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不悔


    眼前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坡,山坡上沒有樹,密密麻麻爬滿了手腕粗細的藤蔓。


    “就是這裏了!”楚姍指著一塊被藤蔓包繞起來的石頭道,“小心,裏麵有毒蜘蛛!”


    沈慕點了點頭,迴頭道:“就照我們之前說好的做吧,小玉去布置陣法,我負責將這些蜘蛛引進陣法之中,楚道友和君道友守在陣中,伺機擊殺妖獸。”


    幾人立即行動起來,沈玉在山坡前一處開闊地上布置了一個困殺陣,這是一個需要陣法師靈活控製的殺陣,陣成之後,還有諸多變化。


    君晟和楚姍守在了陣法中兩處緊要門戶上,沈慕見他們這邊布置好了,拿出飛劍,一劍將石頭斬成了兩半。


    他做完這些,匆匆撒下一把符籙,運起輕身術,向著陣中飛速退去。


    饒是心中有了準備,看見接下來的場景之後,沈玉還是有些心頭發麻!


    大大小小的蜘蛛像是一股綠色的潮水,從石頭裂開後露出的口子裏爬出來。上麵的壓著下麵的,後頭的跟著前頭的,讓她想起了上輩子動物世界裏的螞蟻大軍來。


    濃重的腥臭味也隨著這股蜘蛛潮水湧來,這些蜘蛛一邊爬行,一邊吐出白色的粘稠液體。液體沾到地麵上,周圍的草木瞬間冒起了白煙,發出一陣“刺啦刺啦”聲音。


    沈慕退了迴來,楚姍和君晟也開始各施手段對付湧上來的綠蜘蛛。不多時,這千百隻毒蜘蛛都入了陣法所在的方圓十丈地之中。


    沈玉立即催動陣法,一道道陣訣飛速打進陣心之中,一時見木箭亂飛,一時見藤鞭亂舞。


    陣法催發出的這些攻擊並不能算是虛像,確切的說,它們都是由木靈力匯聚而成的實體。那木箭釘在綠蜘蛛身上,白色的粘液、紅色的血跡還有一些黃黃白白不知何物的東西流淌了一地,看上去陰森而惡心。


