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邵朗逸剛迴到江寧沒幾天,綏江就傳來消息,蔡正琰一把劉民輝的兒子交還給他,劉民輝便立即將他送到了俄國,北地朝野嘩然。邵朗逸一麵急電斥責蔡正琰處事欠妥,一麵嚴詞要求康瀚民徹查此事,否則自己無法向江寧政府交代。康瀚民震怒之下,下令暫停劉民輝的職權,然而,他的電令剛一下到劉民輝軍中,劉民輝便宣布脫離康氏,擁兵自立,更搶先接管了興城。康瀚民一時間進退維穀,劉民輝雖然此時尚是孤軍,但外有俄國支持,若再同虞氏連成一線,恐怕局麵頃刻之間立改。


    於是,邵朗逸一迴綏江,康瀚民的特使就到了。康瀚民急,邵朗逸卻不急,一談就是五天。康瀚民又聯絡在江寧的關係打探虞浩霆的意思,得到的消息卻是劉民輝已向虞氏示好,承諾願意改旗易幟,服從江寧政府,條件是和虞浩霆平分北地四省。


    顧婉凝吃過晚飯,便和官邸的侍從打了招唿要出門,來的人卻是蔡廷初。他早先是因了顧婉凝的事情被調去衛戍部,此番迴來,這邊一有事情,但凡有他當班,一班同僚便總是推了他去。顧婉凝一見又是他過來,心下也有些好笑:“我去瓴湖公園。你不要再帶人出來了。”


    蔡廷初見她手裏捧著一個十分精巧的蓮花燈,猶豫了一下,說:“四少……”


    顧婉凝便道:“四少那裏我跟他說。”接著又輕輕一笑,“不會為這個把你調走的。”


    蔡廷初本就年輕靦腆,聽她這樣一說,臉上便一熱,答了聲“是!”當下便叫人開了車子出來,陪著顧婉凝去了瓴湖。


    一路上,沿途不時有人焚化錫箔彩紙,路邊的店鋪都設了擺著瓜果香燭的香案,關門歇業。顧婉凝讓車子停在了公園門口,對蔡廷初道:“我去放了燈就迴來,你們不用進去了。”蔡廷初見瓴湖公園此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便道:“裏麵人多,又是晚上,還是我陪著小姐吧。”顧婉凝點了點頭,捧著那盞燈往裏去了。


    她在湖邊尋了個稍微僻靜些的地方,此時,湖麵上已浮了許多彩燈,有的燈上還依稀寫著字。顧婉凝望著那幽深的湖麵,想起一年多前,她帶著旭明和父親的骨灰迴國,原本還以為能找到母親,卻沒想到,等著她的隻是梅林深處的一塊墓碑。


    小時候,父親總是哄她和旭明,說母親病了,不能長途跋涉,等在國內養好了病就會迴來。一直到她十歲那年,父親才終於說,母親病故了。旭明原就對母親沒有記憶,大哭了一場也就算了。可是她不信,她知道母親當年是為什麽迴去的。她總想著,也許母親隻是被那人絆住不得自由而已,就算是她真的生了病,他也會想盡世上的法子把她醫好的……可是,原來都是自欺欺人,母親早已經不在了,十二年前就已經不在了,再也不在了。


    若母親泉下有知,看到她如今的處境,怕是亦難安眠吧?


    她怔怔想著,心中痛楚,不覺落下淚來。蔡廷初見她默然流淚,卻想不出如何勸慰,隻好道:“小姐,湖邊風涼,不宜久立。”


    顧婉凝聞言迴過神來,匆匆用絲帕抹了眼淚,對他點了點頭,蹲下身子,將手裏的燈放在地上,從手袋裏摸出一盒火柴來,劃了兩下卻都沒有點著。蔡廷初連忙掏出自己的火機,替她點了那燈,燭光一亮,更照見她神色淒然。


    顧婉凝捧了燈放在水裏,一朵蓮花便隨著粼粼波光緩緩浮開了,她看著那燈悠悠漂遠,和其他的燈匯在一處,才轉過身對蔡廷初說:“我們迴去吧。”


    顧婉凝剛走出了幾步,忽然一個影子斜斜朝她撞了過來,蔡廷初用手一攔,那人卻不閃避,直撞在他身上。顧婉凝看時,卻是一個玲瓏嬌小的女孩子,便伸手過去扶她:“姑娘,你沒事吧?”


    那女孩子一臉驚惶地抓住她的手臂:“西門在哪邊?”


    顧婉凝扶著那女孩子站起來,忽然覺得她神色有異,抬手在她麵前晃了一下,她卻渾然不覺,原來這女孩子一雙眼睛竟是盲的。


    “姑娘,你家裏人呢?”那女孩子聽見顧婉凝問她,定了定神才說:“我之前和齊媽在西門,她去買洋火,忽然來了好多人……我就找不到她了……”


    “你說的齊媽什麽樣子?我們幫你到那邊找一找?”


    那女孩子聽了麵露愧色:“我不知道。”


    顧婉凝一聽,方才想起她雙眼既盲,自然是看不到別人的樣貌:“那我先陪你到西門那邊看看。”


    那女孩子聞言點了點頭:“多謝你了。”


    顧婉凝扶著那女孩子到了瓴湖公園的西門,四處詢問,卻都沒有人認識這女孩子。蔡廷初看了看表,已經快九點鍾了,便對顧婉凝道:“小姐,不如把這位姑娘交給巡警,她家裏丟了人自然會到警署報案的。”


    顧婉凝還沒來得及迴話,那女孩子急忙說:“你們把我留在這兒吧,興許齊媽會迴來找我。”


    顧婉凝見她容顏秀麗,年紀又小,且雙眼不能視物,不免有些躊躇,想了一想,道:“姑娘,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不太安全,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家住在哪裏?我們送你迴去,我們不是壞人。”


    那女孩子低著頭沉吟了片刻,咬唇道:“我住在霽虹橋的燕子巷。”蔡廷初聽了,對顧婉凝道:“那倒不遠。”


    顧婉凝扶著那女孩子上了車,柔聲安慰道:“別擔心,興許你家裏人已經迴去了,正等著你呢。”那女孩子點了點頭,“真是麻煩您了,多謝!”婉凝握著她的手道:“不客氣。”


    那女孩子靦腆說道:“我姓秋,叫月白,不知道小姐怎麽稱唿?”


    顧婉凝聽了,盈盈一笑,忍不住讚道:“唯見江心秋月白。你這名字真好聽!我叫顧婉凝。”那女孩子終於也是一笑。


    等車子到了巷口,婉凝拉著秋月白下車,兩人已是有說有笑十分熟絡的樣子。秋月白抬手向裏麵一指:“我家就在最裏麵那個院子。”眼看走到門口,婉凝忽然想到蔡廷初他們都是一身戎裝,怕驚擾了月白家裏,便道:“你們在這兒等一等,我陪秋小姐過去。”蔡廷初答了聲“是”便停了腳步。


    她陪著秋月白剛一走到門口,隻見院門敞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一見她們,便忙不迭地迎了出來:“姑娘,姑娘,可見著你了!嚇死我了,這讓我怎麽跟……”她一眼瞧見顧婉凝,突然住了口,隻上來扶秋月白。


    月白連忙道:“齊媽,我沒事,是這位顧小姐送我迴來的。”


    那齊媽聽了,略一打量顧婉凝,便知她身份不俗,連忙道謝:“多謝小姐,謝謝您了!”


    婉凝陪著月白進了院子:“舉手之勞而已。你們小姐行動不方便,下次出去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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