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用盡力氣才能微微點點頭,做了一個摔的手勢。


    秦元忠五指用力,哢的一聲,玉佩在他手中捏成碎片,隨著一股淡紅色的霧氣升起,奇異的香味彌漫了整間屋子,漸漸向外飄去。


    意誌力一去,晉王覺得自己再也忍不住哪怕一點點疼,他一聲比一聲淒厲地慘叫起來:“他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來?”


    蕭瑟眼珠兒都已經木了,緩緩地轉動一圈,想說什麽卻怎麽也無法開口。他掙紮著要舉起手臂,秦元忠還揪著他的衣服,見狀幫著他舉起手問:“你要做什麽?”


    蕭瑟好像無力支撐,手重重落下,砸在秦元忠手上。秦元忠的手上還擎著玉佩的碎片,這一下頓時在他手臂上劃了六七道口子,深紫色的血一下流了出來。隨著血流,蕭瑟的眼睛漸漸明亮了一些,他指著晉王掙紮道:“放血……給他……”


    此刻晉王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秦元忠這才明白,蕭瑟的意思是讓他給晉王也放血,拖延時間,於是趕忙過去在晉王手上割了一個小口,慢慢地,晉王本來已經有氣無力的唿叫聲又重新淒厲起來。


    “現在怎麽辦?現在怎麽辦?”張峰嵐急得團團亂轉。


    放了些血,蕭瑟臉上的肌肉又能動了,他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等。”


    等,沒別的辦法,隻有等。


    聽見晉王叫聲的人都覺得時光竟然如此漫長,簡直像過了一萬年,任平生才跟在一匹馬的後麵,撒腿跑進客棧。


    馬兒被蕭瑟喂了一種藥,對這種香味極其敏感,聞到一點兒就會順著味道跑過來。他們分手的時候,蕭瑟沒有告訴任平生要他做什麽,隻說讓他騎著馬先藏起來,又要在十裏範圍內,又要不被晉王發現,隻說需要的時候,馬兒會帶著他過來。


    任平生躲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正氣悶無比,馬兒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樣往外跑,他精神一振,跟著馬兒就衝了出來。他向四周看了一眼,客棧外麵一層層站滿了士兵,都瞪著他看。任平生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馬兒來到天字五號房門前進不去,急得噅兒噅兒亂叫。


    任平生正待敲門,門已經被嘩的一聲拉開,秦元忠直接叫道:“拿來!快拿來!”


    任平生哈哈一笑:“年還沒到,就和老子要壓歲錢了?”他人在笑,眼睛卻在屋子裏飛速轉了一圈,目光落在不住慘叫的晉王身上,驟然一閃。


    秦元忠咬牙切齒地道:“你家主子也中了毒,還不快點拿解藥出來?”


    任平生詢問地看了滿臉黑氣的蕭瑟一眼,蕭瑟點點頭,艱難地說:“我沒和你說,你……太喜歡自作主張,我怕你知道詳情,會壞了我的事。現在事情已經辦妥,你拿……解藥出來給我們吃吧。就是……就是……我給你的那個小瓶子……”


    晉王在張峰嵐的攙扶下,也勉強忍住叫聲,死死咬著牙等著。


    任平生瞪圓了眼睛,道:“你說你給我的那個白色的小瓶?裏麵有水的?”


    蕭瑟急急地點頭:“快……拿來!”


    任平生雙手一攤:“不好意思,路上口渴,讓我給喝了。”


    十五、誠意


    啊?!幾個人皆大驚,蕭瑟不可置信地瞪著任平生:“你……喝了?你知道那裏麵是什麽你就喝?”


    任平生點點頭:“你給我的,能是什麽不好的玩意兒不成?”


    蕭瑟麵如死灰,瞪著老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晉王見狀一聲慘叫,要上前抓他,卻被驟然而來的一下劇痛扯了迴去。


    任平生嘿嘿一笑,這才掏出瓶子來:“喂,要用多少?”


    蕭瑟這才發現自己驚得全身都是冷汗,勉強道:“我兩杯,王爺喝一杯。”


    任平生先倒了一杯送到晉王嘴邊,晉王趕緊一口喝下,任平生又倒了遞給蕭瑟,蕭瑟也喝了,卻惡狠狠地瞪著他。


    任平生笑道:“看什麽看?你嚇唬我一天,我還不能嚇唬你一下?”他笑嘻嘻地拍拍蕭瑟的肩頭:“下次要我辦事,最好清清楚楚說給我聽,我可不是大眼睛,不懂得深明大義。你要什麽都不讓我知道,更有可能壞了你的事。”


    中毒中得深,解藥來得晚,即便是解了毒,蕭瑟和晉王二人也足足疼了三天才罷。兩人躺在客棧裏不能動,手足相抵熬了三日。


    牽機之毒果然霸道,不過中毒個把時辰,疼起來的時候,兩人隻能全力收縮筋骨,恨不能把皮肉骨血都擠在一起。現在伸展開來,才發現兩人全是一身青紫,好幾處筋撕骨裂。毒雖然解了,卻換了一身繃帶夾板,個把月之內還是不能活動。


    晉王神情委頓,能動他也不想動,想到自己縮身子竟然活活把骨頭縮得斷裂,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這輩子何嚐受過這麽大的苦?


