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衝力堵住她的胸膛，她使勁抱著木板，在洶湧的水中幾番沉落，然後隨著水流的小旋渦一路往下旋去。雖早有準備確不料那個女人出手如此厲害，害她在跳水時失去平衡，喝了一肚子水才勉強適應比海浪還澎湃的河水。
使勁壓著木板，她躍出水麵，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後又猛地被水流橫腰撲倒。再次嗆水……反反複複幾次後，終於被衝到了河水比較緩慢的地段，她身上綁的擬製海綿也終於起到了作用，她浮出水麵，趴在木片上稍做休息，一個勁地暗罵百裏怕死匡她，明明說不到三分鍾就能流到寬河段，卻整整折磨了她十幾分鍾！！好在這水不像看起來那麽兇惡，不然迴去了她非把他垛成碎片！
怕是會有人尋來，她打起精神，拖著木板順著水漂向岸邊。牢固地抓住石壁上的植物，從水中躍出來，一舉跳上木板順水劃下十幾米，水勢恰好變兇，一個激轉，水濤高起，她興奮地驚叫，一下子被拋到半空中再落下。失去平衡，不可避免地再次嗆水，嘖嘖稱讚，然後暗恨老爹總不帶她夏威夷去衝浪……
水涼了，她抬起頭，才看見高聳入雲的大山峰近在眼前，她趕緊抓住河岸上的荊樹，顧不得流血疼痛就爬上了岸。身子自是虛脫一陣，待到她恢複力氣時，手腳也已經習慣了被荊棘刺紮的那種痛。橫下木板一點點地壓下荊棘再叢上麵踏過去，然後站定了再橫鋪，如此反複多次，雖累也樂得被紮成熊貓的好。
撥開密密麻麻的蘆葦，淺淺的清流聲終於清晰。裟衣大喜，放下木板再次跳到水裏，然後跟著水流緩緩地進了幽暗的山洞。
此行並非偶然，而是經由她與百裏幾天幾夜的精密計劃。當他們打開那個從段朝的皇宮裏偷出來的小籠子後，發現裏麵藏有奇怪的符牌與羊皮地圖。從考古的角度來說，符牌與羊皮地圖至今已是一對擁有三千多年的古董貨，其製作材料和工藝手段可追溯到混亂的戰國時代。並且，符牌上的圖騰沿用的是大陸上第一個帝國“聖朝”的行軍帥旗上的紋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近似於兵符一類的東西。
根據羊皮地圖的指示，行至出雲山脈，再由天河順流而下，以水速4~5米/秒的速度，漂流十三分鍾全程3700多正至世界第三高峰雲冠峰山腳。百裏道，《戰國野史》裏提到當年戰國裏有個梨木大將軍投河後十萬無花大軍沿河搜索未果，數月後大將軍重現戰場，殺敵數千，人稱“不死閻羅”。後來修編史典時著名的地理學家指出雲冠峰底下有天河的分流橫穿，那大將軍正是從此獲生。而緣巧的是，羊皮地圖把太陽的符號標注到雲冠峰後麵，如果她可以順利穿行，能發現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說不定呢。
不過如此冒險，倒也不見得隻是為了單純的尋寶，借機挑起妖蝶穀和鬼域天門的矛盾才是他們的根本目的。畢竟，被成千上萬的殺手盯著實在是讓人如坐針氈且防不勝防，隻有迅速地借刀殺人鏟除冰杞才是王道。當然，還可以順道尋寶，然後名正言順地拋棄水冰凝這個大枷鎖，何樂而不為呢？那可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被她捅了一刀的冰杞沒有解藥絕對活不過三天，要是那個據說獨孤天下的斷君趁機把她幹了最好不過。而且她隻要在這個洞裏呆上一個晚上，明天就會有百裏氏的人來接應她。
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她爬上岩石，放好木板後，快速擰掉衣服上的水。就在這個時候，洞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叫，裟衣錯愕至極，沿著洞壁向聲源跑過去，竟看見那荊條縱橫的分流河口搭著一麵紮眼的黑綢。
“影君？”她眯起眼睛，折了個數勾綁在隨身攜帶的細繩上丟過去，猛地一用力，荊條嘩的一下借著水勢拉開，緊接著那邊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她張大了眼，竟看見傷痕累累的影君整個人都被勾在荊條上！
而那影君卻像沒事般，冷若冰霜的臉上堅持著一股攝人的倔強，不開口求人，亦至始不露出任何怯弱的神情，隻是冷冷清清地看著她，死死地抓著荊條試圖用疼痛來保持神智的清醒。裟衣心下一震，忽然想起了兩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肩膀被人釘在牆上，忍受著鞭笞、拷打，瀕臨被強暴的慘境也不吭一聲。而對方實際上隻是個心理變態，他隻要求她開口求他，哪怕隻是一個字他都會馬上放了她。可她那時候傻啊，身處那樣的環境了竟寧願選擇被折磨到死也絕不低頭。時隔兩年，打打殺殺的日子不知成就了她多少冷酷，卻仍免不了在見到那種似曾相識的神情時被深深地撼動。也許，自己骨頭裏唯一承認的就是那樣一種人吧？她不由得緩緩一笑，然後蹲下來把繩子梆到樹幹上。
