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默默在雪地上走,都是垂頭喪氣,趙子雄大喝一聲:“給我挺起腰來,你們現在的樣子,連土匪都不如。這隻是開始,接下來,我們不知道要打多少場仗,你們一場也不想勝嗎?他們把我們打得這麽慘,你們就不想打敗他們嗎?”


    守兵聞言挺起胸膛,因為去青州必先經過流州,於是這些人打起精神,快步向流州走去。


    “什麽,驍羈關失守?”嚴鄭顫抖著退後一步,目瞪口呆地盯著成渝,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成渝也是一臉驚懼,道:“大……大人,末將帶著人去追逃奴,這是親眼看見的。若不是末將躲在暗處,此刻也迴不來了。”


    嚴鄭臉色驟變,滿地亂轉:“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大人!”成渝又道,“末將看見那個逃奴就在趙將軍身邊,和趙將軍一起打仗,身手著實了得。末將實在不敢驚動,便沒去捉拿,先迴來給大人報信了。”


    嚴鄭此刻心中亂成一團麻。驍羈關失守!驍羈關失守!看來王庶今夜在府門外求見,說不定是發現什麽線索了,但是他沒有聽,沒有一點示警,現在真是追悔莫及。怎麽辦啊,他一個大男人,此刻真想痛哭一場。


    想了一會兒,怎麽也躲不過,隻能豁出去了,他吩咐:“流州全體將士集合,支援驍羈關,給我準備盔甲。”


    “等等。”嚴鄭被一個家仆拉住,他迴頭一看,是他的親信嚴平,哥哥嚴郊送給他幫他出謀劃策的。


    他迴過頭,叫道:“嚴平,幹什麽?”


    嚴平道:“成校尉剛才和大人說話的時候,小人已經派人去通知青州了。青州離此不過五十裏,很快就能迴來,大人還是聽聽青州的消息再動手。”


    嚴鄭想了又想,自己手中六千人不到,是斷不可能奪迴驍羈關的,還是等哥哥嚴郊籌劃,一起出動為好,於是點點頭。


    嚴平又道:“成校尉,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成渝答道:“我帶去的五十個兄弟。”


    嚴平不動聲色,道:“唯恐軍奴們知道了會造反,還請成校尉暫時不要聲張。你悄悄將他們叫來,讓大家吃些茶點定定神,你和我去說說詳細情況。”又轉向嚴鄭:“大人,這樣做可好?”


    嚴鄭心煩意亂,揮手示意他看著處理就是。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的都是驍羈關的事,等嚴郊迴信,等得度日如年。


    嚴郊的迴信直接遞到嚴平手上,看過之後才交給嚴鄭。大事當前,嚴郊對這個能幹的親信的期望,超過自己的族弟。


    嚴平看完信後點點頭,冷靜地說了聲:“知道了,先做了,大人那裏我去說。”


    嚴家兄弟關注的重點不一樣,嚴鄭關注的是驍羈關失守、敵人入侵,嚴郊關注的是驍羈關失守,嚴鄭所要擔負的重責。這責任太大了,可以想象京都知道這個消息後的震怒,別說嚴鄭一顆腦袋,就是嚴氏全族的性命,恐怕也難以平息這股怒火。


    不得不說,這個見勢不妙、轉身就跑的成渝,確實為嚴氏家族爭取到了時間,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後,又趕在趙子雄來到流州之前和嚴鄭說明白了。嚴郊不由暗自慶幸成渝貪生怕死,要是這個城衛一時熱血湧起,和驍羈關的守兵一起抗敵到天明,那可就糟了。


    至於說服嚴鄭則容易得很,嚴鄭一向對嚴郊唯命是從,何況這事稍一解釋就能讓他明白,並不是奪迴驍羈關就能奪迴他嚴鄭的命、就能奪迴嚴家的安全。雄關要奪迴,這件事也必須做,不這麽做沒有出路。


