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得正好。”青瞳根本都沒有看他,興奮地道,“可賀敦人現在分成好幾個部分,我最擔心的就是不知道拔密撲把阿蘇勒藏在什麽地方,不過我想,他既不敢讓其他部落知道振業王在他手中,也不會放心放在自己部落中,必然是留在身邊,放給最忠於他的人看著!分兵好!分兵最好不過,加上最近的損失,他們每一隊的人數已經不會超過五千。你帶人小心跟著這些殘兵,這些人突然遇到你們這些真正的草原惡魔,定然會去找拔密撲報信!跟著他們就能找到他的位置,也就能找到阿蘇勒了!正好神弩先機營的弓手也在!”青瞳往遠處望了望,指著馮羽問任平生:“那是弓箭隊的對正吧?叫什麽名字?”


    “馮羽。”任平生淡淡迴答。


    青瞳隨手叫過一個士兵,吩咐道:“你去叫弓箭隊的隊長過來!時間緊迫,戰爭計劃我說給他一起聽聽。”


    很快,馮羽便奔了迴來,青瞳叫過他來,又向任平生招手,示意兩人都圍上來,她用手指在地上比畫著,邊想邊說,怎麽走怎麽去,怎麽攻怎麽打,計劃越來越周詳。


    青瞳眼中都是興奮的光芒,卻半晌也沒有得到迴答,她皺眉道:“任平生,你怎麽不說話?”


    “你讓我說話?”任平生靜靜地開口。


    “當然!”青瞳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說了。”任平生輕輕道,“我帶出來的兄弟一共有五千人。”


    “我知道,你說這個做什麽?”


    “那你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嗎?”不等迴答,他便自己說道,“二千二百,連一半也不到。”他輕歎:“你也許覺得這沒有什麽,大小上百戰下來,剩下一半人已經很不錯了,或者這兩千多飽戰的精兵已經夠你用了,是嗎?”


    青瞳一怔,住了口。她心中卻是這樣想的,兩千兩百人,又有神弩先機營配合,已經可以發揮極大的戰鬥力了,對上一萬人也可以一拚,但是任平生的麵色卻讓她開不了口。


    “你設計了一場苦戰!無論勝敗,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會死!他們每一個都是百戰之後的精銳,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你可以讓他們為了大苑而死,可以讓他們為了你而死。”任平生麵容平靜,“可是你憑什麽,讓這些人,為西瞻的振業王去賣命?”


    青瞳如同被驚雷擊中,怔怔不能出聲。


    任平生簡直是給了她當頭一棒,他說得對,憑什麽讓大苑的戰士,為了西瞻的振業王賣命?隻因為這是她喜歡的男人?隻因為她舍不得他死?那就要這些浴血苦戰的將士,為了他們的敵人而死嗎?從古至今,最昏庸的君王也不會下這樣的命令吧!


    她漸漸想來,漸漸麵如死灰。不願放棄,卻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讓他們戰鬥!這是她自己的士兵,可是此刻,她卻沒有了指揮他們的理由!


    “陛……陛……下,”馮羽一步步走過來,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吃力,他全身都在顫抖,雙手緊緊握拳,汗珠一顆顆從他臉上流了下來,“微臣覺得,陛下要讓我們去戰鬥,我們願——”


    “你願意賣命是吧?”任平生自嘲地笑笑,“她計劃裏你們弓手的危險性很小,要死也不會死你們!所以你願意。不對!叫肖平軍過來問問,他大概也願意!你們都是忠臣,都是識大體的忠臣!”他搖搖頭,看著青瞳,目光中帶著點深沉的悲涼。


    “馮羽,你去做你的忠臣吧,我沒有權利替你選擇。可是你知道嗎?”他聲音雖然仍舊平靜,眼中卻閃爍著火花,“我寧願你們都已經在這些天,為自己的國家戰死了,死光了!一個也不剩了!好歹也值!”


    “不是。”馮羽麵色慘然,他的目光越來越激動,“微臣是想說……微臣是想說……我……我……”他猛然一指遠方正在戰陣中衝殺的騎兵,“陛下——請您看看他們!大苑軍隊最弱的環節就是騎兵戰術!但是這些人,這兩千個人,卻用生命掌握了騎兵戰術的精髓!他們是火種!他們迴到大苑,就會變成燎原的大火,把騎兵戰術帶給大苑的軍隊!步兵主守,騎兵主攻!不出五年,我們就不必再怕草原民族!大苑就有了進攻的本事!就有了主動出擊的可能!我們就不用再受氣,不用再擔心,不用再戰戰兢兢!我們不怕戰,也不怕死!屬下跟著您去,我們神弩先機營所有的士兵都跟著您去!除了我們,大苑還有很多弓手,我們都可以死!但是這些騎兵要是都死了,我們大苑重振騎兵的希望也就死了!陛下!求您!”馮羽撲跪在地,淚流滿麵,“別讓這火種,熄滅在這裏!”