卷起頭發，她仰望上方，目測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心下也有了個底。後退幾步，助跑，起跳，一氣嗬成地抓住頭上的樹枝，身子一晃，輕盈地把自己拋到荊樹那邊，然後猛地一個旋轉緊緊地用腳夾住比較結實的荊樹幹。荊棘嘩地扯裂她的褲子，在她大腿上刮出一條長長的猙獰的傷口，使得金色的血液立即泉湧而出，痛得她忍不住呻吟出聲，全身瞬間痙攣了好幾秒。
“抓住我的手。”她滑下來赤裸的小腳已經顧不得其他直接踩到荊條上，這樣的舉動卻嚇住了下麵的影君，愣是叫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裟衣氣極，一腳踢起水滑濺到影君臉上，怒罵道：“你他嗎的再不上來就馬上放手死給我看！”影君頓醒，慌忙伸出手抹一把金血往自己的雙唇一帶，然後掙紮著抓上她的手。裟衣怪異地看了她一樣，也不多想，像撈小狗一樣把她從水裏撈起來，然後往前一縱身，兩人撲通一聲雙雙砸入水裏。
她眼疾手快，在水底抓住了繩子，再從荊條下潛過去，等到荊條失去束縛反彈迴去的時候，她已躍出水麵，一手繞著繩子，一手圈著影君，順著水往山洞衝進去。繩子再次繃直，一端緊緊地勒著她的手臂上，深得竟像快要埋進那肌骨般，叫人看了亦會心驚膽寒。如此一來，裟衣自是不好受，感覺全身上下都脫力了似的，動不了，隻能任水靜靜地拍打著胸膛和臉盤。她忍不住大吼一聲，將身子擺到岸邊，以撞擊岩石的代價換取兩人的成功靠岸。
影君大驚，爬上了岸卻忽然脫力了，氣都沒喘過來，就感覺胸肌一抽，兩眼一黑陷入了黑暗裏。裟衣鬆了口氣，心想，死吧死吧，不死也是個拖油瓶……心疼地摸摸被撞裂的肋骨，她恨恨地罵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善心大發去救一個整天對自己嗤之以鼻的家夥！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是好人了，我是好人還不行嗎？”她嘮叨著上了岸，又見自己大腿上那道從骨盆一直劃到膝蓋的醜陋傷口，頓時一陣反胃。好在事先早就把這樣的意外算計在內，內傷外傷的藥物備了不少，簡單地處理一下就應該沒什麽大礙。
利落地撕掉褲子，又解下身上的海綿衣把藏在鉑片裏的藥粉去出來倒在清洗過的傷口上，血立即就被止住了，疼痛也隻持續了幾秒，之後整條腿迅速被麻痹，她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算計著，從現在到明天隻有十幾個小時了，廢了廢了，這迴，還找個屁寶！
“傷得重嗎？”
“啊？！”她都把某影忘記了，貌似剛才人家還休克呢，這便自己活過來了？！裟衣暗暗乍舌，嘴上訕訕地說道，“沒事，破了點皮，斷了兩三根肋骨而已，手腳都還在，嗬，倒是影君，左臂骨折，腰側開口，動脈出血，能活著，真是強悍呢。”說著，拋給她一個小瓶子，說道，“服了它，先護住你的心脈。能過來嗎？再不止血就枉我三根肋骨了。”
影君點點頭，抖著手打開瓶子取出藥丸，然後拖著身子爬到裟衣身邊。
裟衣抿笑，小心翼翼地用濕布擦淨影君的傷口，再倒上藥粉，與她說道：“沒有繃帶，將就點。我幫你把骨頭拉迴原位，忍著點。”
忙活了好一陣，二人身上的衣服風幹了又被汗水濕透，卻奇怪地沒有人喊過一聲疼。兩人相互處理著對方身上的大傷小傷，並無多少語言對白，也不見沉悶，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相處。到了晚上，河風陰涼，山洞潮冷，二人生了堆小火，肩並肩靠在大石頭上，感覺饑餓難耐，，直到夜半了才相繼睡著。模糊中，也不知道是自己發了燒還是對方，燙人的溫度一直串在她們相擁的身子間，直入夢境，讓人睡得極不安穩，整夜都處在一種迷糊的驚悸與恐慌中。
是日。水聲依舊，夏蟲嘶鳴，一屢金色的陽光悄然流入幽暗的山洞。青色藤蔓緊緊地纏著縱橫的水樹上，成簇的水仙徐徐吐出嫩蕊。靈敏的蛇妖嬈地扭著光滑的身肢倏的一躍，騰空撲到淺水細石中，一口吞了那麻痹大意的水蛙。裟衣陡然張開眼，對上那睜得鼓鼓的蛇眼，嫣然一笑。緊接著，洞頂忽然傳來一聲滄鳴，音未落，隻見一隻巨大的蒼鷹飛快地從水麵掠過來，一把叼住了那飽腹的蛇！幾乎是同時，三根銀針破空而去，蒼鷹的身子猛地一顫，叼著蛇向前飛撲了幾十米之後便一頭直直地栽了下來！