    這是個小五行陣,因為在山林之中,木靈力充裕的原因,木殺陣算是攻擊力最大的一個變陣。一陣碧色的刀槍劍雨過去,密密麻麻的蜘蛛倒下了一半。


    沈玉見此,立即轉換陣勢,變木殺陣為流火陣。


    一個個火球從天上紛紛墜落,地上不知何時躥出了四條火龍。火雨與火龍交匯在一起,將活著的蜘蛛和死去的蜘蛛燃成了一地的焦炭。


    這時候,還活著的蜘蛛要麽是實力比較強悍的,要麽是就是運氣比較好的,還有一些因為自身就是火係,對火焰的耐受力比較高,也因此得以保全性命。


    沈玉看此時活著的蜘蛛隻有最初那時候的四分之一了,心中有了分寸,下一刻,流火陣變為水劍陣。


    一把把由水組成的小劍從黑色的焦土地上冒出來,從半空之中落下來,一陣“劈裏啪啦”聲之後,又有一些倒黴的蜘蛛被淹死。


    就在這時候,陣勢又起了變化。水劍陣化為流沙陣,堅實的土地一下子活了起來,土壤裏摻了水,來迴翻湧成一片沼澤。


    不過,這時候還活著的蜘蛛都是驕兵悍將,它們吐出蛛絲,結成了一張大網,墊在身下的沼澤之上,小兒拳頭大小的綠眼睛四下尋找那些偷襲它們的人類修士。


    小五行陣變化雖多,但攻擊力卻不是很好。沈玉心知,再拖下去,這陣法本身的殺傷力也有限的緊,便改換了策略,換成修士上場。


    楚姍等人見自己眼前突然出現了幾隻大蜘蛛,心中明了,立即出手攻擊。


    眼前幾隻蜘蛛死掉之後,立即會有幾隻新的活蜘蛛補上。他們就像是流水線上的屠夫一般,沈玉負責將活蜘蛛送到麵前來,他們負責宰殺。


    戰鬥進行得很快,不過盞茶時間,所有的蜘蛛被屠殺掉之後,沈玉收了手,用來布置陣法的下品靈石瞬間粉碎。


    陣法是好用,就是消耗靈石太過。這百多塊下品靈石,也不過支撐了不足一刻鍾。


    四人鬆了一口氣,打掃幹淨戰場後,便一並向著那個空蕩蕩的石窟走去。


    進了石窟,入目是一條一人高,兩步寬的甬道。明顯源自綠蜘蛛的腥臭味在這裏凝成了淺綠色的薄霧,聞上去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是毒瘴!”沈慕皺了皺眉,幾人取出一枚玉清丹服下,以避瘴氣。


    四個人前進的速度很慢,因為瘴氣繚繞,神識在這裏也很受限製,隻能探清前麵十來丈的距離。楚姍一邊走一邊惱恨,上輩子,她來這裏的時候,哪裏碰到過一點兒瘴氣!這條長長的走廊就好似專門為楚婷準備的一樣,半點兒危險都沒有。


    走了大約半刻鍾,甬道開始向下延伸,腳下不再是滑膩的土石,而是人工開鑿出來的石階。


    瘴氣變淡了,黑暗之中,沈慕從儲物袋裏取出了照明用的月光石,曲曲折折的石階在月光石的清輝裏蜿蜒向下。


    為了防止走散,沈慕取出了一根繩索。四個人拽著繩索,排成一條直線,前後走下去。


    沈慕走在最前麵,沈玉緊跟在他的身後。她的後麵是楚姍,走在最後的是君晟。


    石階很長,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般。神識探出去,看到的是更沉的黑暗和更長的石階。


    他們正在向著地下走下去,沈玉攥著繩索的手緊了一緊,她的前麵,沈慕高大的身影在月光石柔輝裏拖出一道長長的陰影,看起來有幾分縹緲的不真實!


    從石階的另一頭吹來的氣流從耳邊拂過,唿吸聲和足音在長長的石階裏迴蕩。沈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一盞茶,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天。


    石階,前麵是看不到盡頭的石階,後麵也是看不到盡頭的石階。他們在黑暗裏穿行,前頭是黑暗,後麵也是黑暗。


    疲憊和倦怠一點點湧上心頭,她覺得情況不大對,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是怎麽迴事?沈玉停下了腳步,在原地站定。


    這時候,更讓她不敢置信地一幕出現了。


    她手裏的繩索倏然間化作飛灰,身前的沈慕轉過身來,對著她寵溺的笑了笑,忽然不見了。她之前的看到的那個人影,似乎隻是自己的錯覺。


    她立即向身後望去,楚姍不知何時也沒有了蹤影,隻剩下君晟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消失了!”君晟道。


    “他也消失了!”沈玉點了點頭,道。


    “玉兒,此地有古怪!咱們可不能再失散了!”君晟走到她的身邊,就要去牽她的手。


    沈玉卻忽然笑了笑,轉身避開了他的觸碰。


    “你叫我什麽?君道友?”


    君晟溫柔地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微笑道:“玉兒,你不認得哥哥了嗎?我是君晟啊,你扮成這模樣,騙得了旁人,可騙不過我。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哥哥!”


    “居然被你認出來了!”沈玉頓時又是高興又是糾結,“我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呢,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君晟眼裏泛上一層柔光:“我雖然看不穿你的麵具,但你笑起來的模樣,卻是再熟悉不過。”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君晟道:“此地情況不明,咱們還是以靜製動為妙。玉兒,咱們也有一段時間不見了,趁著這個功夫,快和哥哥說說,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沈玉笑了笑:“挺好的啊。他們很‘照顧’我,我也很‘照顧’他們!”


