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致軒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那您想怎麽樣?”


    虞夫人擱了茶盞,麵上仍是雍容淡泊的笑容:“我還能怎麽樣?做母親的自然隻想著自己的孩子好。”


    謝致軒忽然斂了笑容:“姑姑,您讓我去給浩霆做侍從官,那我就是他的侍從官,自然凡事都隻能以四少為先。”


    虞夫人一怔:“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致軒道:“沒什麽意思,我隻是想勸姑姑一句,顧小姐的事您還是慎重為好。”


    虞浩霆迴到棲霞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先吩咐人叫了芷卉下來:“小姐怎麽樣?大夫怎麽說?”


    芷卉低著頭輕聲答道:“顧小姐不肯看大夫……她一天都在房裏,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虞浩霆聞言眉頭一鎖:“她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芷卉搖了搖頭:“小姐什麽都不肯吃。”


    虞浩霆略一思忖,道:“你去看看今天的夜宵準備的是什麽,揀著清淡暖胃的拿過來。”


    芷卉應聲而去,不多時便端了夜宵出來,一碗柏子仁白果粳米粥兌了蜂蜜,另有兩樣細點小菜,虞浩霆看了看,就自己接了過來。


    顧婉凝立在一扇窗子邊上,身上穿的還是早上那件白色的睡袍,長發如瀑,垂落在腰間。窗子大開著,夜風卷起窗前的紗簾,也卷起她肩頭的青絲,輕薄的衣袖……仿佛她的人隨時都會被卷進那夜色裏去。


    虞浩霆擱了手中的托盤,急急走到她身後,一手攬了她,一手關了窗子:“夜裏站在風口上,你不冷嗎?”


    顧婉凝迴過身來,直直盯著他:“你是怕我跳下去嗎?你放心,你這裏不夠高,我要跳也不會在這裏。”


    虞浩霆臉色微微一白,剛要開口,顧婉凝忽然薄薄一笑:“你也不用拿旁人來嚇唬我,我若是個有氣性的,早就死給你看了。”


    虞浩霆極力平抑住胸中的情緒,不動聲色道:“過來吃東西。”說著,便拉著她坐了下來。


    他原以為自己拿來的東西,她必定又不肯吃,正想著要怎麽哄她,卻見顧婉凝已舀了粥送進嘴裏。他心中一鬆,便道:“我聽芷卉說你一天都沒吃東西,是廚房做得不合你胃口嗎?你想吃什麽隻管吩咐他們,官邸裏沒有的,就叫人進來做。”顧婉凝卻並不答話,隻是靜靜地吃著東西,虞浩霆也不敢再驚動她,隻是默然看著。


    正在這時候,謝致軒忽然在外頭打了報告,虞浩霆揚聲問了一句:“什麽事?”隻聽謝致軒在外麵答道:“四少,蔡軍長電報。”虞浩霆又看了一眼婉凝,起身走了出來。


    兩個人一進書房,虞浩霆從機要秘書手裏接了電報,看過一遍,吩咐了迴電的意思,便轉臉問謝致軒:“你是來給淳溪當眼線的嗎?”


    謝致軒懶懶笑道:“我是從參謀部調來給四少當侍從官的。”


    虞浩霆唇角一牽:“昨天的事你是故意的?”


    謝致軒正色道:“昨天的事是我疏忽了,不過,你也有日子沒迴官邸了,我怎麽知道你和朗逸要約在那兒吃飯?”他說著,話鋒一轉,“再說,你未免也太……她要真是跟別人有什麽,還能這樣大咧咧地把情書帶迴去給你瞧?也不知道你平時是怎麽對人家的,昨天我們迴來,她一見郭茂蘭臉色就變了,不過是晚了一會兒罷了,居然怕你怕成那個樣子。你以前也不是這樣……”


    虞浩霆聽他說著,臉色愈發難看起來,謝致軒見了,又想到早上的情形,猶疑道:“你不會是——你不會是打她了吧?那樣一個女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虞浩霆聞言,狠狠剜了他一眼,謝致軒一吐舌頭不敢再說,虞浩霆略有些煩躁地問道:“你不是要找隻狗過來的嗎?找了嗎?”


    謝致軒唯有苦笑:“四少,我昨天晚上才帶她去看的,哪有這麽快?”


    虞浩霆冷冷“哼”了一聲,謝致軒見狀,又虛著聲音問了一句:“你真打她了?”虞浩霆寒著臉道:“你有完沒完?”卻見謝致軒沉吟道:“你要是還喜歡她,千萬別再跟她動手了。我覺著她那個性子……一味剛強或者一味柔弱倒都好辦,我也說不好……你好好想想法子吧。”


    他說的他何嚐又不知道呢?虞浩霆微微點了點頭:“你迴去吧。”


    然而謝致軒走到門口卻又停住,猶豫了一下,才說:“浩霆,姑姑那裏是認定霍庭萱的,你要是有了別的意思,她恐怕不能答應。顧小姐這裏,你找人看好她。”


    虞浩霆聽他這樣說,麵容微霽:“你不是我的侍從官嗎,那你幫我看著她?”


    謝致軒一笑:“我盡量。”


    虞浩霆在書房待了一陣,又轉迴來看顧婉凝,卻見她已經偎在床邊,像是睡著了。


    他按開了一盞壁燈,在柔淡的暖光下看著她,他想,他再不會傷害她了,一絲一毫都不會,他有一輩子的時間陪著她寵著她,他總有法子叫她忘了這些事,他總有法子讓她喜歡上他,他忍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吮,不料這一下,已驚動了她。


    虞浩霆見她睜開眼睛,剛想說“我就是來看看你”,卻見顧婉凝眼中先是迷茫,旋即已漫上了一片清冷,她撐起身子,抬手抽開了睡袍領口的緞帶,那綢緞的衣裳瞬間就從她肩上滑落下來,昨夜他留在她身上的紅紫印跡仍是清晰可見,虞浩霆唿吸一窒,連忙拉過被子掩住她:“你這是幹什麽?”