“鷹也有笨的時候嘛！”裟衣打了個哈欠，然後從地上蹦起來，舒活筋骨，恩，從青月灩那裏偷來的神藥就是神，內傷好了七成，腿上的傷不僅結了疤還毫不知痛，就像沒有傷過一樣。她樂顛顛地跑到飛鷹旁邊去看，卻見那家夥不僅沒有死，還有力氣用眼瞪她。她歪頭一笑，蹲下來用手指戳戳鷹頭，兇道：“看看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不過看在你沒有把蛇吃掉用以賄賂我的份上，放你一馬羅。”她笑著自言自語，把它翅膀的上的銀針拔出來，然後掰開它的嘴，給它喂了藥。不一會兒，那蒼鷹掙紮了幾下便撲的一下從地上飛了起來，它在山洞裏低低地飛旋著，卻久久不見離去。裟衣微微一怔，大聲笑了出來。伸出一支手臂：“下來吧，我收你便是。”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般，蒼鷹飛撲而下，利爪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裟衣渾身一顫，幾乎承受不住衝力往後跌倒。待到適應了手上的重量之後，伸出另外一支手輕輕地撫撫蒼鷹美麗的羽毛，頗是感慨地說道：“這麽漂亮的動物，野性又感性，還有一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的，可為什麽看起來有些孤獨的樣子？”蒼鷹身子忽然一抖，裟衣吃痛，苦叫連連，把它趕下手。蒼鷹意外地很聽話，撲著翅膀飛到對麵的水樹上，一雙銳利的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小主人，漸漸地，竟有些動人的柔軟。裟衣一見，鼻頭猛地一酸，心裏默默念道：還是畜生好，畜生好啊……
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的影君宛爾一笑，望著那蒼鷹，頗有感慨地說道：“桀驁，冷銳，兇猛，皆是蒼鷹的代詞，本君活了半百，也未見有半隻蒼鷹向人類拜主。隻能說明不是此鷹太鈍，就是小姐太過出眾。”
“哦？”裟衣隨口一問，“影君覺得是哪一種呢？”
“後者。”
“……”摸摸鼻頭，裟衣竟自覺被影君誇獎是件很尷尬的事情，連忙笑道：“哈哈，影君過獎了。”
影君搖頭，歎息道：“小姐，我已經五十二歲了。”
從“本君”到“我”是態度的轉變？裟衣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眼，一道利光劃過眼底，接著便聽見影君道：“我叫你一聲小姐，是以承認你，而非身份。你是何人，來自何方，你我皆有底數。何況，我們都隻是在做自己分內的事情罷了。”
裟衣歪頭一笑，神情甚是無邪，逼問：“影君何出此言？”
影君失笑，卻不迴答她，隻與她說道：“小姐，你可曾發現，你若想對某人動手便會偏頭言笑？”並未給她反駁的機會，影君轉身麵對隆隆的河流，自己說道，“真是讓人驚豔的孩子，長得這般討人喜愛，乍一見就塌了防牆，卻偏偏比誰都要狠，然後輕易地取了人的性命。就如神話裏邪惡的卡蒙，日日夜夜地綻放著誘人的芳香，引人采摘，可等待他們的卻是沼澤的冰冷與絕望。不過再過幾年，怕是卡蒙都要對小姐甘拜下風了，不是麽？嗬嗬，神秘的身份引起了鬼域天門的傾巢追殺，你自心穩氣沉，順著軒轅桀偷梁換柱另辟生路。鐵索橋上本可一招致命，卻故意陰損地留人喘息，好製造被害的效果，完美的借刀殺人。更可名正言順地消失於世，免去了作為妖碟穀下一代穀主的責任與麻煩。是否？嗬，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孩子，你與百裏怕斯，真的隻有十二歲麽？”
裟衣不驚反笑，從後麵盯著對方的脈搏。問道：“影君從鐵索橋上冒死跳下來就是為了傳達此番話語？”
影君搖頭，負手而立的樣子有些少年老成的滑稽感，使人欲發笑，可裟衣卻笑不出來，因為，此時的氣氛，已經沉到了極限。徘徊在殺與不殺之間，裟衣漸漸地有些不耐煩，袖子底下的手摩搓著暗器，可又在心中有些淒然，捫心問了自己多次，昨日那麽拚命救迴來的東西隻是為了給她今日殺虐？可笑麽？難道不可笑嗎？！
下一秒，影君忽然仰起臉，望著樹梢上的蒼鷹，幽然一笑，頗為空寂地向她說道：“大家一度以為，雕魂玉不會錯，絕對不會，所以大家都被愚弄了。也許也是人們習慣把神話與現實分得一清二楚，從來都不會有人想到，會有那麽一天，一個神話裏被眾口幽幽塑造出來的人物會忽然闖入我們之中，打翻了所以設定好的命盤。哼，金色的血，天朝裏不敗的神話，象征著不死，力量和永恆，一如鳳凰，無數次的涅磐重生，無數次的奇跡生命，水不侵，火不犯，又豈是一玫小小的玉佩奈何得了的？真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出去，會引起人類多大的轟動呢，單是那關於金血起死迴生的傳言，就夠你頭疼了。”
