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下之間,隻有我們東林、大苑、西瞻、北褐四個國家國力相當。北褐與大苑相隔遙遠,鞭長莫及。陛下目前若想得到幫助,隻有和我們東林取得友好一途。我王素知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寬慈及物,何不許以區區西郊之地?則我東林敢竭愚力,長敦歡好,魚來雁往,任傳鄰國之音,地久天長,永鎮邊防之患……”


    青瞳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使臣上殿之前,大苑諸臣已經看過國書了,所以群臣此時的臉色也極度不好。東林與大苑兩百年來隻是互相觀望,並沒有什麽交情,東林在這個當口派遣使臣,嘴裏大談兩國友好,目的卻是為了要一塊肥美的土地。


    這封國書的根本意思就是,大苑要割給東林一塊土地,否則東林就會和其他各方一樣出兵大苑了。至於使臣許諾的什麽割讓土地之後東林會派兵相助,青瞳一聽就明白隻是隨口說說,他現在吹噓得再好聽,也不可能真的出力。東林隻是看到眼前有一大塊肥肉,也想分到一些罷了,說白了,東林就是在趁火打劫。


    使臣還在說話,大概他覺得大苑眼下根本沒有其他辦法,隻能答應他的條件了。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透著揚揚得意:“陛下,外臣覺得,陛下沒有理由不答應這麽好的條件,用玉林河以東的一小塊地方換取東林的援助,隻是一點點水、一點點土,這點水和土對你們這麽大的國家來說算不了什麽,卻可以讓我東林國主對陛下大大友好……”


    他正說著,青瞳突然開口:“玉林河水質不算好,土也不夠肥美,朕給你梁河附近的水土可好?”她微微笑著,盯著東林使臣,目光中說不出的冷意。


    東林使臣愣了一下,梁河是京都的護城河,梁河附近的水土,那豈不是要把都城給東林?這當然是不可能了。那使臣看到青瞳的牙齒咬得緊緊的,正望著他冷笑,想必是氣急了才會說這種話。


    東林使臣早就料到大苑的憤怒,對此絲毫不怕,在他看來,無論大苑人氣成什麽樣子,最終都隻能答應他的條件。在這個焦頭爛額的當口,大苑根本不敢去承受一個和西瞻實力相當的國家的進攻,於是他很有風度地一鞠躬:“陛下厚賜,外臣自不敢辭,那我就要梁河的水土了。”


    “好!”青瞳喝道,“來人,挖兩袋泥土綁在此人身上,把他沉入梁河。”她衝著那麵色大變的使臣冷笑:“要多少水土自己去拿,不用客氣!”


    她的目光冷如刀鋒,周身散發著濃烈的戾氣,太和殿上所有大臣皆被嚇住了,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有東林使臣掙紮慘叫的聲音,在寬廣森然的太和殿裏迴蕩……


    三、盛怒


    南書房裏迴蕩著青瞳近乎咆哮的聲音——


    “好哇,東林也來趁火打劫,三個狗屁藩王也敢作亂!南詔時亂時歇,兩百年來就沒怎麽消停過,現在也來了!還有你,阿蘇勒!”


    嘩啦一聲大響,南書房精致的琉璃屏風被她不知用什麽東西打個粉碎:“阿蘇勒,還是你夠狠,驍羈關你也能到手。”


    “再給我說一遍,西瞻人怎麽取得驍羈關的!”青瞳的聲音有些嘶啞,陳文遠麵色慘白,戰戰兢兢地讀起霍慶陽搜集青州敗軍和各種痕跡整理出來的詳細戰報——


    “西瞻七千士兵應該先是用每天行軍超過二百裏的速度,連行十二日,穿過戈壁千裏無人的荒地。然後宰殺了他們的戰馬,用馬皮包住身體、喝生馬血取暖,日夜不休地走了兩天兩夜,生生蹚過大青山比人還深、萬年不化的冰雪。最後還得徒步在大苑西南無人山地行軍三百多裏,突然出現在青州西南的驍羈關麵前。”


    戰報早就被青瞳撕了,好在陳文遠過目不忘,半個月前讀了一遍,此刻背來居然一字不差。


    青瞳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喝道:“聽聽,就是這樣的疲憊之軍,路上就死了三成,剩下不足五千人到達之後,沒有經過一天休整,就拿下了我們大苑第一雄關。”她在屋子裏來迴亂走,道:“哼,五千人就能攻下三千人駐守的關口嗎?想想看,那是驍羈關,大雁都飛不過去的驍羈關,換一支軍隊來攻打,五萬人都不一定能攻下來,怎麽就叫那體力應該已經達到極限的五千人攻破了呢?怎麽可能!為什麽西瞻人經過那樣的跋涉還有體力?或者說還有意誌力?居然能進行那般艱苦的戰鬥?一定是振業王的金鷹衛,除了他們,西瞻哪裏還能有這樣的戰士?”她用最大的聲音喊道:“一定是金鷹衛!”