    青瞳像是被人抽取了全身的力氣,她後退一步,又後退一步,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心像被人掏出來一樣,不痛,隻是空!無邊無際的空,不休不止的空!空得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聽到自己空洞的聲音在說著:“不去了!都不用去了!你們說得對,這些騎兵應該迴去,應該成為燎原的火種!應該成為我們大苑再也不畏懼草原強盜的尖刀!”


    痛得麻木了怎麽還是痛!痛得無奈了怎麽還是痛?


    烏野好像在旁邊激烈地叫著什麽,她卻聽不到。


    她要放棄他了,她要走了,迴到自己的國家,繼續自己的責任,打她的強敵,革新她的政治,完成她心目中強盛的大苑夢想,讓百姓能安居樂業的大苑,讓四夷不敢欺負的大苑。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就要永遠都留在這片草原上了!


    烏野已經絕望,他正在用西瞻話大叫,他在組織他能指揮得了的所有士兵,他們都上了馬,準備跟著可賀敦的殘兵,向一萬人的大隊人馬衝擊。


    青瞳麻木地看了看他,烏野好像罵了她什麽,她卻聽不懂,罵就罵吧,他就要死了!她看著烏野,就像看著一個死人。


    實際上,青瞳覺得自己也死了。


    “我們走吧!”她木木地說道。


    任平生看著她的臉色,忽然微微一笑。他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拍拍手跳上馬,道:“馮羽,你帶人開道,買賣都做完了!咱們迴去吧!”


    他隻最後看了青瞳一眼,撥馬便向隊伍後麵走去,那裏還剩下最後幾個可賀敦人還在苦苦掙紮。


    “留給我吧,你帶人去前麵護衛!我弄一下這裏的痕跡。”他對肖平軍說了一句。肖平軍知道他的本領,留下幾個人不在話下,應了一聲便帶人前行。


    任平生目送青瞳背影,那目光中是難得的溫柔,他用很輕很輕、青瞳根本聽不見的聲音道:“別這副樣子,我看了難受,他們不能去,我去!隻要我不死,就救他出來,好不好?”


    我什麽都沒有,隻是有一點吵……


    如果你感到寂寞,我帶給你熱鬧。


    為你繞一繞,沒有什麽大不了,


    卻可以讓你微笑!


    其實我很煩惱!隻是你看不到!


    如果我也不開心,怕你轉身就逃,


    愛上一個人,一定要讓她相信,


    這世界多麽美好!


    對每個人都說:還好!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


    隻要我對你好,


    這樣的溫柔你要不要?


    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


    隻要我對你好,


    這樣的溫柔你要不要?


    九


    這個幾百年前飼養著大量牛羊的黃土城依河而建,方便幾萬隻牲畜的飲水和清洗。如今雖然黃土早已風化,但是地勢仍在,土城三麵接地,東麵卻是滔滔河水。


    隻是大概為了怕下雨漲水,土城選擇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距離河水垂直高度約有十幾丈。南西兩個方向都是平地,再往北走,地勢卻越來越高,漸次爬上高坡,變成了西瞻常見的群山地貌。


    隻不過此處的百十座山峰比別處都高些,河水剝去被風侵蝕的岩石,在高地上形成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峽穀。


    河水帶著碎石從群山中流出,開始的時候河道窄,水流還頗為湍急,隨著地勢慢慢降低,河床逐漸變寬,水流才漸漸和緩下來,流出幾百裏之外,便是青瞳最初到草原上看到的那條籠罩著薄煙霧靄的大河。


    熟悉草原的人就知道,像這樣高度的山能留住水汽,加上河流帶來的充沛水源,山那邊一定會有個豐美的大草場。


    的確,山那邊就是西瞻最大的附屬部落——可賀敦部的草原了。


    此刻可賀敦的大隊人馬正沿著大河疾馳,得到準確消息,最後剩餘的西瞻士兵已經被困在黃土城中,這場快要把人拖瘋的戰鬥終於要結束了!


    拔密撲的親信索柯帶著數百名士兵緊跟其後,押著補給向黃土城方向行進,補給物品不單有食物和箭支,還有投石車等遠距離攻擊器械。


    另有八個小隊的人馬分散戒備,雖然這裏是可賀敦自己的地盤,但他們做下的事情太危險,還是要防備其他小部落或者流浪的牧民不小心撞見。


    拔密撲自己領著所謂的可賀敦援軍跟在最後,準備在西瞻士兵看到希望的時候,給他們最致命的一擊!


    這一次,他出動了所有安全可靠的人馬!他一定要贏得幹脆徹底才行!


    山坡逆向上來一匹馬,這是非常時期,拔密撲立即停住大軍,小心戒備,吩咐從人:“去看看是什麽人!”


    馬匹爬山,速度並不快,馬上乘客露出頭來,拔密撲身邊一個親兵叫道:“酋長,好像是西姆!”


    其餘人全都鬆了一口氣,馬上之人臉色蒼白,果然是拔密撲的親信西姆。那是最信得過的人了,絕不可能是敵人。


    “西姆不是留在土城看守的嗎?怎麽一個人來了?難道有什麽意外?”