眉毛一揚，裟衣聳聳肩，笑了。
心下暗道，總算有足夠的理由開殺了……猛然！影君轉過身來，輕聲笑道：“如此迫不及待地殺人滅口？”
裟衣大驚。
走近她，影君盯著她的臉，似笑非笑。
一個瞬間的仁慈搭救，算得了什麽？
一個晚上的相濡以沫，又算得了什麽？
是龍，本就該張狂利落獨占九天。
是鳳，本就該冰火兩性孤高人世。
她是如此地善於取人性命，又何必心存不安？
“我不會說的，亦不能說出去。半個字都不會。”影君頓了頓，忽然斂去了所有情緒，用修長的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說道：“因為我是影子，而你，是我的主人。”
除了你，誰也看不見我。
除了你，誰也聽不見我。
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
全部，全世界。
“不懂麽？”影君見她困惑，淺淺地勾了勾唇角，麵向洞天，伸出手，接住飄灑而來的水，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低聲說來：“從前，有個地方，叫做碧落。上麵住著一大群和我一樣高矮的孩子，有些隻有幾個月大，有些已經近千歲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們無法長大，永遠都不能，除非他們變成影子，也就是傳說中的隱型人。”
“影子的壽命很長，幾千年，幾萬年，甚至更多的，因為世界不是我們的世界，所以世界決定不要我們了，連自然法則都怠於給予約束。可想而知，看不見的攻擊，攻不到的防守，還有人類三生九世的時間隻為一個人效命，這樣的影子對於脆弱的人類而言，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存在。以至於人類終於按耐不住絞盡腦汁撲殺了身邊所有的影子，並毀滅掉汪洋大海中的碧落，至今，幸存下來的影族，也不過七個罷了。”
頓了頓，又見裟衣不打算答話或是發問，影君又道，“昨日，我上岸後，並非氣絕休克，而是幻化成影。”
“隱型人？！”裟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隻覺得她在天方夜潭般教人不敢置信！
影君複笑，甚是喜愛裟衣偶爾的單純可愛，笑著解釋道：“我命至大限，若食主之血訂下天盟，可轉化成影子。那時候情急，又迫不得已，我慌忙地舔了你的血，又暗念咒語，僅是試試，不圖成功，沒想到，竟是有效的，也許，也是天意吧……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世界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夠看見我聽見我，即使我有背叛之心也無背叛之力，隻能安安分分地做個隱型人。”
怕是自己的話不足以使裟衣信服，影君微微一笑，大步走向山洞的出口，那裏正好有隻飛鳥在石榴樹上理毛。影君走近了，說著話，伸手在它前麵晃來晃去，可那鳥竟像是什麽也沒有看見般，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悠然理毛。影君失笑，伸手一抓，鳥兒大驚，掙紮不出無形的手爪，竟恐慌得一塌糊塗！
說不驚訝絕對是騙人的，裟衣一點也不敢相信，一個大大的活人，全世界竟隻有她一雙眼睛可以看得見，實在不敢相信！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觸手之膚發冰清玉潔，撲鼻之體味猶有血腥，墨黑的長發隨風舞動，破爛的衣袍血跡斑斑，那搖晃的銀鐲寒光流轉妙如其人，一切都是真實的、立體的，生動的，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麽陽光會直直地從她身體穿過去？為什麽他們的後麵隻有一道人影？！
聽聞百裏怕斯說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末代精靈，原始獸人，失去土地和家園的三尺矮人，被人遺忘的黑翼赫神族，高貴優雅的吸血鬼爵士……他們在妖碟穀裏隨處可見，不問世事，也無關世事，可他沒有說到隱型人這玩意啊！看不見的強大攻擊，數不盡的歲月年華？怎堪不嚇人？想那j。k。羅琳吹哈利波特時也隻在隱型鬥篷上適而可止！不過話說迴來，妖蝶穀那樣一個群魔亂舞的地方，影君隻是一個普通的侏儒反倒讓人奇怪了。如是想，裟衣倒是緩了口氣，咧嘴一笑，竟是笑破了心中大半的芥蒂。
“叫我天殘。”影君道。
上一世的東西，終究隻記得這二個字了……
裟衣釋然一笑，見她在說出名字的瞬間神情有說不出的落寞，忍不住撲上去，用力給她一個擁抱。
