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她的身後,等她迴首。


    少女卻依舊亭亭玉立,繼續自顧自地叫著他的名字,好像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已經來了。


    葉知遠又問了一遍,見她還是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便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他慢慢地轉過少女的身體,一陣狂風忽然吹亂了她墨黑的長發,數不清的發絲糾纏翻飛,結成了一道黑色的麵具遮住了她的臉。風實在太大,吹得葉知遠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睛,掌下的肩膀冷冰冰的,瘦得仿佛隻是一把骨頭。他看著麵前的少女猶豫了一下,終是輕輕撥開了她的發絲。


    一張慘白如雪的臉。僅僅是一張臉,沒有任何的五官。


    啊!


    葉知遠發出一聲慘叫,猛然睜開了眼睛。他終於醒過來了。這一次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像屍體一樣僵硬地躺在床上。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耳旁像有雷聲在不停滾動,劇烈的喘息讓喉嚨都有點兒不堪重負,不時發出嘶嘶的類似漏氣的聲音。


    他終於想起之前做了什麽夢了。


    一夜之間,接連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噩夢,想忘也忘不掉了。


    第二天天氣還不錯,陽光金燦燦地從玻璃窗照進了大樓。


    葉知遠嘴裏叼著沒吃完的肉包,一手舉著咖啡,一手推開刑警隊大辦公室的門。同事們來得七七八八,正一邊吃早餐一邊閑聊。


    “哇!”一看見葉知遠,劉軍就嚇了一跳,連豆漿都灑了,“你昨晚都幹什麽啦?臉怎麽白得跟鬼一樣?”


    葉知遠有氣無力地瞪劉軍一眼,走到雷諾麵前,蚊子哼哼地叫了一聲:“哥。”便走去自己的辦公桌前,一屁股癱在椅子上。


    別說劉軍了,早上對著鏡子洗臉的時候,自己都差點兒嚇得魂飛魄散。臉上白裏透青,青裏透灰,兩隻眼睛標準的裏紅外黑——眼白上都是血絲,眼眶就黑了一圈,被魑魅的邪氣侵染了一樣。從第二次噩夢驚醒,他就再也沒合上眼睛,心髒整夜都跟擂鼓似的,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生生折騰得他丟了半條命。


    李蘭有點兒幸災樂禍,笑嗬嗬地問:“不是做了虧心事,夜半鬼入夢了吧?”


    葉知遠猛地抬頭,十分惱怒地瞪了她一眼。可現在頭昏腦漲,實在沒有那個精力再跟這丫頭口舌相爭。便又憤憤地轉迴臉去,大口大口地塞了自己一嘴肉包子。


    李蘭撇了撇嘴,“切”了一聲,也扭過頭去。


    說話間,早餐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上班時間也到了。大家連忙收拾了一下,就遊菁菁的案子,開一個早間會議。法醫和技術部門那邊也來了人。大家都知道葉知遠和聶晶的關係,主動把葉知遠旁邊的位置留給了聶晶。


    葉知遠開始還遮遮掩掩地側過臉去,不讓聶晶看到,可現在肩並肩腳靠腳地坐著,擋也擋不住。再說,以他刑警的直覺,都能感覺到聶晶的視線快在他的後腦勺上燒出兩個洞來了,隻好乖乖地轉過頭來,對著聶晶嘿嘿一笑。


    聶晶不愧是當法醫的料。看見他那麽可怖的樣子,也隻微微往後仰了一下,而後還是一臉再正常不過的表情轉過頭去,準備開會。


    雷諾問:“聶晶,常規毒物檢測有結果了嗎?”


    聶晶迴道:“有了。常規毒物檢測,死者沒有中毒反應。”


    劉軍唉聲歎氣:“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了。本來還指望是毒死的,可以從毒藥入手呢!”


    聶晶望了他一眼:“常規毒物檢測沒有中毒反應,並不等於她就不是毒死的。先不說常規毒物並不能涵蓋所有毒物,就說死者隻剩下殘缺的屍骨,就已經進一步限製了檢測的範圍,因為許多毒物是要從皮膚、血液或者毛發裏才能檢測得到。”


    劉軍苦著臉咋了一下舌頭:“那不是更糟?要不然,起碼可以排除中毒的可能。”


    其他證物的檢驗也乏善可陳。證物在溪水裏經過一年的衝刷,就和放在自動洗衣機裏不停換水地洗了一年差不多,哪裏還有東西留給他們。


    雷諾蹙了一下眉頭,接著道:“各小組匯報一下調查進度。”


    副隊楊忠澤打頭道:“她父母的社會關係我們都調查清楚了。兩個人都是老實人,沒跟人結過怨,一直規規矩矩地靠工資吃飯,也談不上跟誰有利益之爭。”


    雷諾望向李蘭和劉軍:“你們呢?”