    陳文遠哪裏知道什麽金鷹衛?他進弘文殿當侍講快一年了,幾乎日日見到皇帝,卻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失態。也第一次發覺,即便是個美女,在帝王的威嚴下,她的憤怒也一樣讓自己兩腿發抖。


    花箋臉色也發白,她走上前抓住青瞳的胳膊顫聲道:“你先冷靜一下,青瞳,你先冷靜一下!”


    “冷靜?”青瞳雙眼噴著火光,“冷靜有什麽用?我們都料錯了,阿蘇勒並不是派個將軍撈一把就罷,而是他自己要來了。如果是西瞻士兵,就算是二十萬也罷了,可這是金鷹衛。他出動了金鷹衛,一定是他自己要來了。他是什麽人,我十分清楚,他要自己來了。”


    花箋道:“就算他自己來,你也不用怕啊,以前你們也不是沒打過。”


    青瞳一聲斷喝:“你懂什麽?我和他對敵是在雲中,雲中和青州怎麽能相比?他這不是來進犯,是來拚命的。拚命你懂不懂?你想想他們為什麽不進攻青州,反而繞路三百裏,去打驍羈關?他這是擋住我們救援青州的路,他這是把青州孤立起來,然後吞下肚子去,讓我們幹看著,一點辦法也沒有。”


    活這麽大,青瞳第一次和花箋用這種態度說話。看來人都有自私的時候,而且更容易傷害自己身邊的人,她絲毫沒有注意到花箋臉色發白,依舊衝她咆哮。


    她喘著粗氣叫道:“他的目的達到了,青州現在是他的了。大苑西邊都是平原,沒有北邊那一座座拒敵的雄關,青州這一攻克,就成了西瞻人的糧倉據點,我們打不著他們,他們卻可以直接跑進我的皇宮裏來。他們還可以不斷增兵,可以進退有序,我們的側麵大敞四開,隻能等著別人在我們的軟肋捅上一刀。你現在明白了沒有?”由於太過激動,青瞳隻覺得心髒一陣猛跳,讓她瞬間出了一身虛汗,接下來的聲音被迫小下來:“東林怎麽會來趁火打劫?還有南詔,那個蠻主也趁機出兵,不合情理。我看十有八九,是西瞻許下了和他們瓜分我大苑的承諾,引誘他們出兵的。西瞻有兩路兵馬,東林一路、南詔一路,我們國內還有三路。昨日我召晉王商討對策,他托病不肯來京都,看來也是準備動手了。八麵受敵,還真看得起我!”


    青瞳氣急敗壞是有道理的,在這個時候,還能沉得住氣的人肯定是極少的。


    蕭瑟想用國破家亡的表象給世家豪門壓力,她都沒有同意,誰料到此刻大苑真的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候。這不是高祖開國時在各路豪傑間遊走,現在是所有的壓力都指向她一個人。在那一瞬間,她已經沒有信心大苑可以渡過這樣的難關。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大苑這片土地必須由真正的強者統治,它四通八達,你強盛了就是四方擁戴,衰敗了就是四麵楚歌。


    青瞳臉色煞白,大口地喘息著,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阿蘇勒,我明白了,你就是來拚命的。你不想活了,你也不想讓我活著,你就是來和我拚命的。


    突然她暴跳而起,狂叫道:“難道我不敢拚嗎?你冒著皇位都可能丟掉的危險親自來進攻,你東西聯合又傾盡全國之力進攻,難道我就不敢拚嗎?你來啊,看我敢不敢!”一瞬間,心跳得好似要衝出來。青瞳知道自己應該安靜一會兒,可她就是停不下來,全身的血液都逼著她盡力咆哮。


    忽然,嘩的一下,一杯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迎麵潑在她臉上,青瞳吃了這萬萬沒有料到的一潑,整個人都愣住了,淋淋漓漓的茶水順著她的頭發一直鑽進脖子裏,在冷颼颼的冬日裏好不提神。


    她呆呆地看著手裏還拿著空茶杯的蕭瑟,慢慢退後幾步,苦笑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問道:“你……什麽時候進來的,怎麽都沒人通報?”


    蕭瑟冷冷地看著她:“人都叫你趕走了,誰敢通報?”轉身向正驚恐地看著他的陳文遠道:“你先出去吧!”


    陳文遠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青瞳衝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他出去。然後自己退後兩步坐迴椅子上,覺得渾身力氣像是被人抽出去了一般,一點也提不起勁。


    “還要喊嗎?”蕭瑟冷冷地看著她,“要喊衝著我喊,花箋既不懂這些,今天的局麵也和她全無關係。”


    青瞳望著他手中的茶杯苦笑,許久才道:“我隻敢衝著她喊,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多麽不講理,她都不會真生我的氣。”


    青瞳的聲音裏有濃濃的疲憊,這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從心裏往外的心灰意懶,是長時間身心壓力達到極限後的一種軟弱。她垂下頭來,歎道:“這世上除了花箋,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是真正屬於我的……”


    蕭瑟凝視著她,突然出手,嘩的一下,又將一杯茶潑在她臉上。


    “你做什麽?”青瞳跳了起來,勃然大怒,剛剛潑她情有可原,現在可是好沒來由。


    “提起精神了嗎?我有話和你說。”


    青瞳怒道:“你要說什麽非得潑我這一下,直接說不成嗎?”