影君的身子陡然一僵。
原來，這便是人的懷抱啊……
溫的呢……
“與君相隨。”一滴冰涼的淚水悄然劃落，影子道，“隻與君隨，三生九世。”
使勁壓著木板，她躍出水麵，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氣後又猛地被水流橫腰撲倒。再次嗆水……反反複複幾次後，終於被衝到了河水比較緩慢的地段，她身上綁的擬製海綿也終於起到了作用，她浮出水麵，趴在木片上稍做休息，一個勁地暗罵百裏怕死匡她，明明說不到三分鍾就能流到寬河段，卻整整折磨了她十幾分鍾！！好在這水不像看起來那麽兇惡，不然迴去了她非把他垛成碎片！
怕是會有人尋來，她打起精神，拖著木板順著水漂向岸邊。牢固地抓住石壁上的植物，從水中躍出來，一舉跳上木板順水劃下十幾米，水勢恰好變兇，一個激轉，水濤高起，她興奮地驚叫，一下子被拋到半空中再落下。失去平衡，不可避免地再次嗆水，嘖嘖稱讚，然後暗恨老爹總不帶她夏威夷去衝浪……
水涼了，她抬起頭，才看見高聳入雲的大山峰近在眼前，她趕緊抓住河岸上的荊樹，顧不得流血疼痛就爬上了岸。身子自是虛脫一陣，待到她恢複力氣時，手腳也已經習慣了被荊棘刺紮的那種痛。橫下木板一點點地壓下荊棘再叢上麵踏過去，然後站定了再橫鋪，如此反複多次，雖累也樂得被紮成熊貓的好。
撥開密密麻麻的蘆葦，淺淺的清流聲終於清晰。裟衣大喜，放下木板再次跳到水裏，然後跟著水流緩緩地進了幽暗的山洞。
此行並非偶然，而是經由她與百裏幾天幾夜的精密計劃。當他們打開那個從段朝的皇宮裏偷出來的小籠子後，發現裏麵藏有奇怪的符牌與羊皮地圖。從考古的角度來說，符牌與羊皮地圖至今已是一對擁有三千多年的古董貨，其製作材料和工藝手段可追溯到混亂的戰國時代。並且，符牌上的圖騰沿用的是大陸上第一個帝國“聖朝”的行軍帥旗上的紋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近似於兵符一類的東西。
根據羊皮地圖的指示，行至出雲山脈，再由天河順流而下，以水速4~5米/秒的速度，漂流十三分鍾全程3700多正至世界第三高峰雲冠峰山腳。百裏道，《戰國野史》裏提到當年戰國裏有個梨木大將軍投河後十萬無花大軍沿河搜索未果，數月後大將軍重現戰場，殺敵數千，人稱“不死閻羅”。後來修編史典時著名的地理學家指出雲冠峰底下有天河的分流橫穿，那大將軍正是從此獲生。而緣巧的是，羊皮地圖把太陽的符號標注到雲冠峰後麵，如果她可以順利穿行，能發現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說不定呢。
不過如此冒險，倒也不見得隻是為了單純的尋寶，借機挑起妖蝶穀和鬼域天門的矛盾才是他們的根本目的。畢竟，被成千上萬的殺手盯著實在是讓人如坐針氈且防不勝防，隻有迅速地借刀殺人鏟除冰杞才是王道。當然，還可以順道尋寶，然後名正言順地拋棄水冰凝這個大枷鎖，何樂而不為呢？那可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被她捅了一刀的冰杞沒有解藥絕對活不過三天，要是那個據說獨孤天下的斷君趁機把她幹了最好不過。而且她隻要在這個洞裏呆上一個晚上，明天就會有百裏氏的人來接應她。
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她爬上岩石，放好木板後，快速擰掉衣服上的水。就在這個時候，洞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叫，裟衣錯愕至極，沿著洞壁向聲源跑過去，竟看見那荊條縱橫的分流河口搭著一麵紮眼的黑綢。
“影君？”她眯起眼睛，折了個數勾綁在隨身攜帶的細繩上丟過去，猛地一用力，荊條嘩的一下借著水勢拉開，緊接著那邊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她張大了眼，竟看見傷痕累累的影君整個人都被勾在荊條上！
而那影君卻像沒事般，冷若冰霜的臉上堅持著一股攝人的倔強，不開口求人，亦至始不露出任何怯弱的神情，隻是冷冷清清地看著她，死死地抓著荊條試圖用疼痛來保持神智的清醒。裟衣心下一震，忽然想起了兩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肩膀被人釘在牆上，忍受著鞭笞、拷打，瀕臨被強暴的慘境也不吭一聲。而對方實際上隻是個心理變態，他隻要求她開口求他，哪怕隻是一個字他都會馬上放了她。可她那時候傻啊，身處那樣的環境了竟寧願選擇被折磨到死也絕不低頭。時隔兩年，打打殺殺的日子不知成就了她多少冷酷，卻仍免不了在見到那種似曾相識的神情時被深深地撼動。也許，自己骨頭裏唯一承認的就是那樣一種人吧？她不由得緩緩一笑，然後蹲下來把繩子梆到樹幹上。
