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帷幄、冷靜智慧全都是屁話,蕭圖南現在找人的方法和那個吹號角的裨將沒有什麽不同,都是發了瘋一般瞎轉。


    “青瞳!”他又使勁喊了一聲。


    他不能放棄!不能放棄!


    也許有一柄長刀正懸在她的頭頂,也許有一隻馬蹄正對著她的身體踏下,隻要他再努努力!再努努力!他就能找到她了!就能把她擁在懷中,就能把一切危險都擋在她背後!隻要他再努努力去找,有可能下一刻,她就如夜空閃電般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他怎麽能放棄呢?


    可是,如果他在東邊的時候,她恰好在西邊遇到危險該怎麽辦?如果他向前的時候,她恰好躺在他身後一個小坑裏怎麽辦?


    “青瞳,誰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一個方向?我該往什麽地方去找?”


    “你在哪裏啊?青瞳——”那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絕望而危險。


    突然,遠處一片壯觀的戰團吸引了蕭圖南的視線,他咬咬牙,掉轉馬頭,直奔而去。


    二十二


    拔密撲的人馬剛剛向蕭圖南追過去,身後大地震動,一個侍從迴頭望去,頓時臉色大變:“酋長!不好了!西瞻兵追來了!”


    拔密撲轉頭一看,全是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暴雨打在盔甲上麵,仿佛罩了一層白光,這群人個個咬緊牙關,氣勢驚人,領先一人雙目中如同燒著兩把火焰,正是烏野。


    烏野率領的西瞻生力軍此刻也跟了來。他們的坐騎比起蕭圖南那匹奔雷獸相差甚遠,要不是蕭圖南忽左忽右連跑帶叫,他們現在也跟不上來。


    “停下來!結成方陣!我們和他拚了!”拔密撲臉色猙獰地大喝。


    可賀敦人停下來,握著鐵棍嗷嗷直叫,現在隻有拚了!


    兵刃相交的聲音頓時蓋過暴雨,雙方都帶著極度兇狠的表情,用盡全力揮出手中兵刃!拔密撲的人馬收攏還不足千人,又都是久戰之下的疲兵,人累馬也累,被西瞻這些和玩命沒有區別的生力軍一衝,很快便不敵潰敗。


    拔密撲暗想此番休矣,誰知西瞻人的目標根本不是他,打開通路後便一匹接著一匹,毫不猶豫地在他隊伍裏穿過,烏野甚至就從他身前五丈處掠過,也沒有迴一下頭。


    拔密撲一時摸不著頭腦,他現在身邊很多馬匪打扮的人,要說事情敗露,可為何烏野卻沒有和他拚鬥?要說事情沒有敗露,烏野見到他這個看上去身陷“馬匪”之中的可賀敦酋長,為何沒有施以援手?


    卻見西瞻士兵個個雙目圓睜,沒有一個向旁邊掃上一眼。


    拔密撲這才發現,剛剛蕭圖南劈了他一刀之後,就被士兵們一層層護衛在中心。因他身材有些矮胖,這些西瞻士兵又太過心無旁騖,竟然壓根就沒有看見他。一個個都隻盯著遠處那匹紅色的駿馬,向那個失控了的大戰團衝去。


    逃得性命是好事,但被人忽視的滋味卻異常難受。


    “薩滿嗚訶!”拔密撲低低對身邊親信吩咐了一聲,眼睛裏全是濃濃的殺氣。


    “什麽?!”那個可賀敦親衛驚愕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我叫你去準備薩滿嗚訶!”拔密撲一臉猙獰。


    “可是……酋長,那裏麵大多都是我們自己人啊!”


    “反正他們也出不來了!”