    驍羈關的一千殘兵是在辰時三刻趕到流州的。當時天剛有一點亮的意思,連夜廝殺趕路,這些守兵也十分疲憊了。加之驍羈關守兵和流州一向不和,此刻戰敗投奔,難免會聽到不中聽的話,所以大家都默默無言,隻管低頭在流州城下列好隊,等著秦湛叩關。


    秦湛仰頭衝著流州城頭大叫:“我們是驍羈關的守兵,有軍事要務,請開城門讓我們進去。”


    城頭上傳來聲音:“帶隊的首領先上來,檢驗關防,其餘人放下兵器。”


    秦湛應了一聲,帶著自己的印鑒上前,趙子雄示意守兵們將兵器放在身旁的地上。


    這時城頭又傳來聲音:“脫下鎧甲。”


    趙子雄皺起眉頭,自己這方有上千士兵,流州城衛出於安全考慮,沒有檢驗關防之前,讓他們放下兵器已經算冒犯了,不過他還能理解配合。但是連鎧甲都要脫下,可就有點過分了。一夜激戰下來,大家都汗透重裳,脫了厚厚的鎧甲,隻怕立刻就要染上風寒。


    他大聲道:“我是驍羈關守將趙子雄,沒有人認識我嗎?”他往城頭掃視一下,想找個麵熟的出來說話。流州軍奴、守兵有一半是見過他的,見到他本人應該不用這麽小心了吧?


    誰知一眼望去,城頭黑糊糊的一個人影也見不到,顯然人人都躲在城牆後麵,竟然沒有一個露出頭來,隻有傳令兵仍然大聲叫:“脫下鎧甲。”


    趙子雄心頭猛然一動,城牆後麵隱隱有無數人影,這肯定不是流州正常的城防人數,他大喝一聲:“秦湛迴來!”


    然而他的反應還是慢了少許,城頭寒光一閃,一支羽箭端端正正地射在秦湛心口上。這近距離的一箭實在準,秦湛茫然地迴望了趙子雄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就倒在地上。和西瞻人激戰一夜的幸存戰將,竟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人手上。


    趙子雄顧不得傷心,立即大喝:“退後!退後!不要撿兵刃了!”隨著他的話音,天空中嗡的一聲,密集的箭雨撲麵而來。


    十一、國事


    他們離城門太近了,全在射程之內,兵刃又全在地上,如果耽擱一下必然傷亡慘重。眾人聞言轉身就跑,幸虧趙子雄示警在羽箭發射之前,這一輪箭雨過去,倒下的隻有十幾個人。


    這些人都是精兵,反應不慢,脫險之後立即後退至最遠射程之外。他們手中沒有兵刃,隻得結成弧形的崅月陣戒備。


    趙子雄剛剛就站在城牆下麵,來不及後退,但他作為主將,佩劍並未離手。一輪箭雨被他長劍左擋右擊,不但護住了自己,還替身邊的王庶擋了一箭。


    王庶眼睛都紅了,叫道:“這是驍羈關的守兵,是大苑自己的軍隊,你們幹什麽?”


    城頭傳來嚴鄭高喝:“驍羈關守將趙子雄勾結西瞻賊子,罪無可赦,格殺!”


    王庶怒道:“胡說!我親眼所見,趙將軍奮勇殺敵,忠心愛國。你們才……”忽然,他被拉了一下,王庶驚愕地轉過頭,見趙子雄眼睛裏閃著奇怪的光芒,那是一點了解、一點決然,還有一點深沉的悲哀。


    隻見趙子雄仰頭道:“嚴大人,我不是私通西瞻,隻是今夜飲酒過多,你傳來警示的時候未曾聽到,未能及時部署,才耽擱了用兵。下官罪無可恕,然而懇請大人明鑒,下官深受皇恩,絕不會做出叛國之事。”


    “將軍,你怎麽這麽說?我在門外苦求半夜,是嚴大人他不肯見我……”王庶急了,嚴鄭哪有給他示什麽警?真要有一點示警,給他們心理準備,西瞻人怎麽可能攻下驍羈關?那可是三千人把守、三萬人同時進攻也不怕的驍羈關啊!趙子雄有沒有喝酒,驍羈關的守兵還能不知道嗎?