卷起頭發，她仰望上方，目測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心下也有了個底。後退幾步，助跑，起跳，一氣嗬成地抓住頭上的樹枝，身子一晃，輕盈地把自己拋到荊樹那邊，然後猛地一個旋轉緊緊地用腳夾住比較結實的荊樹幹。荊棘嘩地扯裂她的褲子，在她大腿上刮出一條長長的猙獰的傷口，使得金色的血液立即泉湧而出，痛得她忍不住呻吟出聲，全身瞬間痙攣了好幾秒。
“抓住我的手。”她滑下來赤裸的小腳已經顧不得其他直接踩到荊條上，這樣的舉動卻嚇住了下麵的影君，愣是叫了好幾聲都沒有反應。裟衣氣極，一腳踢起水滑濺到影君臉上，怒罵道：“你他嗎的再不上來就馬上放手死給我看！”影君頓醒，慌忙伸出手抹一把金血往自己的雙唇一帶，然後掙紮著抓上她的手。裟衣怪異地看了她一樣，也不多想，像撈小狗一樣把她從水裏撈起來，然後往前一縱身，兩人撲通一聲雙雙砸入水裏。
她眼疾手快，在水底抓住了繩子，再從荊條下潛過去，等到荊條失去束縛反彈迴去的時候，她已躍出水麵，一手繞著繩子，一手圈著影君，順著水往山洞衝進去。繩子再次繃直，一端緊緊地勒著她的手臂上，深得竟像快要埋進那肌骨般，叫人看了亦會心驚膽寒。如此一來，裟衣自是不好受，感覺全身上下都脫力了似的，動不了，隻能任水靜靜地拍打著胸膛和臉盤。她忍不住大吼一聲，將身子擺到岸邊，以撞擊岩石的代價換取兩人的成功靠岸。
影君大驚，爬上了岸卻忽然脫力了，氣都沒喘過來，就感覺胸肌一抽，兩眼一黑陷入了黑暗裏。裟衣鬆了口氣，心想，死吧死吧，不死也是個拖油瓶……心疼地摸摸被撞裂的肋骨，她恨恨地罵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善心大發去救一個整天對自己嗤之以鼻的家夥！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是好人了，我是好人還不行嗎？”她嘮叨著上了岸，又見自己大腿上那道從骨盆一直劃到膝蓋的醜陋傷口，頓時一陣反胃。好在事先早就把這樣的意外算計在內，內傷外傷的藥物備了不少，簡單地處理一下就應該沒什麽大礙。
利落地撕掉褲子，又解下身上的海綿衣把藏在鉑片裏的藥粉去出來倒在清洗過的傷口上，血立即就被止住了，疼痛也隻持續了幾秒，之後整條腿迅速被麻痹，她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算計著，從現在到明天隻有十幾個小時了，廢了廢了，這迴，還找個屁寶！
“傷得重嗎？”
“啊？！”她都把某影忘記了，貌似剛才人家還休克呢，這便自己活過來了？！裟衣暗暗乍舌，嘴上訕訕地說道，“沒事，破了點皮，斷了兩三根肋骨而已，手腳都還在，嗬，倒是影君，左臂骨折，腰側開口，動脈出血，能活著，真是強悍呢。”說著，拋給她一個小瓶子，說道，“服了它，先護住你的心脈。能過來嗎？再不止血就枉我三根肋骨了。”
影君點點頭，抖著手打開瓶子取出藥丸，然後拖著身子爬到裟衣身邊。
裟衣抿笑，小心翼翼地用濕布擦淨影君的傷口，再倒上藥粉，與她說道：“沒有繃帶，將就點。我幫你把骨頭拉迴原位，忍著點。”
忙活了好一陣，二人身上的衣服風幹了又被汗水濕透，卻奇怪地沒有人喊過一聲疼。兩人相互處理著對方身上的大傷小傷，並無多少語言對白，也不見沉悶，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相處。到了晚上，河風陰涼，山洞潮冷，二人生了堆小火，肩並肩靠在大石頭上，感覺饑餓難耐，，直到夜半了才相繼睡著。模糊中，也不知道是自己發了燒還是對方，燙人的溫度一直串在她們相擁的身子間，直入夢境，讓人睡得極不安穩，整夜都處在一種迷糊的驚悸與恐慌中。
是日。水聲依舊，夏蟲嘶鳴，一屢金色的陽光悄然流入幽暗的山洞。青色藤蔓緊緊地纏著縱橫的水樹上，成簇的水仙徐徐吐出嫩蕊。靈敏的蛇妖嬈地扭著光滑的身肢倏的一躍，騰空撲到淺水細石中，一口吞了那麻痹大意的水蛙。裟衣陡然張開眼，對上那睜得鼓鼓的蛇眼，嫣然一笑。緊接著，洞頂忽然傳來一聲滄鳴，音未落，隻見一隻巨大的蒼鷹飛快地從水麵掠過來，一把叼住了那飽腹的蛇！幾乎是同時，三根銀針破空而去，蒼鷹的身子猛地一顫，叼著蛇向前飛撲了幾十米之後便一頭直直地栽了下來！