    “可是……海藍珠小姐去詐營,如今不知下落,很可能也在裏麵!酋長,世子已經去了,要是小姐也——”


    “我叫你快去!”拔密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還不明白嗎?我現在想停也不能停下來了!現在已經不是我一家的事情,我們把他們全殺死在這裏,就可以推給草原馬匪、推給薛延陀、推給額那紇,推給誰都由著我們說!可今天隻要有一個西瞻人漏網,說出是我們要殺振業王!那可賀敦全族都將不能幸免,我們可賀敦人一個也活不成了!你明白了嗎?”


    蕭圖南殺進戰團,真如猛虎進了羊群一般。因為已經混戰了不短的時間,其餘人都分成無數支小隊,而他身後卻是兩千多整合在一起的生力軍,一時三刻,當真是無人可擋,片刻就被他切進戰團中央。


    越往裏麵,人就越多,也就越危險,蕭圖南放眼四下望去,一張張麵孔中並沒有他要尋找的那個。


    烏野追了上百裏,眼看他在前麵廝殺就是追不上,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此刻見到終於將他趕上,一時幾乎要喜極而泣,顫聲叫道:“王爺!天幸王爺無恙!”西瞻士兵陸續趕上,將蕭圖南護在中間。


    蕭圖南眼睛血紅,無恙?青瞳沒有找到,他豈能無恙?然而神智還在,望著烏野點了點頭,他將雙腳從馬鐙裏脫出,腰部用力,向上一躍,已經穩穩地站在馬鞍子上。


    烏野來不及為他精湛的騎術喝彩,隻急道:“王爺!快快下來,高處危險,容易為羽箭所傷!”


    蕭圖南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隻四下大叫:“青瞳!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你在不在這裏?青瞳!”


    烏野冷汗直下,隻好也躍上馬鞍,擋在他身前,其餘士兵紛紛效仿,形成一道站起的城牆。


    “他在那裏!”拔密撲離得很遠就看見了蕭圖南,他心中就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準備好了嗎?”他厲聲喝道。


    “準備好了!”“馬匪”們大聲迴答,一車車東西在他們身後被推了過來,這是計劃中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到的一步,現在也不得不用了!


    戰團裏,四下都是瘋狂的唿喝慘叫之聲,沒有人注意外圍,無數黑黝黝的巨大圓球狀物體正向他們飛了過來。


    那些圓球一落在地上便立即摔碎,散成無數片,從裏麵流出黏稠的黑色油脂,氣味刺鼻。


    聞到氣味,有些人不由迴頭望去,隻見一片片黑色黏液粘在草地上,卻不知道有什麽用處。一匹馬腳底粘了黑油,它試著抬起前蹄,卻發現這黑油奇黏無比,竟然讓它這樣一匹力氣很大的動物不能活動,隨即又一個這樣的圓球在身邊碎裂,這匹馬四蹄全部落入油中,動彈不得,它不由驚恐地嘶叫起來。


    圓球越扔越多,戰團四周地上已經布滿了黑油,這些黑油黏性極大,雖然是液體,卻在暴雨的衝刷下不散不褪。


    外圍的可賀敦人麵色猙獰地扔下火種,然後圈子裏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他們畢生難忘的場景——烈火在暴雨中燃燒!


    薩滿嗚訶,翻譯成漢語就是地獄之火的意思。那是可賀敦人從自己部落所屬一個小小沙漠的火油井裏找到的,見識過這些黑色黏液的燃燒能力以後,就得了“薩滿嗚訶”這個名字。


    可賀敦部落一直把它當作最大的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火油本來就是稀少的東西,這種比火油重得多的黑色黏液就更少,很多年下來,收集到的薩滿嗚訶也不是很多。這個名字並沒有誇張,這種已經無視天敵的火焰的確當得起地獄之火的稱號。


    “繼續扔!繼續扔!不能放過一個人!”拔密撲喝道。即便沒有刺殺蕭圖南的舉動,單單隱瞞了這個地獄之火,西瞻皇庭也就不會放過他,此時再也沒有退路了。


    一百多架投石機一樣的木車被“馬匪”推著圍著戰團走,一個個黑色的圓球不斷扔進來,落在地上立即和已經燃燒了的火焰融為一體,立即就將火焰又向裏推進了不少!人馬隻要粘上一點,馬上便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快扔!快!”


