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七天的中午,我終於看到熟悉的村口了,還有村口那棵在烈日下垂頭喪氣的大榕樹。走進村口時,一隻在路中央啃骨頭的老鼠受到的驚嚇,往路邊逃竄,撞在一堵頹牆上,爬起來用雙爪揉自己的腦袋,然後迅速地蹦進草叢裏。

    弟弟從前也有爬上這堵頹牆上要往下跳,他站在上麵半天沒跳下來。我在下麵著急說快跳要迴去吃飯。弟弟說這會不會太高了。我說嫌高就別跳了。弟弟說太高了也不知道怎麽下去。然後弟弟說不如哥站下麵接著我。那天弟弟在頹牆上張開雙手要飛起來,狠狠在砸在我身上,我們半天沒有爬起來。最終也爬不起來,是讓人抬迴家的。因為弟弟覺得自己輕身飛起來不算本事,所以背上綁了幾塊磚頭。

    我看著那堵牆,它現在比我矮一個頭了。從前我得仰望它的。

    我推開柵欄院門,迎麵一棵茂盛的石榴樹,幾間屋子整齊幹淨。看來什麽都沒有改變,一切無恙。歲月的力量沒有想象的那樣可怕,才離開一會兒迴來已經前世今生這種事情,完全同我沒有關係。我嘴角微微一笑。

    小安正在石榴樹下睡覺,聽到響動警覺地抬起腦袋,一如從前地看著我。要說改變,細心起來,小安是有幾分變化的。他兇神惡煞地向我吠,吠得院角雞欄裏的雞也躁動不安。他還向我露出尖尖的牙齒。以前在我麵前,小安可是搖尾巴拖舌頭舔我的鞋奉承我。這一切我都理解。畢竟三年的光陰對狗短暫的生命而言,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可以遺忘太多的記憶。

    我向小安張開雙臂,身體的接觸是消除生疏最好的辦法。我會像從前那樣抱著他,撫摸他,讓他重溫我在他身邊的感覺。他會一瞬間恢複對我的記憶,對我咧嘴而笑,喘著氣向我討好,拖出舌頭舔我的鞋子。

    小安猛地紮進我的懷裏。我撫摸狗頭,笑盈盈地說:小安,我可想你了。

    突然我的手臂傳來一陣疼痛,什麽尖銳的東西破開衣服猛烈地紮進我的胳膊。我低下頭去,小安竟然把我的胳膊緊緊地咬在嘴裏,喉嚨還低沉地哮著。

    我困惑了。這家夥是不是在我離開的日子,被誰用石頭砸腦袋徹底失憶了。這狗像咬住一個死敵一樣咬住我的胳膊,而且那兇惡的眼神仿佛在跟我說: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這時,我和弟弟住的房子房門打開,露出半邊臉,看到我有片刻的詫異。接著他驚喜地跑出來,站在台階上,晃動著手臂想往我麵前跳,想一下沒跳,規規矩矩地走在我麵前說:哥,你迴來了?

    是我弟弟。

    弟弟長高了,一身儒服,還紮著頭巾,盡管還是一臉稚氣的孩童。

    我說:是不是誰把小安的腦袋砸傷了,他竟然咬我?

    弟弟說:哥,這不是小安。

    不是小安?我打量這咬住我胳膊不放的狗。灰黃色的皮毛,白色的尖耳,肚子上白毛夾著灰黃毛。分明就是小安。

    我感歎說:勇敢多了,以前在我麵前奴顏卑膝,現在狗膽大了,敢咬我!

    弟弟說:哥,他真的不是小安。

    我說:真不是小安?

    弟弟說:真的,小安死了,爹怕你不高興,親自跑一趟江南,買迴來一隻和小安一模一樣的狗。

    愕然片刻,心裏一下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說傷心,倒不如說像是遺憾。

    我惱怒地說:你站著木樁一樣等什麽?弄開這條蠢狗給我包紮傷口,小安死了,我破例吃狗肉,明天就宰它。

    話音剛落,這狗已跳開,仿佛聽懂我的話也明白我是誰一樣,縮到石榴樹後麵,露出半邊腦袋可憐兮兮地看我,眼神困惑不已。

    弟弟風一樣衝進屋裏,提著一個小藥箱又風一樣衝出來,手忙腳亂地扶住我滲血的胳膊灑了好幾種顏色各異的藥粉。

    我說:用得著灑那麽多藥粉嗎?

    弟弟說:要啊,我不知道哪一種藥粉有用,隻知道這些藥粉中有一種肯定是有用的,所以每一樣灑一點不會錯的。

    我一想,覺得這裏麵有些什麽問題,可是我又說不清楚是什麽問題,隻好任由他給我包紮起來。

    包紮的過程裏我左顧右盼,說:爹哪去了?

    弟弟說:爹早上就和翠姨去了縣上,應該是赴宴。最近請爹赴宴的人很多。

    包紮好以後,我想起一件事情。這儒服和頭巾,是考上秀才的人才有資格用的。弟弟今年也就十二歲,考上秀才那可是神童了。

    我說:弟弟,你是不是考上秀才了?

    弟弟點頭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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