    “又不說實話!”沈慕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你這丫頭,每次騙人的時候,都會笑。謊話編得越假,笑容看上去就越真誠。”


    “哥哥!”沈玉瞪了他一眼,“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跟前嘛!”


    君晟沉了沉臉:“是啊!好好地站在我跟前,麵目全非!”


    “就是多了個身份而已啊!”沈玉嘟了嘟嘴,“別說我了,哥哥,你怎麽跟楚姍混在了一起?”


    “鬼丫頭!哥哥在天音閣就不能有個同伴了?”君晟看著她的目光漸漸透出悔恨和痛苦來,他猛然抱起了眼前的女孩子,微熱的臉頰貼到她的頭發上,聲音裏仿佛滲進了淚水,“玉兒,當初,哥哥真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楚府。否則,你也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若是我一直在你身邊,我的妹妹,應該是個純真又善良的女孩子,不會把謊話和欺騙玩弄得如此嫻熟!玉兒,哥哥很後悔。我的妹妹,那個美好的,被我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子,已經不在了,再也找不迴來了!”


    “你後悔了?”沈玉一字一字念道,她覺得,自己的心髒被鋼針狠狠紮了一下,鮮血一滴一滴流淌下來,從心髒一路蔓延到眼睛裏。


    她猛然從君晟懷裏掙脫出來,銳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忽然又輕聲笑了起來。


    “君晟,你恨我,是不是?”


    君晟像是忽然間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些什麽,猛然搖頭,眼中卻透出深深的痛苦和掙紮來:“怎麽會?玉兒,你怎麽會這麽想?”


    沈玉的聲音冷得仿佛能結出冰來:“若不是我,母親也不會早逝。我的出生,是母親拚了自己一條命換來的!而如今,我楚君玉跋扈的名聲大約也在天音閣傳開了,有我這麽一個不爭氣的妹妹,你覺得難堪了,是不是?”


    君晟下意識地想否認,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沈玉的目光太犀利,也太無情,似乎能將人心的每一個陰暗角落都照亮。


    那些陰暗的、肮髒的、被道德和理智壓在心底的東西,她用那雙能洞察世事的眼睛,一樁樁翻出來,晾在陽光下,半點兒不迴避,也半點兒不遮掩。


    如此的坦誠,也如此的無情!


    “玉兒?我……對不起。”君晟掙紮了好一會兒,緩緩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好一個對不起!”沈玉,不,應該是楚君玉,她向後退了幾步。涼涼的笑了笑,忽地一掌推向眼前的少年。


    她出手的時候,一隻小巧的火鳳凰也從掌心飄了出去。


    沉沉的黑暗中,輕歎響起:“對不起?嗬嗬,已經太遲了!”


    熟悉的人影漸漸沒盡無底的深淵,楚君玉慢慢蹲下身子,淺淺笑了笑,像是真的感到困惑不解:“本來就是假的,何必做出這麽一副真難過的模樣來呢?”


    那樣小小的人兒,笑容那樣純真,說出的話卻帶著股讓人戰栗的悲涼。


    楚君玉站起身,又變成了無害的沈玉。她取出一塊月光石,將身前的一小塊空間點亮,繼續沿著石階走下去。


    身前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身後也如此。就如,她從黑暗裏來,也終要融進黑暗中去。


    假的!那個“君晟”一出現,她就知道,那是假的。


    可她還是陪著他演了這麽一場戲。該來的,遲早都要來的。她就是忽然想試一試,試一試她的心境是否還是那樣堅定!


    那個“君晟”沒有否認,那一刹那,她是真的感到難過,可是卻從未後悔!


    平心而論,那樣冷酷的憂慮和念頭,她真的沒有過嗎?


    當然有過!君玉知道,她騙不過自己,也不想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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