    一個個黑色的圓球扔在地上,火焰在暴雨中竟然升騰得比人還高。


    那火焰的溫度太高了,以至於雨水還沒有遇到火焰,便早早地變成一團炫白的蒸汽。蒸汽越來越多,越來越向遠方擴散,成了一朵落在塵埃的巨大雲朵。


    雲朵中,烏黑的濃煙平地升起十丈,如同一條衝天而起的黑色狂龍,暴雨也不能將之衝散,在這片小小的草原上方籠罩出一片奇景。


    草原上散亂遊離的騎兵們都被這個煙柱驚得目瞪口呆,無論身在何處,都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暴雨中黑色的巨大煙柱,甚至有人翻身跪倒,認為是草原大神現出了神跡。


    “快扔!將他們全都燒死!一個也不能放過!”拔密撲心急火燎,水蒸氣如此濃密,真是個意想不到的情況,蕭圖南到底死了沒有?他看不見!


    黑煙隨著越來越多的地獄之火的投入而升高,此刻戰團早已經被黑色和白色罩滿,視線比之剛剛濃霧籠罩的時候還差得遠,濃霧籠罩的時候,十步之內還勉強能看見人影,此刻卻連自己的手指頭也看不見。


    拔密撲也被濃煙逼得不得不後退,就算他能忍住濃煙,也無法在濃密的水霧中看見敵人現在的情況,絲毫於事無補。


    濃煙嗆得他無法唿吸,拔密撲心道:“應該燒死了吧?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是這樣的火燒起來,不燒死也會被濃煙嗆死,不可能活著吧?”但是為了穩妥,他還是一邊後退,一邊將所有的地獄之火都投了進去,讓黑色煙柱更加粗壯高大。


    大火燒了許久,裏麵早就沒有任何聲音發出,應該是沒有活人了,沒有更多的薩滿嗚訶投進去,火焰漸漸小了,但是濕淋淋的草根也被引燃,煙卻更加濃密,並且隨著被燒熱了的空氣向冷空氣流轉,濃煙也漸漸向四下擴散。


    忽然一陣東風吹起,濃煙不再直上直下,而是變了一個方向,向西北方唿嘯而來,煙塵中帶著浮遊的細小黑色油珠,再被雨水澆中,化成黑色的大顆水滴落下,落在人身上一擦就撚開成為一片油漬。


    更令人難受的是,濃煙裏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氣味,煙氣還沒有過來,人馬就已經嗆得大聲咳嗽,等濃煙真正籠罩下來,好些人都直接昏了過去。


    草原的西北方,青瞳從戰馬腹部布袋一般滾下來,四肢都僵硬如同頑石,她以為自己無論如何也一時爬不起來,然而眼見黑煙向著自己這個方向撲來,她的手腳竟然又能用了!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子,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飛快地向河邊跑去。


    老天對她不錯,不管是煙還是火,河水都是最好的躲避地點了!不過也要有她這樣立即就能反應過來的頭腦才行。


    她在前麵跌跌撞撞地跑著,完全沒有發現身後十幾丈外,一匹青色戰馬上的可賀敦郡主海藍珠,她左手持住長弓,右手自馬脖子上的褡褳裏緩緩抽出一支箭來。


    弓慢慢被拉滿,正瞄準青瞳的後心要害。青瞳渾然不覺,眼看到了河邊,她身子一停。


    嗖!海藍珠右手一鬆,那支箭閃電般射出。與此同時,忽然聽到側麵傳來一陣疾風,她下意識扭頭一看,隻見一把雪亮的馬刀劈開暴雨,當頭而至!


    那柄馬刀和普通士兵用的兵刃不同,刀身比一般馬刀長半尺,刀背灌入熟銅增加分量,刃口也不是普通包鋼,看那藍幽幽的光芒,分明是產自北褐極北的寒鐵!那是吹毛斷發的寶刃才會用的材料,在這次西瞻人的隊伍中,隻有一個人的馬刀是這樣的!