    蕭瑟卻強忍著痛做出安排,將蓋了印的手諭快馬遞出,晉王手下人馬、關係需要整理的還很多。雖然已經在手令上用了印,但是晉王實力錯綜複雜,要全部收編豈是一張紙就能辦到的?他要反悔,隨時都可以殺了蕭瑟,然後立即起兵,大不了背個說話不算數的惡名。


    對於這一點蕭瑟自然也不可能沒有防備,晉王手下明著的兵力隻有三萬,如今都在西北軍的監視下。蕭瑟耐心地平衡著兩邊的關係,一方麵要盯緊了他們的動作,一方麵卻又不能讓他們感到生命受到威脅。在軍心安定之前絕不能輕舉妄動,任何一個不小心都可能釀成大禍。


    等藥力過去,精神好了一些,晉王終於忍不住問他:“相國大人,你和我說實話,如果我就是不答應,你真的會和我一起死嗎?”


    蕭瑟搖搖頭:“我會死,但是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手中藏有金剛石,必要的時候我會自己捏碎玉佩。王爺若是在此時死了,你手下豈有不借機起事的道理?那麽皇上就又多了一個勁敵,所以王爺不能死。而我已經死了,想必王爺也不會對一個死人有多懷恨,恨到要起兵報仇的地步。”


    晉王默然片刻,才道:“如果是那樣,相國之死豈不是毫無價值?”


    “當然不會!”蕭瑟輕輕一笑,“王爺雖然不死,但是這一番疼痛必定讓你記憶深刻,深知生命得來不易。便是自殺之人,自殺不成都絕少有人有勇氣再試一次,何況王爺這根本不想死的人?那麽王爺自然就會約束手下,不會輕易起兵,也就不會給皇上增添麻煩。我要做的事還是做到了。”


    晉王用奇怪的眼神盯著他,何止記憶深刻?簡直是刻骨銘心!這輩子他也不會忘了這種痛。當這要命的痛襲來的時候,晉王覺得什麽皇圖霸業,什麽榮華富貴,便是一個飯也沒得吃的乞丐,也要比他幸福得多。


    兩個人經過這番險死還生,又在一起躺了幾日,竟有些交情了。晉王終於忍不住問蕭瑟:“相國大人,你這樣出盡招數,命也不要,遠超一個臣子所為。小王聽人傳言,你與今上交情匪淺,相國大人對今上是否……是否……心有所屬?”


    蕭瑟愣了一下,隨即失笑:“王爺從哪裏聽來這種話?”心有所屬?蕭瑟自嘲一笑,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王爺,我和皇上乃是生死之交,情非一般,卻不涉及男女之情。王爺出身皇家,難道還不明白,男女之情乃是最不可靠的一種感情,我與今上若是這種關係,拿什麽來保證王爺的安全?”


    晉王見了他的樣子,暗暗點了點頭,道:“相國大人,這幾日你在我身邊安排事情,絲毫不見避諱,足見坦蕩,按說小王不應該再懷疑你。不過你要知道,我全家上下百餘人,還有我門下人的前途性命,都押在皇上心意之上,我卻不放心。”


    蕭瑟點頭:“王爺說得是,那你要如何才能放心?”


    晉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抵禦外敵也是應盡之責,何況我還是姓苑的。平心而論,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被逼無奈,為了自保而已。我很清楚,若是起兵便是一條不歸之路,生死我並沒有把握,如果有可能,我也不願意走這條路。如今話已經說開,我可以不要財富不要勢力,也可以不要這個王爵之位,但她一定要保證我家人性命無憂,保證我門下有能力的才智之士還有一展所學的機會,不會受我牽連。”


    蕭瑟道:“我可以請皇上下一封詔書,將王爺的功績昭告天下。王爺有大功於社稷,皇上若要真的轉頭對付你,天下人都會說她的不是,王爺請放心。天理昭昭,公道民心,是任誰也不敢欺的。”


    晉王搖搖頭:“不行!光是嘴上說說,我不能相信。”


    蕭瑟皺眉:“那王爺要如何?”


    晉王輕輕在榻上擊了一下,道:“我已經寫好奏章,想請皇上到我晉陽來巡視一番,若相國在奏章上加幾句促成之言,讓皇上願意巡遊晉陽,等軍隊收編完成再迴去,那我就放心了。”


    此言一出,蕭瑟和在一旁的張峰嵐的臉色全都變了。晉王這是要扣下皇帝,他說收編過程如果不出意外再請皇帝迴京都,言下之意就是收編過程中,如果發現朝廷有借機對付他的意圖,皇帝就不能迴京都了。但是誰又能保證他晉王不臨時起歹意?皇帝到了他的地盤,到時候豈不是任人宰割的局麵?他是放心了,朝廷那邊能放心嗎?


