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之後的上七一過,漁農們急著購魚種。都想擇些大而健的,趕在春天迴溫以前,好為下年的豐收打好基礎。

    幸好陶貴自己養了塘魚苗,可以等到元宵以後,木生走了迴到場裏。木生迴後家裏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在他麵前添油加醋,可是木生沒甚鬧,倒是翠花反而尋他認真談了一迴,要求離婚。木生這個猿人訥是訥,翠花說一他不敢說二,但是翠花說要離婚,他卻知道死不吭氣,裝作沒有聽見。初八一早,仍然去了深圳。陶貴迴到場裏首先自己進齊了魚苗,然後餘下的配足給了翠花。

    自此兩人又無法控製的泡在了一起。這世界也怪,見少了新鮮見多了反而不奇,陶貴和翠花,現在是場裏眾所周知而且認可的公開秘密,就連場裏的那位父母官劉場長,也對他們無可奈何。開得除隊長給得了陶貴黨內警告處分,但是沒有權利開除他迴家,因為他沒有拖欠場裏的池塘承包費,猿人木生又沒到場裏告他,也沒有造成什麽後果。可是心裏不服氣,尤其對翠花,那種貓抓鼠癢的感覺更加存在。他萬分可惜,翠花這朵花兒本就插到了牛糞上,現在又移到了陶貴這堆爛泥,自己竟是沒沾到邊兒。這是一種多麽失敗。可惜過後又是懊惱,這個狗日的陶貴懷裏奪美,看我今後怎樣收拾。

    然而這樣的話兒隻能心裏說說,要整陶貴,當然得要等待時機,因此陶貴和翠花,還算過得比較風平浪靜。

    風平浪靜,這是一個人們多麽喜歡的詞兒,說明生活之中沒甚風浪,凡事沒有波折諸般順達。陶貴和翠花更加需要這種風平浪靜,對他們而言,風平浪靜就是表示外界沒有幹擾,沒有幹涉,任由他們的畸情隨其發展。有了這種風平浪靜,別的奢望一概不求。

    轉眼之間,時令不覺到了次年夏天。

    夏天一到,那滿池滿埂的蘇丹草又在重新油綠茂盛了起來。被風一吹就像此起彼伏的麥浪,葉兒前後不停的搖曳婆娑,就像顧盼生姿風情萬種的點頭少女。翠花和陶貴,心情像這長勢喜人的蘇丹草一樣,鬱鬱蔥蔥隨風招展。

    慢慢地雨就開始下多了起來,原來竟不知不覺到了黴雨季節。這種黴雨的天氣特別須注意魚塘缺氧和浮頭,但是除此卻沒有其它的池活可幹。陶貴和翠花正好貓在屋裏,每日織他們夢網,晚上倚枕聽雨,白天唱那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後來隻是雨下得太多時間太長才有些煩,那種悶熱閉塞的天氣使人覺得有些難受。

    但是雨卻似乎下上癮了,整整一個月,淅淅瀝瀝纏纏綿綿下個不停。每日裏天空都是暗暗的,那灰灰的天,灰灰的雲,再加上灰灰的雨,仿佛將整個宇宙都壓得灰灰的。陶貴和翠花開始同其他的人心情一樣變得煩躁,而當不久傳來上壩圩堤防洪搶險的消息時,更是顯得有些恐慌焦灼。

    漁場的地勢比上壩圩堤不知要低多少,仿佛一個山上一個山下,當初聯合國糧食署的官員到這裏考查,就是看中了這裏緊靠鄱陽湖好蓄水,才決定投資建設水產場的。但是什麽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如果發大水的時候上壩圩堤要是倒塌,那麽整個水產基地就會首當其衝,首先成為水澤國。不過焦灼歸焦灼,陶貴和翠花卻不怎麽這樣壞裏想,年年下雨年年防洪,俚麽多年都沒事兒,難道今年就要倒壩?今年的雨情是要重些,但是聽說縣鎮的領導親自坐把,省裏的領導還調來官兵,再要倒壩,那是天意。

