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站在台階上,麵上的神色有迷惘,有猶疑,有痛楚……半晌才緩緩問出一句:“她有了孩子?”


    霍仲祺心中一片紛亂,他原想著虞浩霆這樣匆忙趕迴江寧,必然是想到了孩子的事,卻不料他竟毫不知情。此時此刻,霍仲祺覺得就算拚起全身的力氣,他也說不出一句:“是。不過,已經沒有了。”


    “孩子沒有了。”


    “婉凝有了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你不知道嗎?”


    孩子……


    他竟然是先知道這個孩子不在了,才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


    怎麽會?怎麽能?


    他沒有覺得難過,也不覺得生氣,他隻覺得自己在這一瞬間就被抽空了,那些應該會難過會生氣的地方都不在了,他隻是死死盯著霍仲祺,想從他嘴裏再聽出一個不一樣的答案來。


    他想了這麽久,等了這麽久,她真的有了孩子,可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他有多珍重這個孩子,他還沒來得及為這個孩子快活哪怕一天,他們就告訴他:孩子沒有了。


    怎麽會?怎麽能?


    他不答應!


    他一定要他說出個不一樣的答案來!


    然而,霍仲祺隻是低著頭不敢看他,淒然喚了一聲:“四哥……”


    他沒有再問,也沒有再說話,隻是穿過崗哨緩緩上樓。


    謝致軒站在病房門口,一見他走近,便愣在那裏,連房門也忘記開了,他從沒見過虞浩霆這樣的神色,他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劃過,卻是一片空茫。虞浩霆也真的像沒有看見他一樣,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郭茂蘭和衛朔都停在了門口,隻有霍仲祺猶豫了一下,跟了進去。


    她無聲無息躺在那裏,濃密若羽翼的睫毛,蜿蜒如夜色的長發,幾乎和以前睡在他懷裏的時候一樣安靜,隻是唇頰都失了血色,臉龐白得透明。他想去撫一撫她的臉頰,抬起的手卻不能落下。昨晚,她還在電話裏問他:


    “你……什麽時候迴江寧?”


    她是要跟他說孩子的事嗎?她……


    她蒼白纖弱的睡顏將他的知覺一點一點喚了迴來,他心口一波一波地抽搐,前赴後繼地撕咬著,眼中竟有些微熱,虞浩霆強自抑了抑心神,低聲問道:


    “大夫怎麽說?”


    霍仲祺忙道:“大夫說沒有危險,隻是婉凝身體虛弱,需要休養些日子。”


    虞浩霆一抬頭,卻見站在對麵的丫頭十分眼生,便問道:“你是?”


    那丫頭見虞浩霆動問,忙行禮道:“我叫錦絡,是霍府的丫頭,是我家公子叫我來伺候小姐的。”


    虞浩霆眉頭微微一皺,猛然想起自己剛才一路過來,病房外頭的崗哨也不是官邸的人,疑竇乍起:“小霍?”


    霍仲祺低聲道:“四哥,我疑心昨晚的事不是意外,所以沒從棲霞叫人。”


    虞浩霆聞言霍然起身,刀鋒般的目光直直插在他臉上。霍仲祺道:“事情太湊巧,婉凝身邊隻那一會兒沒有人,就出了事。而且,那車牌照不對,車子是輛福特,但用的車牌是蔣慶文家的一輛silver ghost……”


    他說到這裏,虞浩霆眼中已是一片陰冷,鐵青著一張臉就往外走,霍仲祺連忙跟了出來。謝致軒和郭茂蘭見狀,剛要問他有什麽吩咐,卻被他身上不斷升騰的怒意驚住了。


    虞浩霆剛一走出門口,便沉聲對衛朔道:“你留下!她要是有什麽閃失,你以後也不用跟著我了。”


    淳溪別墅從來沒有在這個時候如此燈火通明過。不到淩晨五點,四下都還是一片深重的夜色,虞浩霆遠遠望見淳溪的燈光,胸中的狂怒凝出了一抹冷笑,果然!


    龔揆則一聽說虞浩霆深夜飛迴江寧,便知道少不了一場風雨。他思慮再三,終於撥了淳溪的電話:“我是龔揆則,有要事找夫人。”盡管事出突然,等他趕到淳溪的時候,虞夫人已經端然坐在客廳裏了,她發髻嚴整,身上穿著一件茶色團花的妝緞旗袍,頸間扣著一枚碧色森森的翡翠雲蝠別針。雖然淳溪別墅內絲毫不覺寒冷,她肩上仍搭了一條栗色的開司米披肩。


    “這麽說,那女孩子現在究竟是什麽狀況,你也不知道?”


    龔揆則肅然點了點頭:“這次的事情是我沒有安排妥當,隻怕四少會以為……”


    虞夫人輕輕閉目一歎:“他待這女孩子是有些失了分寸,我沒有過問太多,是想著等庭萱迴來,他必然能分得出輕重。也或許,等不到那個時候,他心思一淡,就撂開手了。你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龔揆則心下躊躇,一時不能決定是不是要將顧婉凝身世的疑竇和盤托出,隻道:“夫人的顧慮揆則明白。隻是這段日子,顧小姐太分四少的心了。眼下北地初定,千頭萬緒都有待四少決斷,總長遠在瑞士,江寧的安穩都係於四少一身,今後隻怕更是不能有半分疏漏……”


    龔揆則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口,走廊裏一片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片刻之間,虞浩霆頎長挺拔的身影已經立在了門口。龔揆則站起身來,剛要跟他打招唿,已到嘴邊的話卻被他痛怒交加的神情逼了迴去,虞浩霆的聲音裏是極力壓抑之後,仍從每一個字中迸出的怒意:“母親,原來親生的兒子,您也下得去手。”


    他話一出口,虞夫人原本端凝的身子便是一震,然而也隻不過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她隨手端起桌上的茶盞,杯蓋在茶碗邊沿輕輕一磕,手上一粒略帶藍色的祖母綠戒子在虛白的茶煙中泛著冷冽的幽光:“你有什麽話,坐下說。”


    龔揆則連忙沉聲道:“四少,您誤會夫人了。顧小姐的事全是我的主意,和夫人無關。為四少和虞氏計,這個女人無論如何都留不得……”


    “龔揆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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