    這個連蕭瑟也不敢答應,就算他對晉王有把握,敢讓青瞳來冒險,朝中那些臣子也絕對不可能答應。他遲疑道:“王爺……如今戰事緊迫,要皇上離京恐怕……”蕭瑟擰著眉頭道:“王爺收編軍隊的時候,我一直在這裏如何?如果有什麽不對,王爺你就殺了我。”


    “晉陽離京都並不太遠,耽擱不了皇上太多時間。”晉王盯著蕭瑟,道,“相國見諒!皇上舍得讓你來喝下毒酒,未必不舍得你挨上一刀。若是小王自己,相國大人一條命當然抵得過了,但我這裏遠不止一條命。我若命手下將兵權交割,就等於將全家性命交於皇上之手。我若將曆年積攢的勢力交出,就等於將手下的前途交於皇上之手。小王雖然怕死,可等著我的若是個兔死狗烹的結果,相國大人還不如再給我喝一杯牽機。”


    蕭瑟沉默許久,才道:“好,我寫我自己的看法,至於皇上能不能來,我就不能保證了。”晉王點點頭,將準備好的奏章拿出來,蕭瑟提起筆來,隻寫了兩個字——可行!


    晉王有些出神地看著他,突然道:“我奏章上寫了什麽,相國看也沒看,不怕惹禍上身?”


    蕭瑟微微一笑:“我既然說了要與王爺生死與共,不管你寫了什麽,我都與你一起承擔就是。”


    晉王默然良久,眉頭一抬,道:“既然這樣,小王邀請相國去晉王府暫住,相國想必也不會拒絕了?我並沒有要留你當人質的意思,隻不過我們兩個現在身上都有傷,在這小小客棧裏住久了,畢竟不方便。”


    蕭瑟點點頭:“早聞晉王府大名,正要叨擾王爺。”


    很快,兩頂軟轎來到榮鍪縣,將晉王和蕭瑟抬了出去,一路閑雜人等早已肅清,兩頂小轎一直抬到晉陽城晉王的府邸中。


    晉王府雖然大,卻也大不過皇宮去,蕭瑟不覺得有傳說中那麽奢華。隻有一點奇怪,現在已經是冬天,晉陽又比京都更北一些,晉王府的花園很大,按理說應該很冷才對。可他乘著軟轎一進王府,卻覺得溫度適宜,非常舒適。


    雖然是冬日,園子裏卻開滿了鮮花。無論是牡丹還是山茶、月季還是杜鵑、樹上的海棠還是池中的荷花,每一朵都是開著的,且全都是剛剛開了八成,正是一朵花最嬌豔可人的時候,甚至連河邊的綠柳黃楊都是枝葉鮮嫩,一片敗葉也沒有。


    他隨口說道:“王爺府中的花匠必然是有雙好手,竟然將花侍弄得這麽好。”


    晉王輕輕一笑,道:“停轎,掘開一棵樹讓相國大人仔細看看。”


    立即有人答應一聲,將一棵樹底下的泥土掘開,蕭瑟一望便明白園子裏為什麽這麽溫暖了,原來這樹是種在一個大大的花盆裏的,花盆周圍吊著四個精致的炭火盆。花盆埋在地下,恰與地麵等平,所以讓人誤認為是長在地上。再看這園子,少說也有幾千棵樹,如果每棵樹底下都有火盆,那就明白為什麽明明是冬日,這花園裏卻溫暖宜人了。


    蕭瑟不由將目光轉向滿園子都恰好開了八成的鮮花,晉王看出蕭瑟的意思,道:“這些花也是花房裏培育的,有人私下裏稱我這個花園為‘移春’,倒也有點意思。花比不得樹耐熱,每一盆擺一天就不好看了,一個冬天下來需要許多,所以我這晉王府的花房比別處都要大些。”


    蕭瑟歎道:“王爺真會享受……”


    晉王淡淡地道:“我能享受的日子也不長了,這些東西都是為誰準備的,就要看你主子的膽量了。”


    十六、速來


    奏章遞出之後,蕭瑟就在晉王府邸一邊養傷一邊等著。他這次玩命玩得太成功了,結果是別人從此相信他會隨時樂意去死,要將抵押品換一個肯定不會玩命的人了。


    青瞳會不會來,他也不能預料,若是不來,前功盡棄也不會,晉王的調令都已經發出去了,他已經做了很多安排。可惜和平轉化就變成了很可能開打,到時候軍隊和物資會損失多少現在不能預料,損失中能預料的就是他,真的開打,他這個身處晉王府邸的相國自然會被殺了泄憤。蕭瑟看著自己身上還沒有完全好的傷,要不要想辦法先走呢?不過呢,皇帝不敢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算不來晉王也有可能拖著不打,他要走可就意圖非常明顯了。蕭瑟輕輕一笑,走不得,還得接著玩命。等吧,晉陽離京都的確不算太遠,隨便怎麽拖延,有兩個月怎麽著也有結果了。


    一日,晉王正和蕭瑟在府邸飲茶,他手下的統領張峰嵐疾步跑了進來,叫道:“王爺!王爺!皇上……皇上……”


    晉王的身子已經基本好了,他站起身來問道:“可是皇上的旨意到了?”


    張峰嵐用力搖頭:“不是……是皇上!是皇上!”他用力喘了一口氣,才道:“皇上親自來了,就快到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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