    “不行,我不和沒有理智的人說話,也不和半死不活的人說話。你要達不到我滿意的狀態,我就再潑你一下。”


    青瞳嚇得退後了一步,毫不懷疑他會這麽做。


    “你準備好聽我說話了嗎?”


    青瞳趕快點點頭,冰涼的茶水順著她點頭,甩了好些在地上。


    蕭瑟露出微笑,道:“你剛才瘋了一樣叫,並不全是因為蕭圖南的進攻,而是因為八個敵人一起對付你,你沒有把握迎敵,是不是?”


    青瞳不由點點頭,蕭瑟說的正是她最關心的事情,自然就將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蕭瑟看了看她,接著道:“陣前對敵攻伐之間的事情我不懂,怎麽指揮才能打勝仗也不是我所長,這方麵我幫不了你。不過我們可以分析一下,八麵受敵也不可能八個敵人一樣強大,更不會八個敵人齊心合力,對不對?”


    青瞳臉色恢複了一些,蕭瑟一句話就讓她重新有了思考的能力,她緩緩點頭,道:“對!”


    四、分析


    蕭瑟道:“八路進犯的強敵中,看似最強的雲中二十萬進兵本來就在我意料中,可以說是我故意放進來的,沿途安排都已妥當,這一路是幫助我們推行新政的。就算現在形勢有變,需要我們去認真對付,但這一路既有雄關據守,又有原來的定遠軍三萬餘部坐鎮。即便定遠大營沒了,三萬人也不會全無還手之力,隻要派出一個得力的領軍之人,僵持一些時日等待援軍的能力還是有的,對不對?”


    青瞳正全神貫注地聽著,隨口道:“沒問題,我能做到。”


    蕭瑟斜了她一眼:“做皇帝做到親征的份兒上,原本對大苑有信心的也會沒有信心了。”


    青瞳一愣,隨即想到她現在需要負責的遠不止一場輸贏,略一思忖,道:“元修可用,他的五萬私軍在關中捷州,指揮如意。隻不過元修喜歡等待對他有利的戰機,這樣日子可能就要拖得久了,關中貧苦,我怕物資供給不上。”


    蕭瑟道:“物資不足才是新政推行的動力。後方的事務我來想辦法,你做戰局的籌劃就好。”


    青瞳眉頭緊皺,卻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遲疑道:“這個暫時就這麽定,其餘幾路……”


    “可能派出重兵的還有東林。”蕭瑟道,“這一路卻不要緊,我自幼研究東林國情,對他們比較了解,東林現在的國主既貪婪又膽小,做事也優柔寡斷,此人不足懼。他隻會在看到大便宜的時候才伸手,你今天將他的使臣處死,雖然犯了兩國相交的大忌,但是這麽強硬的態度卻可能讓東林國主更加猶疑。”


    “東林與我國相隔不近,打起仗來並不方便,這一點依東林國主的性格不可能不考慮。如果我們弱小可欺,那麽東林必然傾力進攻,試圖分一杯羹。但隻要在這之前我們將西瞻進攻的腳步阻擋住了,東林就會猶疑觀望,我們隻要取得一場像樣的勝利,他們就會自己嚇跑了。”


    青瞳眉頭緊鎖,道:“如果是這樣,就需要對關中一路加大兵力才行。如果雙方對峙的話,恐怕要四十萬人對二十萬人,才能具有一定的威懾力。緊急抽調西南路和晉中路的兵力去關中不是不行,但這樣一來,我們的物資和軍費就更加不夠用了。”


    蕭瑟打斷她:“我說了,後方的事情我想辦法,你說四十萬好,那就四十萬。八路大軍才說了兩路,接著說下麵的吧。”


    青瞳皺著眉頭看著他,在他的催促下方搖頭道:“其實餘下的沒什麽了。南詔原本無妨,他們本土太過貧弱,看著中原大片沃土也眼紅很久了。每換一個皇帝差不多都要鬧一鬧,可惜他們舉國不過兩萬兵將,南華州地理條件又十分險惡,我們就是給他十年時間,南詔也打不到大苑內地來。若不是地理條件所限,南詔小國能偏安一隅兩百年還沒被大苑吃掉?什麽屬邦、友鄰,不過是攻打南詔沒有一點好處,不值得罷了。”


    蕭瑟點頭道:“既然你說南詔不足慮,那依我看西南三個藩王也不足慮,應該不是霍慶陽的對手。這三路是你自己嚇唬自己,才算成三路的。”


    青瞳不好意思地笑笑。蕭瑟說得沒錯,她其實也並沒有將陳王等三人當成大敵,以前沒有動,隻不過是不想處事太過激烈,造成不必要的損傷。若是不考慮這麽多,修理他們的辦法,青瞳隨隨便便就能想出不少。


    蕭瑟又道:“晉王根本沒有說要反,你將他算成一路,未免太牽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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