來還見過比他哭得更傷心的。一男的,還是某國企的一個小領導。平時屁都放不出一個,可是呢特喜歡嫖娼。他嫖娼也跟別人不一樣,喜歡一邊幹那事兒,一邊用刀子割女人,等他舒服了,女人也完事兒了。抓到他的時候,”豎了一下手指,“已經死了仨兒。那哭的,哼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死了親娘也沒有他傷心。從辜負了黨和群眾的栽培,到對不起親娘老子、老婆兒子,一直說到舍不得他家養的金毛(黃金獵犬),嗬嗬,不是給抓了個現行,誰信他是個變態?”


    胡曉鬆忍不住幹嘔了一下,光是聽著都覺著怪惡心的。


    黃鬆濤的話匣子算是打開了,叭啦叭啦直往下跑:“人呢,老愛說畜生怎麽怎麽了,我看啊,人他媽還不如畜生呢!畜生隻要吃飽了,喝足了,可人想要的東西真多了去了!畜生殺生就殺生了,人殺了生,還能嘰嘰歪歪找出一大堆名堂,照樣活得心安理得。你就說這些人,哭起來的時候眼淚嘩嘩流,殺起人來一刀比一刀狠。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那就是鱷魚的眼淚!哭給別人看的,心裏指不定多舒服呢!那個誰,一個外國的什麽作家的……”搔搔腦袋,還是沒想起來,“就說人是最殘忍的動物的?”


    胡曉明轉頭,直勾勾地看著雷諾。


    雷諾:“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在所有的動物中,人類是唯一殘忍的。他是唯一因為快感而施虐的動物。”


    黃鬆濤一拍大腿:“對對對!就是這麽個理兒。”笑著望了一眼雷諾,“哎呀,雷隊一看就是個文化人。這文化人就跟我們這些大老粗說話不一樣,挺好的一個道理,擱我們嘴裏一溜就臭得跟什麽似的!”


    胡曉明得意了。掌櫃的打燈,跑堂的也有光嘛。一張嘴,就不那麽謙虛了:“那當然,我們雷隊那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啊!”


    黃鬆濤爽朗地笑:“嗯,看出來了!”


    雷諾笑著看一眼小胡,看得小胡笑嘿嘿地不說話了,便對黃鬆濤說:“你當時就把丁浩然帶迴警局了嗎?”


    黃鬆濤連忙“哦”了一聲,才想起正題:“真不好意思,我這兒又滿嘴跑火車了。沒辦法呀,一年到頭盡是那些事兒,辦公室裏誰也沒比誰好過,迴了家吧又不能跟老婆孩子講,心裏頭真憋得慌呀!哎喲,一不留神又得跑題了……那個,說哪兒了?哦對,我看見那小子給曹單燒紙錢了,沒一會兒,他也看見我了,撒丫子就跑!”


    丁浩然很慌張,眼淚也沒擦,調頭就跑。手裏沒燒完的紙錢一把扔了,白花花的,飛了一天一地。黃鬆濤也跳了起來,一匹野馬似的衝了上去。丁浩然沒跑幾步就打了個趔趄,正好被黃鬆濤從背後趕上來,一個猛子撲倒在地。雖然是草地,可被一個成年男人這麽費了老勁兒一壓,丁浩然頓時就發了蒙,動彈不得了。紙錢慢慢悠悠地飄下來,落了他倆一身。黃鬆濤把他的雙手反剪在背上用力一扣,正想說“你給我老實點兒”,忽聽哇的一聲,空氣裏竄出一股酸酸臭臭的酒精味兒,熏得黃鬆濤趕緊別過臉去。


    胡曉明:“他喝醉啦?”


    黃鬆濤:“嗯,喝得不少。渾身的酒味兒。”


    胡曉明:“怪不得沒跑成。”


    黃鬆濤:“那是。跟個軟腳蝦似的,一路是被我提溜著帶迴去的。”


    丁浩然是醉了,但也沒有完全醉。喝過酒的人都知道,醉到一半兒的時候,頭腦裏還知道事情,就是管不住自己了。酒後吐真言嘛,不就是把清醒的時候硬管著不說的話給說了出來嗎?黃鬆濤喜出望外,這真是天上掉餡餅了。值班的同事很快就趕到了青龍藝術學院,和他一起半拖半拽地把丁浩然塞進了警車裏。


    黃鬆濤有點兒激動地守著他,問:“你跑什麽?”


    傻子都知道,這家夥身上一準兒有戲。


    丁浩然臉紅腰弓,活像開水鍋裏汆過的蝦米,腦袋頂在車廂上,緊緊地閉著眼睛隻管喘粗氣。不一會兒,就熏得整個車子都酸了吧唧的,像打翻了一桶溲水。


    黃鬆濤心裏焦得火燒似的。為了這件案子,大夥兒都跟鐵板燒似的幹煎了整整一個星期了,這會兒好不容易逮著一隻水壺,卻眼瞅著倒不出水來,他能不焦嗎?


    他把丁浩然的頭一推,大聲道:“問你話呢,別給我裝死!”


    丁浩然頭一晃,又撞上了車窗玻璃。砰的一聲,嚇了前麵的同事一跳,連忙迴頭勸了一句。


    “鬆濤,悠著點兒!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這麽一個突破口,別一個字沒說呢,就被你磕傻了!”


    “誰讓他……”


    “噓!他說話呢,你聽!”


    兩人連忙住了口。丁浩然的嘴唇確實在動,可是嘰裏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什麽。黃鬆濤都快把耳朵貼到他嘴上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急得他連連跺腳,大喊一聲:“停車停車!”


    車子緊急停靠在路邊。同事連火都熄了。兩個人憋著口氣,狹小的車廂內就聽丁浩然一個喘著粗氣叨嘮個不停。


    “媽……媽……”


    黃鬆濤一聽就火了,砰的一聲就給他頭上來了一下,破口大罵:“我靠!哭爹叫娘呢!殺了人,喊你媽給你擦屁股?”


    同事拍了拍駕駛座:“鬆濤!都好幾天了也不差這幾秒鍾,再聽聽嘛!”


    黃鬆濤咬了咬牙,隻得硬忍下一肚子的邪火,低低咒了一句:“我看你喊媽喊到什麽時候!”


    丁浩然閉著眼睛在車窗玻璃上磨蹭了兩下,眼淚就落了下來,還真叫了少說也有百八十遍的媽。又要勾出黃鬆濤的脾氣,他終於有了下文。


    “媽……怎麽會這樣……我不想這樣……”


    黃鬆濤心裏倏忽一動:是指他殺了曹單的事嗎?


    抬眼看了一眼同事,同事也豎起了耳朵。


    “如果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一定不會和她走到一起……”


    什麽?他和曹單是一對兒?黃鬆濤這下是吃驚了,疑惑地和同事交換了一個眼神,同事的吃驚也不比他少。他們隻以為是相熟的人,可也沒想到熟成這樣。再說怎麽可能呢?曹單要有男朋友,他們怎麽會沒查出來?


    不該是這樣的……真的不該是這樣的……


    黃鬆濤真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撬開:不是這樣該是哪樣兒啊?你倒是說啊!


    同事也快受不了了。


    一壺水倒不出來的時候也就算了,最熬人的就是眼見著壺嘴兒顫顫巍巍地懸了一滴水珠,卻死活也掉不下來。


    胡曉明聽著聽著也沉不住氣了:“他到底還有沒有說出什麽來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謀殺的解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莫並收藏謀殺的解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