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夕臣是典型的將門出身,如今自己倒行了文臣一路,說遺憾還是有的。


    此去的紹北,正是當年吳越之戰的主戰場。如今,這裏成了北方軍部常規軍演的主場地之一。


    這一路開去,州道、國道,穿行數千裏,夕臣總體來說身心還是放鬆的,他想的,都是大道理。


    譬如關於“忠臣良將”。


    太史公有言:“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


    的確,忠心耿耿而被無端猜忌的忠臣良將,在曆史上屢見不鮮。忠於一方,必定會受到另一方的疑忌;你所效忠的這一方也會因聽信讒言,毀謗你,疑忌你。這後一種情況當然更令人心寒。


    尤令我們哀毀骨立的是,這種現象不惟發生在“暗主”、“衰朝”之下,即便在被後世頌為“閱盡千古風流,獨占萬世瀟灑”的時代,也司空見慣。


    好比此要去的吳越之戰舊地,就有這麽個令夕臣敬佩也唏噓的謀臣大家,文種。


    勾踐國破之後,曾僥幸依靠他和範蠡二人的計謀躲過殺身之禍。得到赦免後,勾踐迴到故地,臥薪嚐膽,又向文種請教,“先生有什麽辦法幫我擊敗夫差嗎?”


    文種於是向勾踐進伐吳七術,勾踐隻用了其中三種方略,就輕而易舉的擊敗了敵國。此時,範蠡提醒文種說:“高鳥散,良弓藏,狡兔盡,走狗烹。”文種於是稱病不朝,但仍未躲過小人疾讒。翌日,勾踐賜文種一把寶劍,說:“您教給我的七種計策,我隻使用了三招就把吳國打垮。剩下的六招未驗其效,不如您到地下教授先王,使其能夠盡克吳國的前人。”


    文種隻得自殺。


    所以夕臣得其教訓:任何“與上言”,出力隻出三分。這並非精狡,夕臣本磊落之人,隻是以史為鑒,並不迂腐,全為自保。


    好吧,


    真正越州跨省,這千裏迢迢,車後備箱被束手束腳嘴上還貼著封條的曼麗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胖老姑娘自然驚恐,焦慮,絕望過,


    但是本能的求生還是激發了頑強,


    學醫就這點好,容易讓人最終還是能冷靜下來仔細分析當下情勢,一步如何,二步怎樣,有條理地來。


    首先,她得把手腳上的膠繩給扳開吧,能動了,至少不會更被動。


    磨啊,磨的曼麗眼淚流。


    曼麗想,今年我三十五了,是不是這是一道坎,曆經劫難,明年第三個本命年時,我就大順大貴了。


    曼麗還想,和這些畜生相比,我到底還是個善良人。若有轉世,來世他們注定是癲和尚癩道人,破履爛袈裟,度牒也沒有,遊戲紅塵,不幹不淨。而我,一定是大師方丈,是需要被闡釋、被放進藥罐子裏熬成濟世利人的湯,寶相莊嚴,注定受十方香火,有巍峨廟宇、金珠玉帛才配得上……


    曼麗邊哭邊想啊,瘋了都!


    終於的終於,估計外頭早已靜夜一片,黢黑統治世野,曼麗臉上淚漬巴巴,艱難兩手湊到眼前……磨開了……


    想想她這分量,折窩在小小的後備箱裏,即使手腳束縛好容易搞開了,嘴上的封條也皮扯著肉撕開了,痛苦卻沒得到絲毫緩解,


    一,憋氣,空間小,沒幽閉恐懼症的人也會憋出毛病。


    再,曼麗肚子餓了。


    一天就靠那兩隻雞爪支撐著顯然是不夠的……


    曼麗想著想著又哭了,


    其實她不是個好哭的人,因為眼睛不好,每次哭小姨發的脾氣比平常都大,曼麗不敢哭。


    隻是,這次虧著實吃的太大了……


    中間,夕臣是停下來休息了下的,


    下車來舒展舒展筋骨,


    他倒不餓,想著一鼓作氣到了軍部再吃。


    苦了曼麗,


    先是提心吊膽糾結要不要趁這時候有點行動,


    但是仔細聽外頭動靜又不敢輕舉妄動了,


    隻聽著浩瀚的水流聲,似在某個瀑布邊……曼麗怕呀,這要惹惱了開車的人,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丟萬丈深淵咋辦……


    其實,也是笑人,


    夕臣怎麽會停在瀑布邊,


    闊展的農田,


    一望無際的稻苗,


    和風宜人,越往南邊走,自然越暖和,


    曼麗聽到的“水流不止”其實是不遠處一處灌溉點,農人們正在澆灌莊稼呢。


    於是,曼麗錯失了這次絕佳的“脫離苦海”機會,畢竟還在路途中,如果此時夕臣發覺自己車後有人,肯定不得再開去軍部了。


    車,再次啟動,


    曼麗繼續在“無邊的恐懼”裏“駐守”,


    她已經不哭了,


    或許累了,或許又開始絕望了,最大的可能還是餓過了頭,人也沒精神了,生死好似都能度外了,


    曼麗又呆怔在自己的無序世界裏胡想八想,


    她想起自己很喜愛的一位作家,


    也是醫科出身,


    他無差別心,他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分成爹媽兒子,分成領導、知識分子和群眾。這就是醫生的本質,在他們眼裏,人在產房一樣、推進爐子時也一樣,深知眾生平等,做得了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方能酒肉穿腸、嗬佛罵祖……


    想著想著,曼麗眼睛又有些濕潤,


    但她知道,這不是哭,是眼疾犯了,


    曼麗已無心去管,任它奔流,


    放肆地想,


    今兒就叫我忘卻本分,不做冷靜的醫者神人吧,老娘就是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罵盡這世間根本不該生下來的畜生們,你們總有一天要下十八層地獄!你們這樣的歹毒,怎可與我平等享受天年……


    想著想著,曼麗眯著了,


    隻是當車再次停穩,曼麗一下驚醒,


    不知是不是沒完全清醒,夢境裏再次“怒向膽生”,


    曼麗爆發了,


    像小孩子徹底被激毛,有了無敵起床氣一樣,


    瘋了一樣扳呐,腳蹬啊,手撞啊,眼淚亂飛,就是不出聲,嗯,她這體積,在這樣小小的空間突然製造出來的動靜,也足以“驚天動地”了好不好,


    夕臣才熄火,人剛準備撈過軍裝外套穿上,


    突然,車像遇著地震了,劇烈晃動!……


    夕臣倒是警覺,首先看窗外參照物,


    再感受,


    “地震”根本就是從他車的後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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