    這把刀如同神龍,破空而至!海藍珠隻來得及用弓背擋了一下,那弓便嚓的一聲斷為兩段,緊接著,那柄刀便輕輕鬆鬆將她切成兩半。


    她嘶聲叫了一句:“振業王!我救了你,你怎麽可以如此對我!”然後美麗的眼睛閃了一下,便失去了神采。


    然而那被她形容成英氣勃勃的身影卻沒有為她做任何停留,因為遠處,海藍珠射出的那支箭已然正中目標,青瞳在河邊身子一晃,便撲通一聲跌進河中。


    那英氣勃勃的身影躍起,毫不猶豫地也進入河中,過了一會兒,黑色油煙籠罩過來,落在河麵上,成了一層黑膜。


    二十三


    “咳咳咳……”


    青瞳半邊身子趴在岸邊,不停地咳嗽。


    “你……咳咳……原來你不會遊泳,那你跳……跳下來找死嗎?沉得像個死豬!咳咳咳……你連我也差點害死!”


    她勉強緩過氣來,剛剛劇烈的咳嗽牽扯到背後傷口,她臉頰生起一抹鮮豔的潮紅色。


    蕭圖南仰麵躺在她身邊,隻有肩頭以上露出水麵,身子還浸在河中。雨水將他臉上衝得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油灰。


    他從胸膛深處發出一陣悶笑,眼睛仍然閉著,隻把手從河裏伸出來在青瞳後背摸了一下,笑道:“皮盾!什麽時候在衣服裏塞了這個?你倒是真怕死!”他的手從河裏帶起一片水花,都落在青瞳身上。


    青瞳衣服裏前後各有一麵皮盾,是她在戰場上撿到綁在衣服裏的,木盾太大,在馬下會被看見,鐵盾太重,會影響戰馬的靈活性。這種輕型皮盾最合適,隻是皮盾防禦力較差,海藍珠那一箭還是傷了她一點皮肉。


    青瞳沒好氣地打開他的爪子:“你不怕死你現在就跳迴河裏去!說我怕死,哼!剛才在河裏,是哪個怕死的抓我抓得那麽緊?”


    蕭圖南眉梢微微一動,剛才在水中,看到青瞳的臉,他腦子裏突然就什麽念頭也沒有了,不管是水裏還是火裏,就那麽直接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隻是用力抱著手中的人,力氣大得青瞳帶著他從河裏躥上來兩次都沒能掙脫。


    “放手!別怕!水不深,我帶你遊上去!”耳邊是她的聲音在叫。


    放手?蕭圖南知道自己該放手,他神智是清醒的,但不知為什麽,這麽簡單的動作,他就是做不到,他控製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緊。


    “放手!”第三次躍上水麵,青瞳的聲音開始氣急敗壞,“你先放手我才能救你上岸!”


    對了,應該放手……為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誌,將她越圈越緊。


    他,不想,放手。


    懷中的人掙紮力度越來越大,他不想放手!不想!他已經放手過一次了!結果逼得他翻過漫漫雪山,爬過懸崖峭壁,置之死地而後生,曆經無數艱險才又將她抱入懷中!


    她越長就越強大,越來越有力!這一次見麵,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已經又向前走了一大步!他不敢放手,因為他已經沒有信心,這一次放手之後,下一次還能再抓住她!


    所以,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那一瞬間的念頭是如此瘋狂,就讓他們兩個一起死在這河裏好了!就讓他們兩個那誰也不肯放棄的驕傲,誰也不肯放棄的野心,誰也不肯放棄的堅持,誰也不肯放棄的殘酷……一起在這河裏淹死吧!


    “放手!”耳邊是竭力的嘶喊。


    放手?這一次要是放開,是不是便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茫茫終不見?


    放手?苑青瞳,你讓我如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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