    拔密撲帶馬迎上去,卻見西姆腦袋有些耷拉,似乎十分疲憊,隨著對方爬上高坡,這邊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多,隻見西姆是一馬兩人騎,他身後還坐著一個男子。


    一個士兵笑道:“這是抓到了什麽重要的人,西姆要親自帶來?難道是烏野?”


    話音未落,那匹馬突然加速,西姆從那馬上騰空而起,在半空中整個人驟然裂成兩半。可賀敦士兵發出驚恐的叫聲,西姆身後之人突然蒼鷹般脫離馬背,對著拔密撲狠狠撲下。


    一個兵士見狀不好,騎馬過來奮力抵擋,他大喝一聲,揮起長刀指向天空,任平生此刻剛剛越過他的頭頂,內功貫注,腳尖竟然在尖刀上借了一下力,以更快的速度飛出。


    被他踏過的尖刀清脆地折為兩半,嗖的一聲,以閃電般的速度對著拔密撲飛射過去。


    這般細小的暗器出乎尋常地飛到,拔密撲猛向後仰,刀尖掠過他的右側紮到後麵一個士兵的肩頭,明晃晃豎在那裏。


    拔密撲頭發都奓起來了,這時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弓箭,射死他!”他邊策馬急退,邊厲聲大喝。


    嗖!嗖嗖!


    如同天上黑壓壓飛來一群蝗蟲,弓箭手們手忙腳亂地張弓射去,好些人沒有來得及瞄準,羽箭便脫手而出,為了對付區區一人,羽箭範圍卻籠罩了好大一片天空。


    任平生剛剛在刀尖上借力,又猛撲過來十丈左右,此刻已在軍陣正上方。他身在半空,如同飛鳥,真是再好不過的靶子了,因為弓箭手們來不及瞄準,反而使得羽箭籠罩的範圍極大,他身形一頓,竟然無處可避。


    任平生眼見箭支飛來,身子猛然間一沉,用更快的速度向下墜去,帶起一陣狂風,如同半空中落下一塊頑石。


    草原士兵卻比他見過的大苑士兵彪悍許多,見他墜下,少部分人驚慌躲閃,大部分士兵竟然一起將手中馬刀舉起,向空中狠狠戳去。


    任平生堪堪落下,隻見身下尖刀林立,寒光閃閃,如同地獄傳說中的刀山,這要落結實了,毫無疑問會變成篩子。


    高處是箭,低處是刀,刀林箭雨籠罩的範圍足有二十丈方圓,當中夾著一個他無處可避。


    身後傳來一片驚唿,烏野領著西瞻士兵剛剛上了山坡,便看到任平生身在半空,上麵是箭、下麵是刀的場景。


    西瞻士兵本想不顧一切衝迴來,半路被這高大漢人追上。老任隻說是青瞳叫他迴來的,讓西瞻士兵跟著他走,之後也不等烏野迴答,不由分說打馬便走。


    烏野無奈,他心中還存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昔日他和青瞳相處時間很長,對她莫名信賴,直到現在也不能相信她會如此絕情。反正他們也是要衝過去,老任也是要衝過去,他一個人本就比大隊行動要快,不跟著也要跟著,於是率眾跟隨。


    老任快,又沒有和他商量的意思,所以他們到來的時候,老任已經衝進去了,他們看到的剛好就是這般場景。此時他們想幫忙哪裏來得及?


    至此關頭,任平生眼放光,用盡全力吸了一口氣,都可以看見他肚腹深深凹了下去,緊接著,半空中發出一聲霹靂般的大喝。


    隨著大喝,最早到來的幾支羽箭竟然歪歪斜斜地掉落,與此同時,他身下方圓一丈內的士兵都齊齊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手中馬刀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便在這時,一支烏黑的長箭悄無聲息地到了任平生麵前,比其他羽箭的角度都低了很多,剛好在任平生身子落下,卻未著地的間歇。


    遠處一個高瘦的男子放下長弓,嘴邊已經露出微笑。雖然不懂武功,他也知道,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時候,正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


    他叫談符離,是拔密撲從整個草原找出來的神箭手,當初濃霧中穿過兩輛車子到達蕭圖南麵前的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接下來的混戰中,盡管大霧隻被冷風吹開一角,一瞬間又合上,他的箭卻已經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準確釘在馴鷹人的咽喉,讓西瞻軍在之後的行軍中處處陷於被動。


    他對自己手中弓箭的感情,不啻對草原大神的感覺,都是無比信任。


    突然,談符離的眼睛眯了起來,高超的箭術給了他高超的視力。在他眼中,任平生周圍的空氣好像起了變化,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力氣,動作緩慢下來,但卻偏偏舞蹈一般充滿韻律。自己射出的那支鐵箭,被他劃著個舞蹈般的動作悄無聲息地接住了,如同這一箭本就打算直接送進他手心一般。他甚至有暇抬起頭,穿過大半個軍陣,衝著談符離溫和地望了一眼。


    他的雙眼不再是那種逼人的精光四射,而是如流轉著的溫水般。談符離對上他的視線,竟有一種浸入熱水般舒服的感覺,心裏懶洋洋的,幾乎扔掉了手中的長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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