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中了莊相的庶女?”霎時,天授帝眸中閃現一道鋒利光芒,但又立刻化於無形,被一層薄薄的醉意所覆蓋,令人來不及察覺出來。


    然而太夫人離得最近,已捕捉到了天授帝的眼神。不過帝王的反應是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也顯得很是沉穩,搖頭再歎:“哎!老身真是不中用了,如今連個孫媳婦都挑得頭痛。既不敢高攀太後娘娘的侄女,又要顧慮莊大人的身份,真真是左右為難!”


    言罷太夫人側首再看雲承的位置,這位年僅十四歲的世子正垂頭不語,麵上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太夫人見狀揉了揉眉心,悲傷之情溢於言表,幾乎就要當場老淚縱橫:“也不知我們雲府是造的什麽孽,老身一生吃齋念佛,雲氏也是樂善好施,可到頭來還要遇見香火無繼的危機!後繼無人!後繼無人啊!”


    太夫人邊說,邊作勢捶腿,一副想要哭天搶地、但又隱忍知禮的表情。她自顧自地演著戲,毫不在意看客們的想法,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這才勉強對天授帝扯出一絲笑意:“瞧我這老家夥,可真是喝醉了,竟在聖上麵前絮叨這些不吉利的家事。哎!”


    今晚太夫人已歎了無數次的氣,天授帝也看了一晚上的戲,他在心中對這位前任的雲氏當家主母既忌憚、又欽佩、不屑的同時又想要拊掌讚歎。


    不可否認,太夫人謝描丹妙就妙在,她能合理利用自己作為寡婦的身份,該示弱的時候示弱,該精明的時候精明,該逢迎的時候逢迎,該放下身段演戲也絕不端著架子。就如今晚這哭天搶地的戲碼,若是換做出岫,她絕對演不出來。


    ?


    此時,一下子兩道難題擺在天授帝麵前:葉家的嫡幺女葉靈媗、莊家的庶女莊怡然……這兩位都是太夫人想破腦袋才挑出來的孫媳人選,無論自己答應了哪一個,想必都會讓雲氏闔府笑得合不攏嘴。


    先看葉家的女兒,眾所周知,葉家與謝家是死對頭,葉太後與謝太夫人也是幾十年的宿敵。光憑這一點,葉太後就不會同意讓親侄女嫁入雲氏。


    退一萬步講,即便這樁婚事葉家毫無異議,天授帝自己也不會同意。試想葉靈媗倘若嫁給了世子雲承,葉氏與雲氏便會同氣連枝,葉氏的名望也會更上一層樓。這種強大的外戚勢力,曆來是帝王最為忌諱的事,更何況聶氏自己就是外戚篡權,因此也更加清楚外戚所帶來的隱患。


    再者,天授帝是被葉太後撫養長大,倘若葉太後為了家族考慮,將族中的女子送進宮裏為妃,天授帝出於孝道,絕對無法拒絕。一旦這位妃子生下皇子,葉太後必定要扶持有葉家血統的孩子上位,屆時倘若再有雲氏與葉家聯手,儲君之位勢必風波不斷,皇後的娘家莊氏必定落敗。


    想到此處,天授帝在心裏暗自否了葉靈媗這個人選。而且,他身為帝王沒有強大的母族在背後支持,相反,聶沛瀟卻是葉太後的親生兒子。萬一這兩家聯姻之後,葉家企圖染指皇位,葉太後難保不會聯合雲氏推舉誠王聶沛瀟登基……


    雖然如今看來,聶沛瀟樂得當個閑散王爺,但葉家未必能安分守己,葉太後也並不是本分之人。倘若自己落敗,聶沛瀟便會成為傀儡皇帝,朝政也會被葉家和雲氏共同把持……


    即便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天授帝還是要有所顧慮。


    自然,天授帝所能想到的事,謝太夫人也都想到了,因此她才會“拋磚引玉”,先將葉家的女兒撂出來做幌子,便是想讓天授帝對比一番再做決定。


    可若要同意莊氏與雲氏聯姻,天授帝也有所顧慮。莊蕭然是自己的皇後,左相莊欽是當朝國丈,門生眾多,莊氏一門本已榮極;雲氏也一樣,不僅是天下第一巨賈,還手握自己的暗衛力量。


    莊氏與雲氏,一個是仕途的頂峰,一個是財富的頂峰,這兩個家族倘若再攜手聯姻……雲氏幹涉朝政就更加名正言順了,地位豈不是要更上一層樓?


    隻是一閃念的功夫,天授帝心中已劃過思緒萬千,將這兩位小姐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分析得清清楚楚,更將雲氏與兩家聯姻的利弊看得透透徹徹。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葉家和莊家的女兒,雲承一個都不能娶!