    不過,他猛然就想通了,這定然是栽贓嫁禍。嚴鄭擔不下失職的罪名,於是栽贓給趙子雄,趙子雄通敵,那他的責任就可以卸下一大半了。想到這裏,王庶悲憤莫名,學了一肚子的兵法,上陣臨戰卻是第一次。同生共死可以讓人一天就結下深厚友誼,他不願意讓趙子雄蒙受不白之冤。他一挺身就要張口,誰知手卻被趙子雄緊緊地握了一下。


    “小兄弟,”趙子雄的聲音很輕,“國事為重!”


    “你……”王庶驚愕地看著他。


    隻聽趙子雄又叫道:“嚴大人狼煙傳信,我手下親兵看到了卻叫不醒我,他們可以證明……”他轉頭迴望,想指出一個作證的親兵,誰知親兵們個個迴過頭去,沒有人願意指證自己的上司這莫須有的失職。趙子雄眼睛裏有了一點水光,隨即又道:“大人見沒有得到驍羈關的狼煙迴報,又派人來給下官報信,大人派來的王庶可以作證,下官隻是醉酒,可也抵擋了西瞻,真的不是投敵。”他摘下頭盔又脫下鎧甲,慢慢地跪下來,仰頭道:“嚴大人,下官自知難逃失職之罪,隻懇請大人發兵解驍羈關之困。”


    這一下,王庶的眼淚猛地就下來了,驍羈關守兵個個緊握雙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城頭上的嚴鄭此刻也是七上八下,他原本以為,和西瞻人惡戰一場,驍羈關的守兵就算不全軍覆沒,也頂多剩下幾人,誰知竟還有一千多人在。殺人滅口這種事,對象不能太多,一千多人全殺了,至少要出動五六千人才能做到不讓一人漏網。那麽這五六千人怎麽辦,接著滅口?大概族兄嚴郊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人活下來,才指示他滅口的吧!他嚴鄭的膽子和心腸都隻夠支持他殺幾十個,殺上千人別說做不到,做得到他也下不了手。


    然而此刻嚴鄭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城頭的人早已經安排好,趙子雄通敵他也都和手下說了,臨時改動策略,要他怎麽向這些不明就裏的屬下解釋?說是一場誤會?


    之前在城頭上眼見這一千多人過來,嚴鄭臉色就變得煞白。嚴郊為了躲避嫌疑,此刻還在青州府邸假裝睡覺,他想和哥哥求教也絕對來不及了。


    他這邊無計可施,可是城頭上的人已經自動按照剛剛和他商量好的計策動手了,箭射出去更是不可迴轉。嚴鄭看著下麵的人,思來想去都沒有活路了,隻好一做到底,先殺了這些人,看看哥哥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他也明白,多大的紙也包不住這麽大的火,這一千多人就算殺了,他嚴鄭也徹底完了。


    正在這當口,卻聽到趙子雄這一番說辭,無疑是將他從鬼門關拉了迴來。嚴鄭心中怦怦亂跳,趙子雄說他有狼煙示警,又派人前往示警,這中間的意思兩個人心知肚明。趙子雄願意擔下所有罪名,不連累他嚴鄭一分一毫,隻求他及時通知青州發兵。


    趙子雄跪在雪地上,仰頭道:“下官這就親筆寫一封奏報,把事情經過詳細說給西北路霍元帥,下官戴罪之身,不能指揮信使,還要煩請嚴大人幫我送信。”


    他的意思是親筆寫出今天說的話,給嚴鄭兄弟看了滿意後才送往京都。嚴鄭心動了,他怎麽布置也不如趙子雄的親筆信有說服力。趙子雄既然這樣配合,隻要加上幾個親兵和崗哨的口供,這件事就真的推到他的頭上了。