    李蘭利落地迴道:“我們和遊菁菁所有的大學同學,包括她以前的同學、朋友都聯絡過了,對她的評價基本和她兩個室友一致。遊菁菁不是主動跟人聯絡的類型,別人不找她她也不會找別人,所以她的情況,他們也都提供不了什麽。”


    輪到胡曉明和葉敏宇這一對。


    胡曉明先道:“我和葉敏宇查了市立圖書館和博物館。因為遊菁菁經常去那裏,所以那裏的工作人員對她都有印象。但是都說,每次都是她一個人去,從來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的。至於有沒有人和她接觸過,公共地方人來人往的,他們也實在沒有留意過。”


    葉敏宇接道:“我們查了她的借閱記錄。從她死前一個月開始,她就沒再去借書了。”說著,把複印好的借閱記錄傳給了同事們。


    葉知遠拿起來一看,密密麻麻一張紙,印了遊菁菁從最後一次借書往上數一年裏借閱的情況,少說也有五六十本書。什麽《金字塔之謎》《十大曆史懸案》《靈魂假說》……看著就頭疼。但當視線落在最後一本書上時,卻不由得“咦”了一聲。


    聶晶聞聲轉頭:“怎麽啦?”


    葉知遠猶疑了一下,抬頭望了望雷諾。雷諾的視線顯然也落在了記錄的最下麵,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他沉思一會兒,便放下了借閱記錄,什麽都沒有說。葉知遠便也輕輕抿一下嘴唇:“沒什麽。”


    車子穩穩當當地停在肯德基的前麵。透過大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見店裏人滿為患,幾個戴著紅帽子、穿著黃製服的服務生正奮力地在店裏穿來走去。他們都很年輕,有幾個明顯還是學生。


    方煜文等了好一陣子,卻始終不見丁樹海有動靜。轉頭一看,頭發花白的他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那些孩子,最後視線落在其中一個略嫌單薄的男孩兒身上。男孩子正在賣力地打掃衛生,剛剛掃完,旁邊一個幾歲大的頑皮小男生拿起一根雞骨頭丟在他腳下,他的動作僵了一下,再次打掃幹淨。


    “就是他?”丁樹海問。


    方煜文定睛一看:“嗯。”


    丁樹海看著看著,不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還是個小孩子。”


    方煜文問道:“現在就去和他談談嗎?”


    丁樹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改變了主意:“不,今天算了。”


    方煜文愕然。什麽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也都準備好了,還有什麽理由說“算了”?


    “可是……”他小心地提醒,“後天我們就要出國了。”


    丁樹海收迴了視線,閉目養神:“我知道。談是一定要談的,隻是不再是今天的談法。明天吧,把這件事解決了。”


    方煜文便明白,丁樹海已經有了全新的計劃。


    把這件事解決了。他會這樣說,明天就一定會有一場好戲。吩咐司機開車前,他忍不住又迴頭看了一眼那個男孩兒。男孩兒還在一無所知地繼續忙碌,單薄的肩膀連製服都撐不起來,寬寬大大的袖子隨著他的一舉一動搖來晃去。


    方煜文輕輕地唿出一口氣,不由得有點兒同情他了。


    早間會議一結束,大家夥兒便麻利地收拾好資料,又各忙各的去了。畢竟,不是隻有遊菁菁一件案子等著他們去破。而對葉知遠來說,會開完了,也意味著女朋友拷問的時間也到了。葉知遠可有可無地擺弄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東西,便老老實實地等著聶晶發問。


    聶晶拎起資料夾,在他辦公桌上磕了一下:“說吧,怎麽迴事兒?”


    葉知遠訕訕地笑:“昨晚沒睡好。”


    聶晶挑著眼角把他從頭看到腳。不知怎麽的,那眼神很有點兒如刀似劍的意思,想把他扒掉一層皮,看看裏麵是什麽一樣。葉知遠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她了,正有點兒心慌,冷不防聽聶晶說了一句話,嚇得他差點兒咬了自己舌頭。


    “沒睡好?”聶晶皮笑肉不笑地輕扯一下嘴角,看都懶得看他,“別是夢見初戀情人了吧?”


    “那……那……”他一口氣急得上不來,“哪能啊!”


    剛說完,就見聶晶唰地一下轉了頭:“不是你結巴什麽?”


    葉知遠真是無從解釋,苦著個臉,半天才想起來:“我怎麽知道你會突然想到那方麵去呢?初戀情人呢,”也不知道是要笑,還是要哭,吃黃連也沒這麽苦,隻好指著自己的兩隻黑眼圈,“你看看你看看,我要夢見初戀情人,美不死我也不能是這副熊樣兒吧?”


    想想也是,誰能夢見初戀情人活像夢見鬼似的。聶晶撲哧一笑信了一大半,瞅著他道:“臨睡前喝杯牛奶,要不然拿花生葉泡點茶喝。”


    警報解除。葉知遠看了看周圍,沒人注意,便甜滋滋地肩膀對肩膀地碰了聶晶一下:“知道了。”


    還想再磨嘰兩句,忽聽雷諾叫了他一聲,連忙抬頭,正見雷諾站在大辦公室門口,笑微微地望著他們。兩人不由得對視一眼,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跟我出去一趟。”雷諾說完,便先出去了。


    葉知遠忙應道:“哎,來了。”迴頭又望了聶晶一眼,方一把抓過車鑰匙,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雷諾已經進了電梯,正按著按鍵等他。


    葉知遠三兩步趕進去,等不及電梯門關上便問:“我們是不是去市立圖書館?”


    雷諾笑了,笑得很滿意:“那你也知道,我們去查什麽了?”


    能和偶像如此地有默契,葉知遠頗有點兒自得,不禁也抿著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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