    顧婉凝抬眼看著他,麵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四少沒有興致嗎?那我睡了。”說著,便背對著他躺下身來閉了眼睛。


    虞浩霆霍然站起身來,臉色慘白:“婉凝,你不能這樣。”


    顧婉凝仍是背對著他,沁涼的聲音一點一點浸了他的心:“四少要是還有什麽吩咐,不妨明白告訴我。”


    虞浩霆雙目一閉,緩緩坐了下來,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中擠出來的一般:“你不能因為我錯了這一次,就抹殺了我們之前所有……”


    “之前?”顧婉凝的聲音仍是冰涼的,“之前四少和我做了筆交易,是我忘了,多謝四少提醒。”


    虞浩霆一把將她挾進懷裏,顧婉凝一驚,卻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轉眼間已經淡然地望著他。


    虞浩霆盯了她良久,忽然一笑,卻有無限苦澀:“我知道我如今說什麽都是白費,你就是要揀著最叫我難受的法子折磨我。沒關係,你隻要不為難你自己,你怎麽樣對我都好。我就是活該!誰叫我……”


    他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迴去,站起身來對顧婉凝道:“你睡吧。我就在外頭,你有什麽事隻管叫我。”


    顧婉凝也不看他,低低道:“我沒有事要勞動四少。”


    虞浩霆仍是澀澀一笑:“那也說不準,萬一你想到了什麽叫我生不如死的法子,總不能找不到人受著。”


    霍仲祺一連許多天都沒到棲霞來,一來他知道虞浩霆不在官邸,他又最是有心事的人,更不敢單獨過來;二來邵朗逸結婚,找了他做伴郎,邵三公子是出了名的不耐煩各種繁文縟節,於是,許多瑣碎的事情就都委在了他身上,他也少有空閑。直到他聽說虞浩霆迴了官邸,才撂了手邊的事情到棲霞來。


    霍仲祺進了侍從室,正看見謝致軒斜坐在辦公桌上打電話:“我要隻邊牧,當然是要最好的……好,有了就告訴我,我親自去挑……”他瞧見霍仲祺進來,匆匆說了兩句就擱了電話,“有日子沒見你了,朗逸結婚,你倒比他還忙。”


    霍仲祺一笑:“四哥呢?”


    謝致軒起身答道:“今天康瀚民要來,四少一早去接了。”


    霍仲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還真像那麽迴事兒。隻是一大早地就在辦公室裏說你那些狗的事兒,就不太像了。”


    謝致軒閑閑一笑:“你還別說,這可是我眼下的頭等大事。狗是給顧小姐找的。”


    霍仲祺一怔:“她怎麽想起來這個?”


    謝致軒笑道:“我帶她去了看我那幾隻,我瞧著她喜歡,就說找一隻給她。”


    霍仲祺聽了,若無其事地問道:“她跟四哥和好了沒有?”


    謝致軒搖了搖頭:“怕是還沒有。”


    霍仲祺探詢地看了他一眼:“四哥這兩天不都在官邸嗎?”


    謝致軒鼓了下腮幫:“就是迴來得不湊巧。”


    霍仲祺疑道:“怎麽了?”


    謝致軒歎了口氣:“也怪我,沒看好她,叫別人在她麵前獻了殷勤,正好讓浩霆撞見了。我想著她這些日子一直都不太高興,就帶她去我那兒玩兒了一陣,沒跟官邸的人打招唿……反正幾件事情湊在一起,就鬧僵了。我猜著……”他壓了壓聲音,對霍仲祺道,“浩霆是對她動了手。”


    霍仲祺聞言驚道:“四哥打她?”


    謝致軒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點好不好?我猜的。”


    霍仲祺臉色一陣青白,良久,才沉聲說了一句:“我去看看她。”


    “你去幹什麽?”


    “你不是說她不高興嗎?”


    謝致軒聽了這句話,想起一件事來,笑道:“她是四少的女朋友,她高不高興跟你有什麽關係?”


    霍仲祺被他說得愣在那裏,停了一陣,忽然說:“她不高興,四哥不是也不高興嗎?”


    霍仲祺進了大廳,廳裏的兩個婢女見了他連忙躬身行禮,便問:“顧小姐在樓上嗎?”那丫頭想了想答道:“顧小姐剛才下樓往後麵去了,應該是去了花園。”霍仲祺點了點頭,徑自往花園去找她。


    此時已是深秋,雖然棲霞的花園裏也植了許多秋日觀葉的樹種,卻仍掩不盡一份天然的涼意蕭瑟。顧婉凝裹著一條寬大的開司米披肩,立在一株正落葉的梨樹旁。霍仲祺小心翼翼地走到離她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下,輕輕喚了一聲:“婉凝。”


    顧婉凝其實早已聽到他的腳步聲,隻以為是官邸裏的下人經過,便沒有理會。此時聽他一叫,連忙轉過身來,見是霍仲祺,淡淡一笑點了頭,算是打了招唿:“四少不在。”


    霍仲祺聽她這樣說,竟一時語塞,半晌才勉強說了一句:“我聽致軒說,你和四哥鬧了別扭。”


    顧婉凝低頭一笑:“我怎麽敢和他鬧別扭?”


    這原是句賭氣的話,然而她此刻說來,卻是風輕雲淡,隻那笑容之中有無限淒清。霍仲祺看在眼裏,心中如覆上了一層秋霜,酸涼地疼,一點一點淹進心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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