    如此一來,天授帝也故作朗聲大笑,邊笑邊對謝太夫人安慰道:“太夫人莫急,如今世子年紀不大,定親也不急於一時。朕知道太後與您有些誤會,所以這葉家的女兒還是不要考慮了,即便朕應允這樁婚事,太後她老人家也未必肯答應。”


    太夫人聞言點頭附和,很是遺憾地道:“其實葉家的靈媗小姐最為合適,老身也喜歡得很,可偏偏……怪隻能怪我們承兒與靈媗小姐無緣,老一輩的恩怨要讓小一輩兒來承受。”


    天授帝沒再往下接話,另起了話題再道:“至於莊相……您也知道,他是朕的嶽丈,門生遍布朝野,家裏又出了一位皇後,已算是位極人臣。倘若他再與雲氏聯姻,這豈非要讓莊氏外戚坐大?別說朕有所顧慮,隻怕朝中那幫老臣們也不會同意。”


    聽聞此言,太夫人不禁暗道天授帝精明。他忒會說話,刻意避談雲氏,反而拿莊氏開刀,還拿‘外戚坐大’作為擋箭牌,實在是令人措手不及。天授帝顯然話裏有話,明麵上指的是莊氏,其實也隻是忌諱雲氏罷了。


    太夫人心中如此想著,麵上隻流露出失望神色,垂首搖頭:“是我們承兒沒福分,高攀不起國丈大人。既然聖上如此迴絕,老身也不敢再提了,您就看著給指一門親事罷。”


    其實,天授帝私心裏也是想從文臣之中找一戶人家,他更忌諱武將手握兵權,與雲氏聯姻會多生事端。他以為,若要給離信侯府的世子賜婚,這家姑娘不僅要品貌端莊、擔得起未來當家主母之名,身份血統上也不能太低,必須是要門當戶對。


    在來雲府之前,天授帝心中已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此刻他見太夫人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便也毫不客氣地一腳踩上去,唇畔勾笑問道:“太夫人別氣餒,您看赫連氏的千金如何?”


    赫連氏?赫連齊的妹妹?天授帝此話一出口,太夫人尚且不動聲色,出岫和沈予卻已臉色發沉,尤其後者險要發怒。


    然而,未等這幾人反駁出口,誠王聶沛瀟已率先從座上起身,衝口而道:“不行!我不同意!”


    天授帝見自家九弟站出來拆台,心中很是不悅,暗道聶沛瀟太過喜歡出岫,竟連整個赫連氏都遷怒在內。但他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麵發作,唯有再對太夫人笑著解釋:“赫連氏百年公卿世家,族內出了文官無數,更有諸多才子、大家。雲氏是富貴滿身,赫連氏是書香世家,朕瞧著再匹配不過。”


    最重要的是,赫連氏手中已沒了實權,尤其是在姻親明氏倒台之後,赫連一族在朝內所擔任的都是虛職,看似官階極高,其實可有可無。當然,這話天授帝不會說出來。


    太夫人聽到天授帝提及“赫連氏”三個字,故作沉吟不肯開口迴話,聶沛瀟見狀又是不管不顧地道:“皇兄,赫連氏絕對不行!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明氏兄妹才來找過出岫的晦氣,明瓔更是一個瘋婦。倘若雲氏與赫連氏聯姻,明氏兄妹又該借機惹事了!”


    “都說聯姻是聯情,修兩家之好,倘若雲氏與赫連氏結親,那不僅無法修好,更是要結仇了!這門親事萬望皇兄三思!”聶沛瀟亟亟再稟,竟是比太夫人和出岫還要著急上火。


    有人將自己想說的話給說了,出岫也不好再開口,但心裏也不乏感激與動容。她忍不住與沈予對望一眼,兩人目中都是一片擔憂,各自沉默。


    反觀太夫人,依舊沉穩自如,終於接過話茬低低輕歎:“多謝誠王殿下為我雲氏考慮。其實這倒是其次,聖上金口賜婚,難道那明氏兄妹還能再鬧不成?隻不過……”


    太夫人刻意停了停,又歎:“不瞞您說,赫連氏未出閣的幾位千金,老身都已仔細打聽過。一個十六,年歲太大承兒不喜歡;一個十二,年歲太小不好生養;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年紀倒很合適,可聽說是命中主水……我們承兒命裏帶火,水火不容,這豈不是要夫妻不和睦?”


    天授帝心中屬意的人選是那位十二歲的赫連小姐,聽後不禁再道:“世子十四,赫連氏有位小姐十二,朕瞧著珠聯璧合,很是般配。”


    太夫人聞言擺擺手,漸漸浮起哀戚之色:“不行,承兒娶親當務之急是要綿延子嗣。十二歲太小,還得再等幾年才能生養。我老太婆是一隻腳邁進棺材的人了,指不定哪天就闔上眼了,倘若不能看見曾孫出世,老身死不瞑目呢!”


    天授帝見狀,仍不肯放棄,接著再勸:“其實那位十四歲的小姐也不錯。這命中帶火帶水的,信則有不信則無,不能盡信罷。”


    太夫人再次搖頭否決:“倘若是承兒主水、赫連小姐主火,那就好辦了。水能滅火,我們承兒總是能壓在她上頭。可偏偏兩人是反過來了!赫連小姐帶水,是要滅了我們承兒的火啊!雲氏本就陰盛陽衰,倘若再娶一門這樣的媳婦,承兒豈不是要被妻子騎在頭上?雲氏又該被人詬為‘牝雞司晨’了……”


    話到此處,太夫人頗具深意地看向天授帝,語中分明帶了幾分不滿:“況且,不知聖上是否打聽過,這位赫連小姐才貌平平,如此資質又怎能擔得起當家主母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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