    然而,誰能想到,這是一場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天意真的拂逆而至。

    倒壩的那天兩人還在紅羅帳裏做著美夢——其實倒壩的前好幾天,鎮政府就早下達了安全撤退通知,絕多人都撤了出去,隻不過陶貴和翠花不相信倒壩,又不願挪動那鴛鴦窩,因此就仍住在場裏。淩晨的四點多鍾正是好睡時間,夢也做得特甜特沉,兩人都在夢裏遊向了天宮,那天宮真美,亭樓玉宇,金碧輝煌。兩人正在天宮盡情遨遊,驀然就被一陣怵人的警笛喪氣的銅鑼聲音所驚醒,無情把兩人從美麗的天宮之中拉了下來。

    兩人一驚,一拉電燈,已經停電,一探腳步,才知澇水已經漫進了池屋。想是上壩的排澇站昨晚看到要倒壩停止了排澇,內澇的積水一夜迅猛升漲了起來。好在夏天的日子天光早,外麵的天上已經微明,借著窗外微明的天光,隻見屋前屋後,一片茫白。

    兩人這才吃驚非小,隻好揀了幾件重要的物品和衣服,慌忙從魚塘裏麵拖出了小船。陶貴的腦子現在完全清醒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大壩既然未保,那麽洪水肯定就會像撕爛紙片一樣的魔鬼,迅速將那缺口擴大,漁場處於鎮西與鄱陽湖夾縫之間,必定首當其衝,首先被淹。好在上壩的底下還有一條寬敞的大港,大港到漁場還有一道堅硬的二壩,可以緩衝一下洪水威力。但是即便如此,想要逃離險境,還得抓住有效時機。否則,等到洪水衝毀或者越過了二線壩,再要逃命,恐怕來不贏。

    可憐陶貴和翠花驚恐之極,陶貴長歎了一聲,翠花一路悲嗚,水深的地方就駕著小船,水淺的地方就推著這舟,猶如一對喪家犬,悲悲戚戚慌慌張張的向那鎮上街地靠去。兩人邊逃邊迴頭張望,沒逃多久,就見洪水已經漫過了二線大壩,開始是一條,然後是兩條,三條……瀑布一樣的掛在二線堤壩壩頂,飛流直下。緊接著,那“瀑布”與“瀑布”融合成片,成片的瀑布急濺下來,顯得更具威力震耳欲聾,就像天上的雷公直接把雷轟到了地上。可惜顏色非常濁,要是顏色不這樣黃濁,而且放在某處旅遊景點,那麽遊客們一定會大加感慨歎為觀止。但如今,這種景致完全把它放錯了地方,就是再怎麽壯觀充其量亦隻能說是淒美。可是淒美的景致往往無人恭維,而導演這種淒美景致的,則是那頭無情巨大洪獸。洪獸夾著排山倒海的力量發出驚天動地巨響,瘋狂地越過二線堤壩,到處橫衝直撞。無情摧毀著一棟棟池屋,肆虐吞噬著這片苦心經營的水產樂園。就連魚兒嚇得也不停躍出水麵,心說這世界怎麽了?怎麽一下反了天?瞬那間,整個漁場被洪魔吞到了龍宮,那混濁的水麵上除了漂浮著大量的家什房屋殘骸,還有什麽蛇呀,鼠的,螞蟻………全被洪水從那洞穴逼遊了出來。許多家畜的屍體若隱若現,一會兒旋轉地消失在洶湧的漩渦,一會兒又被水底的暗流托升了上來。剩下的僅見露出水麵不多的樹梢,有的樹冠一篷篷一簇簇,孤森森的猶如某種噬屍野草……而當這些野草也在慢慢隨之消失,陶貴和翠花終於駕著小船,逃到了鎮街彼岸,身後的漁場這時已經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看來這真的也是一種天意,正如陶貴所想。不過這天意對他來說確實太過殘酷,本來和翠花情意綿綿身不由己的難分難舍,這下倒好,用不著那場長動手刁難,老天先在兩人中間插了一杠,就像王母娘娘在牛郎織女間劃了道天河,硬生生的將他們兩個分割開來。

    緣分乎,命運乎?隻有天,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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