“鷹也有笨的時候嘛！”裟衣打了個哈欠，然後從地上蹦起來，舒活筋骨，恩，從青月灩那裏偷來的神藥就是神，內傷好了七成，腿上的傷不僅結了疤還毫不知痛，就像沒有傷過一樣。她樂顛顛地跑到飛鷹旁邊去看，卻見那家夥不僅沒有死，還有力氣用眼瞪她。她歪頭一笑，蹲下來用手指戳戳鷹頭，兇道：“看看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不過看在你沒有把蛇吃掉用以賄賂我的份上，放你一馬羅。”她笑著自言自語，把它翅膀的上的銀針拔出來，然後掰開它的嘴，給它喂了藥。不一會兒，那蒼鷹掙紮了幾下便撲的一下從地上飛了起來，它在山洞裏低低地飛旋著，卻久久不見離去。裟衣微微一怔，大聲笑了出來。伸出一支手臂：“下來吧，我收你便是。”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般，蒼鷹飛撲而下，利爪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裟衣渾身一顫，幾乎承受不住衝力往後跌倒。待到適應了手上的重量之後，伸出另外一支手輕輕地撫撫蒼鷹美麗的羽毛，頗是感慨地說道：“這麽漂亮的動物，野性又感性，還有一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的，可為什麽看起來有些孤獨的樣子？”蒼鷹身子忽然一抖，裟衣吃痛，苦叫連連，把它趕下手。蒼鷹意外地很聽話，撲著翅膀飛到對麵的水樹上，一雙銳利的金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小主人，漸漸地，竟有些動人的柔軟。裟衣一見，鼻頭猛地一酸，心裏默默念道：還是畜生好，畜生好啊……
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的影君宛爾一笑，望著那蒼鷹，頗有感慨地說道：“桀驁，冷銳，兇猛，皆是蒼鷹的代詞，本君活了半百，也未見有半隻蒼鷹向人類拜主。隻能說明不是此鷹太鈍，就是小姐太過出眾。”
“哦？”裟衣隨口一問，“影君覺得是哪一種呢？”
“後者。”
“……”摸摸鼻頭，裟衣竟自覺被影君誇獎是件很尷尬的事情，連忙笑道：“哈哈，影君過獎了。”
影君搖頭，歎息道：“小姐，我已經五十二歲了。”
從“本君”到“我”是態度的轉變？裟衣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眼，一道利光劃過眼底，接著便聽見影君道：“我叫你一聲小姐，是以承認你，而非身份。你是何人，來自何方，你我皆有底數。何況，我們都隻是在做自己分內的事情罷了。”
裟衣歪頭一笑，神情甚是無邪，逼問：“影君何出此言？”
影君失笑，卻不迴答她，隻與她說道：“小姐，你可曾發現，你若想對某人動手便會偏頭言笑？”並未給她反駁的機會，影君轉身麵對隆隆的河流，自己說道，“真是讓人驚豔的孩子，長得這般討人喜愛，乍一見就塌了防牆，卻偏偏比誰都要狠，然後輕易地取了人的性命。就如神話裏邪惡的卡蒙，日日夜夜地綻放著誘人的芳香，引人采摘，可等待他們的卻是沼澤的冰冷與絕望。不過再過幾年，怕是卡蒙都要對小姐甘拜下風了，不是麽？嗬嗬，神秘的身份引起了鬼域天門的傾巢追殺，你自心穩氣沉，順著軒轅桀偷梁換柱另辟生路。鐵索橋上本可一招致命，卻故意陰損地留人喘息，好製造被害的效果，完美的借刀殺人。更可名正言順地消失於世，免去了作為妖碟穀下一代穀主的責任與麻煩。是否？嗬，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孩子，你與百裏怕斯，真的隻有十二歲麽？”
裟衣不驚反笑，從後麵盯著對方的脈搏。問道：“影君從鐵索橋上冒死跳下來就是為了傳達此番話語？”
影君搖頭，負手而立的樣子有些少年老成的滑稽感，使人欲發笑，可裟衣卻笑不出來，因為，此時的氣氛，已經沉到了極限。徘徊在殺與不殺之間，裟衣漸漸地有些不耐煩，袖子底下的手摩搓著暗器，可又在心中有些淒然，捫心問了自己多次，昨日那麽拚命救迴來的東西隻是為了給她今日殺虐？可笑麽？難道不可笑嗎？！
下一秒，影君忽然仰起臉，望著樹梢上的蒼鷹，幽然一笑，頗為空寂地向她說道：“大家一度以為，雕魂玉不會錯，絕對不會，所以大家都被愚弄了。也許也是人們習慣把神話與現實分得一清二楚，從來都不會有人想到，會有那麽一天，一個神話裏被眾口幽幽塑造出來的人物會忽然闖入我們之中，打翻了所以設定好的命盤。哼，金色的血，天朝裏不敗的神話，象征著不死，力量和永恆，一如鳳凰，無數次的涅磐重生，無數次的奇跡生命，水不侵，火不犯，又豈是一玫小小的玉佩奈何得了的？真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出去，會引起人類多大的轟動呢，單是那關於金血起死迴生的傳言，就夠你頭疼了。”
眉毛一揚，裟衣聳聳肩，笑了。
心下暗道，總算有足夠的理由開殺了……猛然！影君轉過身來，輕聲笑道：“如此迫不及待地殺人滅口？”
裟衣大驚。
走近她，影君盯著她的臉，似笑非笑。
一個瞬間的仁慈搭救，算得了什麽？
一個晚上的相濡以沫，又算得了什麽？