    還有,趙子雄雖然沒有世家背景,但是他出身定遠軍,西北路元帥霍慶陽可算是重臣,罪證確鑿之下,大概他是救不了趙子雄的。但他要是護起短來,事後暗地裏找嚴家兄弟的麻煩也夠受的,而有了趙子雄的親筆信,這個後患也省了。


    思慮之下,他覺得這算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了,於是喝道:“來人,將趙子雄拿下,等有時間就交予京都論罪。”忽見趙子雄目光炯炯,劍鋒一般盯著自己,嚴鄭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承諾,於是大聲加了一句:“如今大敵當前,一切要等奪迴驍羈關再說。速去通知青州,就是用屍體來摞,也一定要讓驍羈關重迴我手。”


    趙子雄極輕極輕地點點頭:“多謝大人!”目光中隱去了刀鋒一般的寒意。嚴鄭已經表態,他會不顧一切地奪迴驍羈關,趙子雄滿意了,他的目光轉向身邊的王庶。


    王庶對上他的目光,已經明白他想要自己幹什麽。此刻不是和嚴鄭推卸責任的時候,也不是指責他殺人滅口的時候。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西瞻人大舉進攻之前拿迴驍羈關,不然死的就不僅僅是秦湛、趙子雄,也不僅僅是流州的三千軍奴、青州的五萬駐軍,甚至不單單是霍慶陽西北路的二十萬精銳,而是整個中原腹地、整個大苑、整個華夏大地都變成西瞻人的獵場。


    國事為重!王庶咀嚼這幾個字的含義,大聲道:“嚴大人,小人作證,是小人奉命到驍羈關報信,但是主將趙子雄耽擱,致使雄關失守。小人在站崗時發現西瞻人蹤跡,痕跡尚在,一查便知。大人不信可以問同我一起站崗的張二哥。”


    嚴鄭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還算識時務,於是命王庶進城也寫一份供詞。


    趁著城門還沒有打開,王庶小聲對趙子雄道:“趙大人,你放心,打完西瞻我一定給你做證,還你清白。京都……京都方麵,我還可以說幾句話。”


    趙子雄微笑著看他一眼,並沒有迴答。


    王庶知道很難讓趙子雄相信,一個軍奴能在京都說上幾句話?真的能說上話,他是怎麽來流州的?但是他也不能說更多了,咬著牙道:“你相信我,我一定為你做證。嚴鄭他不敢殺了我,我做證,上麵會相信的。就算不方便為你脫罪,也能保你性命。”


    “我不是不信你。”趙子雄微笑開口,“隻是……小兄弟,我不會活到去京都大理寺當麵論罪的時候。但是,我仍然謝你的好意了。”


    王庶頓時呆住了,勇氣、詭計、血戰、陰謀、忠誠……一夜之間,老天給他上了如此生動的一課。


    看著官職高過自己半級卻跪在雪地上的趙子雄,嚴鄭心中突然有了一點慚愧。通敵變成瀆職,看上去他的罪責雖然輕了,但是驍羈關如此重要,瀆職失守一樣也是死罪。這番說辭真的隻是為了國事了。再壞的人也有一點良心,趙子雄被幾個士兵押上來路過他身邊時,他眼神閃爍,不敢望向那雙沉靜的眸子。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功名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誰人贏?


    十二、備戰


    “趙子雄關押起來了?”嚴郊問弟弟。


    “嗯。”嚴鄭頭也沒抬,從鼻子裏發出輕輕的一聲。


    嚴郊皺眉看著嚴鄭:“你覺得他冤枉?”


    嚴鄭對這個哥哥相當懼怕,很久才悶悶地說了句:“不是。”


    “對,趙子雄不冤枉,這個罪名他擔定了。無論是他自己願意,還是被我們構陷,甚至是昨夜他當場戰死,驍羈關失守就是他的責任。他是守將,關在人在,關亡人亡,沒什麽可推脫的。就像你我,青州要是失守,無論原因是什麽,我們也一樣罪責難逃,有時間想著他,還不如想想你自己吧。”他上前拍拍弟弟的肩膀,“趙子雄比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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