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啟程往臨安赴進士舉的前半個月,我見到師父。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師父。可是,師父最後一次見我卻是臨下山前的那個黃昏。因為,我見到師父時,他已經死了。

    我在院子裏看石榴樹。即使是秋天,這石榴葉一樣青翠欲滴。小安從外麵迴來,嘴裏叼著一封書信和一塊骨頭,估計那塊骨頭是送信的酬勞。他把土黃色的信封丟在我腳下,咬著那塊骨頭蹲在石榴蔭下啃。

    我打開信封。是師父寫的,讓我午後到老地方見他。大半年不見,他想知道我的武功進展到什麽樣的地步,還有就是想要我去做一件事情。

    我想告訴弟弟我的去向,突然想起一個時辰以前,彩彩拉著弟弟到角落裏嘀嘀咕咕,隨後不見了蹤影。家裏隻剩下新來的仆人阿貴。我叫來阿貴,得知縣太爺設宴招飲,爹和翠姐都去了。我讓阿貴好好看家,就一個人出門了。

    我在村子東頭外麵那片林子見到師父,他安然地站著,腰當然是彎的。他雙臂下垂,雙掌靠得很近,好像隨時脫口而出一句佛語。他身上的衣物已經焦黑,隱隱的從袖子或什麽地方跑出一縷輕煙。我一眼認出那是師父,盡管他幾乎麵目全非,就像被火燒過一樣。

    我初時以為是雷劈的,因為人熟了,衣物還在,隻是焦掉而已。雷總會劈到一些人。不管該劈還是誤劈,被劈到的人大多無話可說。因為他們不能再說話。

    輕輕放倒師父後,我看見身旁一株剩下幾枚零星枯黃葉子的桃樹。我突然想到現在是深秋了。這個時候打雷,那是天翻地覆的征兆,同母雞清晨發神經扯起脖子替公雞叫一個道理,那是有背自然規律的大事情。

    這不是最重要的。讓我堅決否定雷擊的原因,是那棵桃樹的樹幹被人刮去一塊樹皮,上麵用利器刻著四個大字:野狗所為!

    野狗當然不是野外流離失所的狗。我相信狗中最聰明的是我家的小安,正在家中石榴樹下啃骨頭。即使聰明如小安,也隻能在我心血來潮想吃狗肉時待燒,絕不能燒熟了師父還讓他站得那麽自然。如果某隻野狗當真有這般能耐,憑著狗對骨頭那份深厚的愛,師父在半生半熟之間已經被吃掉了,而且絕不吐骨頭。

    可想而知,野狗肯定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至少有一門厲害的功夫,能把人連同衣服燒焦,而且是一下子便燒焦。

    我搜索一遍周圍,隻找到一條粉紅色的絲綢手帕。手帕繡著兩隻交頸鴛鴦,做工精美,而且是新的。鴛鴦下方有四個字:永結同心!背麵一角邊沿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廣州府美人刺繡鋪!

    我不敢保證師父沒有這種豔麗世俗的物品,因為師父不是一般的出家人。但我肯定沒見過師父攜帶此類東西。這手帕會不會就是兇手留下的呢?難道兇手是一名女子?隻是野狗這名號,不像女子會用的。這是掩飾方法嗎?現場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是突然襲擊得手還是熟人做案?師父站立的姿勢表明,他沒有防備,或者來不及防備。這時,我想起下山時師父說過事情,他說要去還債。師父的死同師父欠的債有關係嗎?

    我仔細看一遍刻在樹上的字體,刻痕較淺,應該是力量不大。難道果真是女子所為?

    我在林子裏來迴尋覓了幾遍,再無其它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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