是龍，本就該張狂利落獨占九天。
是鳳，本就該冰火兩性孤高人世。
她是如此地善於取人性命，又何必心存不安？
“我不會說的，亦不能說出去。半個字都不會。”影君頓了頓，忽然斂去了所有情緒，用修長的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說道：“因為我是影子，而你，是我的主人。”
除了你，誰也看不見我。
除了你，誰也聽不見我。
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
全部，全世界。
“不懂麽？”影君見她困惑，淺淺地勾了勾唇角，麵向洞天，伸出手，接住飄灑而來的水，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低聲說來：“從前，有個地方，叫做碧落。上麵住著一大群和我一樣高矮的孩子，有些隻有幾個月大，有些已經近千歲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們無法長大，永遠都不能，除非他們變成影子，也就是傳說中的隱型人。”
“影子的壽命很長，幾千年，幾萬年，甚至更多的，因為世界不是我們的世界，所以世界決定不要我們了，連自然法則都怠於給予約束。可想而知，看不見的攻擊，攻不到的防守，還有人類三生九世的時間隻為一個人效命，這樣的影子對於脆弱的人類而言，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存在。以至於人類終於按耐不住絞盡腦汁撲殺了身邊所有的影子，並毀滅掉汪洋大海中的碧落，至今，幸存下來的影族，也不過七個罷了。”
頓了頓，又見裟衣不打算答話或是發問，影君又道，“昨日，我上岸後，並非氣絕休克，而是幻化成影。”
“隱型人？！”裟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隻覺得她在天方夜潭般教人不敢置信！
影君複笑，甚是喜愛裟衣偶爾的單純可愛，笑著解釋道：“我命至大限，若食主之血訂下天盟，可轉化成影子。那時候情急，又迫不得已，我慌忙地舔了你的血，又暗念咒語，僅是試試，不圖成功，沒想到，竟是有效的，也許，也是天意吧……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世界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夠看見我聽見我，即使我有背叛之心也無背叛之力，隻能安安分分地做個隱型人。”
怕是自己的話不足以使裟衣信服，影君微微一笑，大步走向山洞的出口，那裏正好有隻飛鳥在石榴樹上理毛。影君走近了，說著話，伸手在它前麵晃來晃去，可那鳥竟像是什麽也沒有看見般，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悠然理毛。影君失笑，伸手一抓，鳥兒大驚，掙紮不出無形的手爪，竟恐慌得一塌糊塗！
說不驚訝絕對是騙人的，裟衣一點也不敢相信，一個大大的活人，全世界竟隻有她一雙眼睛可以看得見，實在不敢相信！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臉，觸手之膚發冰清玉潔，撲鼻之體味猶有血腥，墨黑的長發隨風舞動，破爛的衣袍血跡斑斑，那搖晃的銀鐲寒光流轉妙如其人，一切都是真實的、立體的，生動的，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麽陽光會直直地從她身體穿過去？為什麽他們的後麵隻有一道人影？！
聽聞百裏怕斯說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末代精靈，原始獸人，失去土地和家園的三尺矮人，被人遺忘的黑翼赫神族，高貴優雅的吸血鬼爵士……他們在妖碟穀裏隨處可見，不問世事，也無關世事，可他沒有說到隱型人這玩意啊！看不見的強大攻擊，數不盡的歲月年華？怎堪不嚇人？想那j。k。羅琳吹哈利波特時也隻在隱型鬥篷上適而可止！不過話說迴來，妖蝶穀那樣一個群魔亂舞的地方，影君隻是一個普通的侏儒反倒讓人奇怪了。如是想，裟衣倒是緩了口氣，咧嘴一笑，竟是笑破了心中大半的芥蒂。
“叫我天殘。”影君道。
上一世的東西，終究隻記得這二個字了……
裟衣釋然一笑，見她在說出名字的瞬間神情有說不出的落寞，忍不住撲上去，用力給她一個擁抱。
影君的身子陡然一僵。
原來，這便是人的懷抱啊……
溫的呢……
“與君相隨。”一滴冰涼的淚水悄然劃落，影子道，“隻與君隨，三生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